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敢轻喟一声,道:
“男女之间这个‘情’字,委实沾它不得,一旦沾上,不仅夹缠不清,更会惹出多少匪夷所思的复杂风波来,甜头一点点,苦恼却是一大堆……”摔摔头,金铃有些伤感的道:“我常常沉思回省,这么多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何敢,结论实在令人泄气,有形与无形的收获全没有,连最起码的个人情感问题都没处理好,搞得一团糟。我曾伤害过别人,别人也伤害过我……除了心灵上的创痕,精神上的负累,剩下的只有一片空虚。何敢,人活着如果失去指望,日子就太痛苦了……”何敢十分同情的道:“从外表上看,倒看不出你有这么多烦恼;我说金铃姑娘,你总不会没有亲人吧?在你目前的双伶情况下,亲人的慰藉将对你大有裨益——”金铃笑得好苦:“我投奔关外,正是去依靠我如今唯一的亲人——我的二叔,除了他,这人间世上再没有和我血缘相连的亲属了何敢豁达的道:“金铃姑娘,你也用不着自怨自艾,至少你还有个嫡亲的二叔,我呢?我他娘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两岁死了爹,六岁没了娘,靠我师父收留把我养大,十六岁那年老师父也上了路,就凭自己一个愣小子昏天黑地的胡闯乱撞,在这又险又毒的世道里碰得浑身是伤,满头是血,新疤加旧创,跌倒再爬起来,如今我不也好端端的活着?所谓空虚是填饱肚子的人才够资格讲的话,譬如我,成天要找生意嫌钱活命,想空虚也空不起呀!”
金铃禁忍不住完尔:
“何敢,你真是个老粗,人活着总不该只为了吃饭,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像理想、抱负、精神的寄托等等,最低限度也得打谱如何过得更好……”何敢点头道:“一点不错,前提则在生活安定之后才能想到这些,人要整日为了嚼谷忙,再大的抱负亦不过尔尔了!”
金铃掩嘴打了个哈欠,略显倦态:
“明天再聊吧,何敢,不打扰你了,早歇着,别忘记睡前服药……”她的话尚未说完,虚掩的门扉突然“砰”的一声被重重推开,灯影的映照下,门外是脸色铁青的贝心如!
金铃吓了一跳,待发觉是贝心如站在那里,不由怒火顿升,她一边伸手拍着自己胸口,边冷峻的道:“你这是干什么?半夜三更还想拆房子不成?”
贝心如板着面孔,火辣的道:
“半夜三更?你也知道现在是半夜三更?半夜三更了你还待在这个臭男人房中做什么?孤男寡女,干得出什么好事来!”
拂晓刺杀……第十章再现魅影
第十章再现魅影
这一番话不但说得冲,而且十分恶毒,金铃固然气得浑身发抖,连何敢也颇觉承受不住,他的立场原是置身于这二位的情感纠葛之外,尽量保持超然,眼前姓贝的却一杆子把他也打了进来,尊严有关,便不得不有所表示了——干咳一声,何敢站立起来,目注贝心如,不温不火的道:“贝朋友,说话还请口中积德,我一个混混子没关系,随你叫骂两句也就罢了,人家金铃姑娘好歹是个小姐,你如此不问皂白的横加污蔑,未免欠缺修养,更不是一个出身名门的人物应有的举止,阁下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内外的差距,总不该大过遥远吧?”
贝心如双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浮,哮喘似的破口大骂:“你这不开眼的窝囊废,下三流的青皮无赖,居然还敢数落我的不是?我不知道金铃是叫什么鬼祟迷了心,竟被你这种浑汉粗胚勾引得意乱情痴,深夜还流连忘返,自贬身份的投怀送抱……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恁般胆大妄为,简直视我如无物,可恨可鄙,是可忍孰不可忍!”
语气像是在他娘的捉奸啦,金铃的脸庞扭曲,白里透青,嘴唇不由自主的哆嗦着:“住口——贝心如,你给我闭上你那张脏嘴,你满脑袋的龌龊,一肚皮的污秽,你不要睑……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天下的每一个人都似你这么无德无行?贝心如,你越活越回去了!”
何敢更是稳得住,他平平静静的道:
“最重要的是,金铃姑娘,这位贝朋友不明白自己是干什么吃的,他有什么权力干涉你的行动?又有什么证据可以随意诬栽于人?”
猛一跺脚,贝心如那张英俊的面容突然间变得十分狞厉怕人,他挫着上下两排牙齿,神态令人联想到一个疯子发作前的模样:“好好好……你们两个狗男女串联起来编排我,陷害我,明明叫我捉到了你们不干不净的苟且丑行,还敢强词狡辩,我若不重重加以惩罚,则天理安在?伦常问存?”
金铃差一点就气炸了肺;她得用手扶着桌子才能支持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由于呼吸急促,使得她的胸脯起伏不定,言语都走了腔:“你是个疯癫,是个悻逆,是个自大狂;贝心如,六年前你已是如此,六年后你更是无可救药;你曾问我当时为什么要离开你?现在你该知道答案了!”
贝心如此刻的形态不但谈不上俊,谈不上帅,简直像一头吃人前的猛兽,恶形恶状外加张牙舞爪,这位南海珍珠嘶裂的咆哮着:“金铃,你自己不尊重自己的感情,你羞辱了你自己,更羞辱了我,我一定要痛切的教训你,但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离去,我要终生拴着你,盯着你,看着你,你不能用任何借口背弃我,你是我的,没有人可以占有你,除了我!就算你死了,你的尸体也属于我!”
金铃用力吸气,一再的用力吸气,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窒息,不至于晕厥,她一阵阵的颤抖,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何敢不禁连连摇头,喃喃自语:
“娘的,疯了,真叫疯子,这个家伙必然是哪里有了毛箔…”一指何敢,贝心如吊起半边面颊:“你给我滚出来,不知自量的东西,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狗熊模样,竟敢染指我的女人?你起了这等卑鄙念头,就要付出代价!”
何敢皮笑肉不动的耸耸肩:
“贝朋友,吃醋也得有个因由,不作兴妄加论断,信口雌黄,明明没有的事,你硬朝人家头上栽,这不是糟蹋自己也糟蹋别人么?我受了伤,金铃姑娘只是来探视一下,顺便聊了几句而已,这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你与金铃姑娘亦算相识一场,何苦非要把此般莫须有的肮脏臆测强加其身?”
贝心如咬牙切齿的吼叫:
“鬼话,一派鬼话,你是她什么人,值得她一天多次到你房中嘘寒问暖、侍奉饮食?你二人要是并无苟且私情,何须深更半夜闭门独处?你们当我是三岁稚童,如此好欺好骗?你这个粗鲁莽夫,你想占我女人便宜,我就要你的命!”
何敢咧着嘴苦笑:
“贝朋友,你打话怎么办都行,但这口黑锅,恕我不能背上!”
突然间,金铃像火山爆发般尖锐的泣嚎起来:“贝心如,谁是你的女人?谁和谁又有苟且私情?你无耻,你专横,我有生以来,还没见过似你这般含血喷人的邪恶畜牲!”
贝心如粗浊的喘着气,睁得两只眼球向外突出:“你骂……金铃……你尽管刻薄的骂,狠毒的骂……早晚我会用我的嘴堵住你的嘴,以我的舌塞你的诅咒……金铃,你永远都是我的,无论你是否憎厌我,误解我,我都要一辈子据有你,我将以我的熊熊情爱来融化你,以我沸腾的热血来拥抱你……”桌侧的何敢忍不住咽着口水,心中暗忖:“这小子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虐狂,如假包换的痴妄汉!看情形少不了麻烦,唉……为一桩不存在的事情流血搏命,可真叫冤……”金铃已不愿再与贝心如多费唇舌,她扭过脸来叫:“何敢,不用理会这头疯狗,你有伤在身,自管自去,我的事自由我来担待!”
何敢舐着嘴唇道:
“我们的贝朋友约莫不肯就此甘休,他这几天吃了不少瘪,遭了不少气,他大概早想借机找个人宣泄一番,目前我不正是个适当的对象?”
贝心如大声叱喝:
“金铃,你不必替这匹夫掩遮,慢说有伤在身,哪怕他即将断气。我也要他多吊一时,痛加惩处!”
一横身挡在何敢面前,金铃愤怒的道:
“你可以试试——只要我先死就行!”
贝心如喜地仰首狂笑,笑声里却没有笑的味道,听在耳中,竟是那样怖烈、那样怨恨。那样的酸气冲天;他一边嘶哑的叫着:“我们多年的山盟海誓,两心相许,却敌不过你与这无赖的萍水之交,金铃,此人何德何能,何处强过于我,居然令你替他拼命?你还敢说我冤枉你、委屈你?”
金铃冷凛的道:
“随你怎么想都无所谓,贝心如,你若打算乘人之危,就必须通过我这一关!”
退后一步,贝心如缓缓将别在后腰带上的长剑连鞘抽出,他显然已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这瞬息,竟又恢复了他贯常的懦雅之态:“金铃,你让开,我不能容忍这厮对你的野心,但我却容忍你对他一时的迷惑,金铃,我一定要除掉他,野草有根,不拔再生……”金铃卓立不动,面露鄙夷之色:“这算不上英雄行径,贝心如,你在这个时候找人家麻烦,只是落井下石;我不妨告诉你,我的朋友若在正常情况下,你可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旧创未愈,体气自虚,你端挑此等节骨眼启衅,也不怕碰了你们‘蒐丽堂’的招牌?”
贝心如两边太阳穴“突”“突”跳动,双瞳的神色杀气盈溢,他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却已经明显的写出了决定!
何敢的心头火也慢慢的被扇引出来,他觉得十分窝囊,十分没趣——这算他娘的哪一门?无因无由成了姓贝的嫉恨对象,不清不白被扣上一顶暧昧的帽子,如果真有此事倒也认了,偏偏是捕风捉影,遭诬受栽的冤枉,而眼下这位金铃姑娘又在挺身相护,不论实效若何,他有一种托庇于裤裆底下的肮脏感觉,憋着这口鸟气,那姓贝的似乎还不罢休,瞧光景硬是要来狠的啦!
金铃多少知道贝心如的习性,一见对方的形色变化,就明白不妙,贝心如好像真已起了杀机,她往桌边微微倾身,冷叱道:“贝心如,你敢?!”
贝心如轻轻巧巧,却异常坚定的道:
“我要杀了他!”
于是,另有一个声音从贝心如后面的黑暗中飘来,冷冽得仿佛一把散碎的冰碴子飘来:“你不能杀他,南海来的朋友,只有我们才能杀他。”
贝心如的神态一僵,在俄顷的怔窒之后,他镇定的、缓慢的转过身去,深浓的夜色里,静静的走出三个人,三个黑衣黑甲的人。
房内的灯光是晃漾着,那三个不速之客的形容也在灯光中摇荡,宛似三个冉冉出现于青黄幻影里的鬼魅,有一种诡异的、不真实的幽秘气息。
借着灯火的映照,金铃同何敢也都看到了这三个人,他们当然明白这不是鬼扭,不是幻觉,这乃是如假包换的三个勾魂使者!
不错,“八幡会”的杀手,顶尖的杀手。
金铃的脸庞又是一片惨白,她双手紧抓着桌沿,十指的骨节绷得透青泛紫,大概是近日来一连串的惊涛骇浪与情绪冲激已令她麻木了不少,虽然她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却比前几次安静了许多,不曾当场失态见彩。
何敢觉得喉咙里又有了干渴的反应,后预窝的汗毛亦竖立起来,他拼命吞咽唾液,一面压着嗓门低问:“金铃姑娘,好像又是‘八幡会’的人?”
几乎不易察觉的点点头,金铃的声音似乎在抽噎:“‘冥魂幡’的‘断魂论’、‘绝魂棍’……另外一个是他们的主子崔寿崔老四……”崔寿崔老四不是别人,正是“八幡会”第四号首领,江湖上以心狠手辣闻名的“独目吊客”崔四爷!
何敢如何不知道崔寿是什么人物?他觉得背脊上一股寒意迅速攀升,与后颈窝竖立的毫毛互为呼应,下裆竟然有松坠的感受——他最不喜欢在存亡之斗前有这样的生理情态,这表示他的紧张已经过度了!
门外,贝心如疑惑却极为警觉的打量着对方那三个人,片刻后,才神色不变的道:“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告诉我,说我不能杀屋里那个人?”
三位仁兄中,一位身材粗壮,容貌平凡的四旬汉子沙声开口:“正是,你不能杀屋里那个人,男人女人都不能杀。”
贝心如和气的道:
“可以给我说个理由?”
站在中间那瘦削清癯、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独眼朋友接上了腔——正是先前有如冰碴子一样冷冽的语调,而且飘飘忽忽的:“可以说个理由:那个女的,名叫金铃,是我们‘八幡会’誓欲追拿的对象,男的那个,名叫何敢,靠保镖跑腿混饭吃的江湖浪荡,他不顾我们的警告,私下协助金铃逃命,所以我们一样饶他不得;南海来的朋友,这个理由够不够?”
贝心如沉着的问:
“你是何人?”
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右眼里搭的眼皮似是痉扯了一下,那人道:“‘八幡会’‘冥魂幡’幡主,叫崔寿。”
贝心如摇摇头:
“不曾听过你的名号。”
崔寿骨高耸的瘦脸上僵硬得一无表情:
“南海武林一脉从来崖岸自高,固步以封,不知我崔某名号无足为奇,其实就算知道,也拍不了我崔某身价;朋友,前言表过,你是让开一旁叫我们办事呢,还是非得经由你这一关不可?”
贝心如虽说个性孤奇,思想偏颇,在艺业的修为与江湖的历练上到底也是行家,他先时一见面前的三个人物,便知不是寻常的角色,他自许甚高是不错,然而叫他闷着头打混仗却还不至于,若非有动手的必要,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自有他的主意。
“要我让开可以,崔朋友,但我却有个小小的请求。”
崔寿仅存的那只左眼眨了眨,目光甚至带着那种沉沉的浊色:“讲讲看——我一向是个守原则的人,也希望你的要求不可逾分。”
贝心如清晰的道:
“当然,对我而言,毫不逾份;崔朋友,屋里那个粗胚,任由各位处置,我决不稍加干涉,至于金铃,还请各位将她放过,我自有管束她的方法;如此我退一步,二位也退一步,崔朋友是否认为允当?”
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崔寿以问为答:
“你为什么独对金铃有兴趣?”
贝心如直率的道:
“因为我爱她,她和我曾有一段久远的恋情。”
好像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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