现在,金铃似乎也豁出去了——拚不拚都得拚一场,横了心朝下耗说不准尚有生望,若是示弱露软,包管会叫姓潘的连肉带骨全吞了;她显得相当镇静的道:“潘七,我人在这里,你要有本事,加上何敢的脑袋全由你带回去领功,怕的是你平步青云不得,却要打进十八层地狱!”
潘七双眼透红,尖声叫骂:
“看我活剥了你这利嘴利舌的贱妇——”丈长的五彩铜带“霍”声飞卷,潘七猴模猴样的急速腾跳躲避,一连舞动着他的流星锤,一轮紧似一轮的逼向金铃,双方进退攻拒,刹时便混乱成一团。
何敢业已定下心来,一面忍受着身体的痛楚,一面静静的运气调息;他倾耳聆听着金铃同潘七的搏斗,在风声的拂荡、力道的冲激、脚步的回旋交错里,他可以分判出两人的招式形像与动作景况来,于是,他稍稍感到点宽松,因为他知道金铃还抗得住潘七,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落败。
要争取的辰光就在这里,何敢非常希望自己能在这个空隙间使体内气顺脉畅,恢复功力,再不济也要爬得起,挣扎得动,他明白只要他挺身站起,那潘七不用再打,光吓就吓瘫了……就在他默默盘算的当口,蓦然听到金铃一声尖叫,跟着就是手掌击肉的闷响,有一个躯体重重跌倒,跌倒在另一阵来嚎般的狂笑里。
心腔子猛烈收缩,何敢奋力挣开眼皮——眼皮酸涩沉重,而视线朦胧模糊,在这样的一片晦迷里,他仍能看到金铃伏卧在地,潘七正一步一步逼向前去;在金铃倒卧处不远,那条锦带与那对流星锤纠缠成一团的弃置者,有若两条互相绕粘的怪蛇!
何敢急得几乎喷血,他再也顾不得运息通脉,双手撑地上挺,口中大喝:“猴崽子,你给我站篆…”这一使劲,才刚刚平歇下去的血气又突的浮荡翻搅起来,火炙般的痛苦也骤然撕扯着他的腑脏,他自己不知道脸庞已变成赤紫,眼看着就像是去了半条命!
方在逼近金铃的潘七,闻声之下不由惊得一哆嗦,他慌忙转身戒备,目光所及,才发觉何敢的状况,于须臾的征窒过后,这位猴模猴样的仁兄禁不住笑得活似花果山上称尊的齐天大圣:“姓何的,你就省点力气别再吆喝了,你看看你这副能样,业已是瞎子闻臭——离屎(死)不远啦,还在虚张你哪一门子的声势?”
何敢任是两眼昏黑,五内如焚,却仍咬牙硬撑,嘶声吼叫:“猴崽子,你要是敢动金铃姑娘一根汗毛,我就能将你这身人皮活剥下来!”
嘿嘿笑了,潘七吊起一双“火眼金睛”道:“你一边风凉去吧,姓何的,我把你好有一比,你业已是心余力绌,强弩之末,鸟用也不管了,可笑犹在这里发威作态,当你家七爷是被唬着长大的?”
又一阵逆血上涌,何敢拼命压制着喉头那一股欲起的咆咳,吸着气将声音逼出齿缝:“潘七……潘猢狲……狗急跳墙,人急上梁……你要再越雷池一步,我宁肯一头栽死,也会先把你的脖子扭断!”
潘七双手叉腰,气势凌人:
“可真是挖煤老三打飞脚——黑(吓)人一跳哪,姓何的,老子人就站在此地,你倒是上来扭断我的脖子试试?”
何敢用力跃起,却在身躯上腾的一刹那又跌落下来,这一跌,他顿觉天转地旋,五脏六腑全移了原位,血气与心火在交互混冲沸荡,骨节筋脉也都在纠缠叉错,这瞬息间的肉体折磨,仿佛是一波汹涌的浪涛,差一点就吞噬了他的老命!
望着仰躺地下,出气多于入气的何敢,潘七得意的搓着一双手:“早他娘叫你省省力气,你却不肯,现在这一摔才算把你摔老实了;姓何的,你且安心静养片刻,待七爷我将那金铃贱人弄服帖了,自会前来侍候于你。”
尽管身子内外的痛楚到了极处,何敢却是神智清明,潘七的每一句话都令他觉得穿耳如穿心,他挣扎着,扭动着,竭力想站立起来,但他的四肢百骸竟是如此的不争气,任他怎样使劲,愣是没有效果。
潘七朝着何敢遥遥吐了口唾沫,面露不屑之色。
“我操,这等货色也敢出来保镖闻道,却叫命好,白白容他端架势端了这许多年……”说着,他又转向了金铃,脸上浮起一抹狞笑,有些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
也就是潘七那双猴爪子刚刚沾到金铃衣裳上的时刻,他觉得有条影子掩进了视线——影子没有移动,只是静静的映在一侧,相当修长的一条影子,却决非树木或桩石的形象,显然是条人的影子。
潘七呆呆的望着这条一动不动的影子,他在想,何敢是不能动弹的了,他的伴当贺强早就直着双腿挺了尸,而金铃就躺在眼前,自己便站在这里,那么,怎会忽然多出条影子来?又会是谁的影子?
想到这里,潘七像突然见到鬼似的猛古丁跳将起来,一个箭步抢出三尺,抛肩回身,手掌心内业已暗扣住四枚金钱镖。
一点也不错,映在地下的果然是条人的影子,那个人便安安静静的站在那边,嗯,好俊好俊的一个男人,黄衫黄靴配着飘扬的黄色束发带,衬得他如玉的面庞越发英挺端秀,无形中有股子逼人的雍容气势。
干澳涩的咽了口唾沫,潘七捏着金钱镖的两只手,手心全透了冷汗,他清了清嗓门,故意摆出一副狠厉霸道的姿态:“兀那后生小子,你放着坦荡大道不走,却跑来这里偷觑人家什么隐私?瞧你模样也像是混过几天世面,莫非不明白江湖上的忌讳?闷着头瞎撞乱撞,你眼看就离着倒霉不远了!”
那人背负于后的双手轻轻伸展开来——我的天,敢情还握着一柄鹅黄色皮鞘的宝剑,鹅黄色的丝穗飘呀飘的好不洒逸;人家态度十分温文尔雅的却措词强烈的开了口:“第一,我告诉你,我不是后生小子,第二,你行动鬼祟,话又太多,可见你干的不是桩好事,天下人打天下不平,我有责任查明底细。”
潘七不禁浑身发燥,心火上升:
“你有责任查明底细?你他娘算什么东西,竟敢半截腰冒出来管我潘七爷的闲事?你知道我是谁、属于哪个帮口?你是不想活了你!”
那人目光四巡,文雅如故:
“这地下的死人活人,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姑娘,你似乎别有企图?”
任是潘七老脸厚皮,自己见不得人的心事被一个陌生汉当面抖搂出来,也未免有些挂不住,他咆哮一声,恼羞成怒:“你是存了心来找茬?你当我潘七爷会含糊你?混帐小子,再要意毛了我,我把你这一身细皮嫩肉撕下来生吃了!”
那人微微摇头:
“我已告诉过你,我不是后生小子,更不是混帐小子,我有我的名姓,你这样随口海骂,我很不喜欢,只要我不喜欢,你就要后悔了——”潘七跺脚大叫:“竟来恫吓我?你这不开眼的相公兔子——”黄色的杉油轻拂,这人也轻声叹了口气:“我是‘珍珠’,南海‘蒐丽堂”的珍珠,我的名字叫贝心如,你知道我这个人吗?”
潘七忍不住破口咒骂:
“管你是他娘的珍珠还是蚌壳,但凡冲着我‘八幡会’挑衅启端的角儿,不论是哪一路的王八兔子贼,通通都要脱层皮下来;珍珠?老子且先捏碎了你这颗珍珠再说!”
垂下目光,贝心如意有几分怨惜的意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个人还算是武林中人吗?尤其又这么嚣张狂妄,姿意辱骂于我,无名无实无分且通规矩通格,这种不知自量的人物我最是不能忍耐——”潘七恶狠狠的叫:“我操,你当我就能受得了你?”
忽然,侧卧在那里好一阵子没有动静的金铃幽幽透了口气,肢体也在轻微的移动,甚且能够暗哑的发出声来:“心如,杀了这个人……”贝心如料不到居然有人在此时际叫得出自己的名字来,他在短暂的证愕之后,立时兴奋的问道:“姑娘如何知晓在下之名?莫非曾是素识?”
金铃挣扎着抬起上半身,惨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惨白的笑:“我是金铃。”
那贝心如骤见金铃,仿佛受到什么巨大的震撼一样全身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双眼发直,如玉的脸孔涨红,唇角更在一下急似一下的抽搐着:“金铃……金铃……我的小金铃,六年多没有你的音讯,却是找得我好苦,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金铃舐舐下唇,不知是内心的痛苦或是肉身的痛苦令她的神色阴暗晦涩,她勉强坐稳,语声虚弱无力:“先杀了这个‘八幡会’的奴才,我再详细告诉你……”贝心如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的小金铃,只要是你喜欢,休说为你杀一个人,就是杀一百个我也心甘情愿,眼下且无废了这厮,聊算是我们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吧……”潘七亦同样不曾料及金铃会认识这位自称“珍珠”的南海来客,而且看情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十分特殊,不用说,他又算落了单,不独落了单,人家更要将他的一条人命当做“见面礼”来奉献,这股子很气未免吞咽不下,明明胜券在握可以为所欲为了,却半途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破坏好事,叫他如何不横心不眼红?
拂晓刺杀……第九章巫山惊雷
第九章巫山惊雷
觑准那贝心如注意力分散的一刹,潘七“恶向胆进生”,抽冷子四枚早已扣在手中的金钱镖暴射对方脑侧,同时身形疾进,双掌挥劈若电,分击敌人腰肋小腹,动作之狠之猛,打谱是要一家伙便叫姓贝的挺尸当常金铃是面朝着播七的,见状之下不由脱目惊叫:“小心——”“心”字甫始拉着个颤动的尾音在空气里传扬,贝心如的左手倏忽伸展——展现出的是他握在手上的鹅黄色剑鞘,创鞘触及四枚晶亮的金钱镖,四声叮当撞击合为一响,他握在右手的长剑正闪耀着一抹海水也似的汪汪蓝芒,横切向下,寒光所及,刚好阻截于潘七攻击的部位之前!
“哦”的一声怪叫,潘七赶忙挫腰振臂,人往侧跃,一脚辞飞,踢向贝心如的下体,而贝心如的姿势不换,剑式不换,只将剑刃下挥的角度微移,就那么准,“嚓”的一记便将播七的一只左脚齐胜斩掉!
肢体的断落自然是十分疼痛的,潘七先是一个踉跄跌扑出五尺之外,接着便杀猪般惨嚎起来,一边嚎,犹一边拖着身子往前爬。
贝心如连正眼也不看潘七,只是柔声的对金铃道:“小金铃,你看,这是一桩多么简单的事?你要我杀这个人,这个人已等于被我杀了一半啦,他还想逃命吗,我不相信一个刚断了腿的人能逃出多远……”金铃也笑得好有意思:“不错,我也不相信他能逃出多远,但是,我们不要把辰光延宕下去,因为我们还有许多话要说,心如,别叫这奴才耽搁了我们的时间。”
深情的注视着金铃,贝心如顺从的道:
“你说得对,没有人可以阻扰我们相聚的时刻,任是谁都不行;小金铃,你放心,仅只再一点点延搁,一点点,大约是你眨几次你明媚双眼的功夫——”拖着一只断脚的潘七,禁不住恐惧至极的鬼叫起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哪有这么赶尽杀绝的?我他娘业已受了重伤,变成残废,你们如何还忍心下那毒手?”
贝心如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只怪你的人头尚未点地——”
鹅黄色的剑鞘破空而至,仅见贝心如的手臂微动,剑鞘已敲到潘七头顶,潘七满脸满身合著灰土血污,狂叫着独脚怒撑,奋力挺身去抓攫临头的剑鞘。
于是,贝心如让对方抓住剑鞘,他的长剑尾芒吞吐,宛若一流闪荡的秋水,在潘七试图将剑鞘压落阻截来剑之前,已透胸把这位“灵猴”捅出一丈多远——潘七甚至连最后一声爆吼都来不及发出!
剑锋斜挥,一溜滴滴打转的血珠子迎着阳光弹起,又以那等艳丽诡异的色彩坠向虚无,贝心如创刃回鞘,神情就宛如根本没有这回事:“小金铃,幸不辱命,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金铃赞许的道:
“办得好,心如,我这里先谢谢你——”俊逸的面容上现露出一丝怨恚,贝心如的语韵略带苦涩:“小金铃,六年不见,莫非你已把我当成了外人?只这么一点小事,何必言谢?小金铃,你是在故意疏远我?”
金铃急忙解释:
“我怎会故意疏远你?心如,你救了我,帮了我这个大忙,礼貌上我总不能太轻忽,道一声谢,只表示我心中的直接感触,你又想到哪儿去啦?”
贝心如沉思了一会,才颔首道:
“希望你只是这个意思,否则就太令我难受了……”金铃陪着笑道:“你还是这么小心眼,遇事老钻牛角尖。”
叹息着,贝心如道:
“只是对你……小金铃,你不知道这六年来我的身心受了多少煎熬,精神上是如何空虚落寞……六年了啊,我想你想得好苦,小金铸,你怎的说走就走,事前连句话、事后连一字音信都不给我?你也真狠得下心……”金铃的表情有些窘迫,她赶紧道:“这些以后再说,心如,此处很不安全,我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妙,你可另有代步?”
贝心如道:
“‘大黄’就在附近。”
金铃的眉梢子扬了扬:
“你还在骑大黄?这么多年岁下来,大黄只怕也老迈不少吧?”
贝心如缓慢的道: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幸大黄脚力仍健,体气皆强,最重要的是它对主子忠心不二,称得上是个好伙伴,你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人往往还不如一头牲口,人会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牲口至少没有这么些现实观念……”金铃脸色阴霾下来,僵硬的道:“你可是别有影射?”
摇摇头,贝心如微微一笑:
“不,只是忽有所感,小金铃,希望我讲的这几句话不至引起你的不快。”
金铃冷幽幽的道:
“我不敢不快,尤其在此刻,我更不敢不快!”
贝心如淡淡的道:
“我们走吧?”
金铃指了指还躺在地下的何敢:
“麻烦你把他扶上马背,我们一道走。”
人鬓的剑眉轻轻皱结起来,贝心如道:
“这个人是谁?”
金铃简单的道:
“朋友。”
贝心如的笑容显得牵强起来:
“朋友?是什么样的朋友?”
金铃已经有了怒意,却仍按捺着自己:
“普通朋友,心如,你以为是什么样的朋友?”
贝心如吁了口气,神色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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