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敢哼聊着,又轻摇树枝,以造成对方一种错觉,表示他正在挣扎着朝近处爬动。
那人立时一个箭步抢了过来,语气十分关切:“伤得重不重?熊哥,可是那姓何的栽了你?!”
蓦然自树丛中挺身而起,何敢笑呵呵的道;“不错,是那何敢伤了你熊哥!”
摔立三尺之外,那人张口结舌,手足无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何敢非常友善的道:
“不必紧张,朋友,你们的熊哥因为一点小意外,所以不能前来与列位会合,又怕列位焦虑,才托我跑一趟捎个信息——”那人定定的看着何敢,过了片刻,才嘘出一口气:“阁下是准了”何敢微微躬身:“我是何敢。”
身子猛然震了震,那人暴退五步,双手倏翻,一对精光雪亮的短剑已交叉胸前:“你,你,你……你真是何敢?”
拱拱手,何敢道:
“如今四面楚歌,风声鹤唳,冒充姓何的可是半点便宜不占,我既是何某本人,便只好硬着头皮自认不讳了,”原本白净的面孔已变得和那人的衣裳色泽有些相近——透青,这位仁兄半边脸颊向上斜吊,说话之间,口齿竟有些不关风:“何……何敢,你你把能哥如何糟蹋了?”
何敢和气的笑着:
“他现在很好,身上免不了带点小伤心痛,却包管要不了命,你知道,你们那位熊哥皮厚肉粗,相当熬得篆…”那人双眼乱转,十分警惕的道;“你到此地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何敢笑道;
“没有什么坏心眼,朋友,只求会见白不凡一面。”
那位朋友疑虑的道:
“为什么要见白大哥?”
何敢口气略显僵硬了:
“姓白的能暗算我,陷害我,我就不能找他讲个道理、评个是非?你们是干什么的?皇帝老儿的六舅,还是阎罗王的外甥?这么个又横又硬法?”
那人勉强技一丝笑容,干涩的道:
“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何敢,你该明白,我们听人使唤的角儿得凭上头当家的交待,再说,白大哥又在你手里受了伤,如今正气在火头上,越发不好招惹——”何敢平静的道:“我非得见他不可,事实上,你也非领我去见他不可!”
那人的两边太阳穴在急速鼓跳,连脖颈上的大筋也涨了起来:“如果我不应从?”
何敢又嘿嘿笑了:
“恐怕你非要应从不可,我有许多法子会叫你应从——就如同我叫包达吐露真言一样;朋友,你以为我是怎么找来这里的?未卜先知?”
那人僵愣了半晌,才沮丧的道:
“看来你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了?”
何敢斩钉截铁的道:
“正是,而且你绝对逃不掉,朋友,虽然你轻功不错,可以试试!”
略一犹豫,那人收回手中短剑,垂头在前引路——他不必试,他心中有数得很,连他们当家的都在人家手下栽了跟斗,弄了个皮开肉绽的结局,他们这些跟着吃饭的伙计就更不必谈了,硬要见过真意,便包管是个灰头上脸的下常一路不急不慢的走着,何敢边闹闹的搭讪:“这里到白不凡的落处,到底还有多远哪?”
拖着脚步好像千钧的那位朋友,开起回来居然是恁般沙哑:“大概有七八里路远近……”何敢“哦”了一声,又道:“还不曾请教朋友贵姓大名?”
前行的回头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姜盛,姜子牙的姜,茂盛的盛……”摸着下巴,何敢道:“倒是个好名字。”
姜盛没有答声,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沉默得相当的不合调,何敢正打算再提点轻松话题,把气氛弄得活泼点,黑暗里突然有一个尖锐的怪声响起——就似有什么隐冥着形体的魅魑在呐喊叫啸:“我的乖,兀那浑东西不是何敢么?”
声音传来,不但领路的姜盛吓了一大跳,就是何敢也颇吃一惊,他的反应却快,只一听那怪异的嗓调,立刻就想到了对方乃是何路神圣——轻轻拍了拍美盛肩头,何敢站住脚步,笑呼啸的道:“老伙计,又是你呀?可真是久不相见啦,近来可好?”
那尖锐的嗓音越发高亢了: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就算退一万步说,也比你目前的情景好得多!”
不待何敢再说话,七八丈外的一棵大树上,夜鸟般腾起一条人影,却又像踩着一抹轻风,那么平顺自然的在一个半弧形的飘移下冉冉而降。
这一手,比之姜盛的轻功造诣,至少高出不止一肩!
来人亮了相,竟是一个容貌奇丑、肥胖如缸的人物,站在地下,高不过三尺,却偏生斜背着一柄松纹龟壳长剑,剑柄超过他的头顶,鞘端几乎拖地,看上去不但怪模怪样,而且予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何敢似乎和对方颇为熟检,语气透着恁般个亲热法:“赵老大,一别经年,你仍然是英姿风发,神采飞扬。这股子帅劲儿丝毫不减,和你一比,我可真是不能瞧啦那位赵老大闻言之下,原是宜喜宜嗔,随时可做极端变化的一张尊睑,居然松散下来,显露着十分受用的笑容:“你呀,何敢,就他娘生了一张巧嘴,翻云覆雨全凭你这根舌头在搅合,人家恁是冲得满眼冒那赤火,听你几句言语也都发作不得了……”何敢笑得愈发甜美。
“还不是你赵老大一向宽容于我、包涵于我;我说赵老大,今晚怎么如此巧法.恰好在这里与你碰上啦?”
赵老大先不答话,老实不客气的伸手一指那垂头缩脑的美盛;“这个家伙是干什么吃的?”
何敢忙道:
“他叫姜盛,正弓俄去见一个,呃,一个朋友。”
赵老大道:
“有些话,他听着不碍事么?”
扯着赵老大走开几步,何敢压着嗓门道:“姓姜的同我没啥交情,如果比较机密的事,还是不教他知道的好;赵老大,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见告于我?”
赵老大的一双金鱼限往上翻动,脸孔微微扬起:“何敢,今天遇上你,是你命大,更是老天爷要我这个贵人来助你逃过劫数;此番到‘大仙脚’左近来,我原是准备做一票生意,不料却先听到一个消息——何敢,你可是和‘八幡会’结下什么梁子?”
何敢舐着嘴唇道:
“你且先往下说。”
赵老大道:
“就在今天午时光景吧,我正好歇脚‘苟家集’一片茅店打尖,不意碰上‘八幡会’‘黑煞幡’所属的五名好手,这五人当中有两人原是素识,免不了寒暄几句,我问他们有何公平,他们的回话却吓了我一跳!”
何敢急切的问:
“怎么说?”
赵老大低声道:
“他们告诉我,要找你澄清一件事情,因为他们风闻你接了一趟生意,而这趟生意又是他们早先打过招呼,传示信物,要求同道必须拒绝的生意,好像关系着一个女人什么的,何敢,你是不是有这码子牵连?”
何敢坦然造:
“不错,我的确接了这么趟生意,那个女人叫金铃,似乎和‘八皤会’‘血灵幡’的官玉成有点纠葛,姓官的要杀她,她来找我护送到关外——”赵老大又瞪起金鱼眼,同时连连摇头:“何敢啊何敢,算起来你也是老江湖,眼皮子不谓不宽,心机不算不灵,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你难不好去招惹,却偏偏要和‘八幡会’打对台?你他娘‘一条钢鞭顶裤裆’,与‘八幡会’硬着卯上,岂会有你的便直占?你是糊涂了不是?!”
何敢叹了口气:
“人要脸树要皮,我总得争一口气,说得好听是不做那缩头五八,说得难听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赵老大,我也是背不过才应承下这档买卖的……”哼了一声,赵老大道:“脸亦好皮亦罢,都没有老命重要,何敢,一朝断了气,你就任是什么气也甭争了,这桩营生,你还是赶紧回了吧!”
何敢苦笑道:
“已经说妥敲定的事,又如何回绝人家?况且还收了前金,更护送了这么一段路程,赵老大,你替我想想,我朝后还得混下去呀……”赵老大默然片刻,突兀冒出一句话:“我妹子的事,你怎么说?”
何敢的表请马上痛苦起来,他朝朝艾艾的道:“令妹,嗯,赵老大,令妹莫非仍然待字闺中?”
赵老大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了,他冷峻的道:“你这算什么驴话?三年以前,在你救了我妹子一命之后,她业已以身相许,一再表示过非你不嫁,如今你却问她出阁不曾?何敢,你是故意污蔑我妹子的名节,轻觑她的信诺?”
连连摆手,何敢急道:
“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赵老大,我只是顺口问问——”赵老大仍然不悦的道:“自来是男求女、隔层山,女求男、隔层单,想我‘不回剑’赵大泰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而北地‘赵氏剑门’更乃声威渲赫,我妹子赵小蓉素有‘断肠剑’之美誉,这种种般般,还压不过你小小的三寸名头?却是害我妹子对你百般屈求迁就,我‘赵氏剑门’上下无不对你巴结奉承,盼望的只是你能允诺这门婚事,做我赵家姑爷,可恨你他娘却拿跷端态,竟再三拒绝我妹子的一番深情厚意,何敢,你当你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居然将我妹子看成敝展不如?”
何敢又窘又冤,几乎就要指天盟誓:
“唉,唉,赵老大,你说起话来活脱放连珠炮,莫不成就不让别人有申辩的余地?令妹名高艺精,又是你‘赵氏剑门’三代以来唯一的掌珠,我何某人何才何能,得其垂青?我之不敢应允这门婚事,其一是自忖门户不当,高攀不上,再则我对令妹有过薄惠,施恩望报,岂是我辈为人之道?三则么,我他娘一个江湖浪荡,吃的是这行刀头饭,将来拿什么来保障令妹的终身幸福?赵老大,我不是不识抬举,实在是承受不起,自己业已混不出名堂,又何忍牵累令妹跟我遭难吃苦?”
重重一哼,赵大泰道:
“说得倒好——我问你,三年前我妹子中了那‘鸠雀花’的奇毒,是谁为她渡气运息?而且还是嘴对嘴的渡气运息?又是谁替她蒸浴排毒,以内力通脉行经?我妹子一个冰清玉白的黄花大闺女,被你一个素昧平生的臭男人在去除衣裳之后如此赤裸裸的摆弄,你,你叫她还能再嫁谁去?”
何敢面红耳赤的辩诉:
“那是要救她的命呀,常言道嫂溺援之以手,如何还能顾得了男女接受之规?再说,我本亦不愿逾越,都是那住在山坳子里的老郎中逼迫我这样做,他自己又瘦又干,搬动不了令妹,况且亦毫无内家修为,才把这桩倒霉的差使扣到我头上,我,我全是依那该死的老小子指点施为……”越大泰硬绷绷的道:“不必再说那些闲篇了,何敢,三年已经过去,你害得我妹子够惨,今天又碰上你,好歹你要还我一个公道!”
何敢尴尬的道:
“上一次,赵老大,在你找到我的时候,我不是讲得很清楚了么?刚才又一再向你解释我的苦衷,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我——”赵大泰的声音蓦地拔高:“好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我‘赵氏剑门’,与你不是亲家,就是冤家,姓何的,你要抛弃我妹子,便且先同我了断过再说!”
何敢退后一步,急促的道:
“赵老大,赵老大,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你这又是何苦……”拂晓刺杀……第五章血肉黄雀第五章血肉黄雀赵大泰圆浑的脑袋一昂,头顶上剑柄所缀的猩红穗子飘起,他恶狠狠的叫:“不必份熊装孬,姓何的人,人家忌讳你的那条骡鞭,我赵某人可不含糊,我他娘做不成你的大舅子,至少能换成个催命阎王!”
何敢正想有所表白,猛然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炙热透升内腑,虽是一瞬即消,也令他心脏痉挛,全身抽搐,不由自主的晃动了几下。
方待翻脸出手的赵大泰是何等经验,见状之下大感诧异,他稍稍逼近,审视着何敢的面容,神情逐渐转为凝重:“何敢,你可是中了什么毒?”
何敢斜瞄一眼站在那边呆若木鸡般的姜盛,低声“嘘”了一声:“叫几条金线蜈蚣叮咬了几下,不算太严重……”赵大泰睑色一变,气急交加:“什么?你竟然被那种毒蛊伤着了?该死,这是要命的事,还说不算严重?解药呢?咱们赶快去拿解药救命呀!”
何敢点了点头,道:
“正请这位朋友带路,去找那持有解药之人。”
赵大秦那股焦虑样儿,就好像是他自己被毒虫叮咬了一样:“走走,咱们快走,这种事何等紧要,片刻也耽搁不得,亏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与我叙旧,该死,真该死!”
何敢一边挪步,边笑道:
“差点挨了你的剑,岂不比毒发而死更快?”
金鱼限又瞪凸出来,赵大泰怒道:
“你他娘少说风凉话,你以为我稀罕你?要不是为了我妹子,我早同你豁开了;小蓉也不知叫什么鬼迷了心,千挑万拣,单单看上你这个不成材的!”
姜盛又开始在前领路,却吃赵大泰一叠声催赶着,他搞不清楚赵大泰与何敢到底是种什么关系?一会亲亲热热,一会吵吵闹闹,但他却搞得清楚一点——不管人家是什么关系,却绝对没有他渔翁得利的机会就是!
一道土堤横拦在前,土堤后是一排三间砖瓦房,丈许高的堤面上植有防风林,密密郁郁的枝叶纠结参差,倒还相当隐蔽。
姜盛带头到了砖瓦房的门口,方待举手扣门,门已从里面开启,一个五短身材的仁兄冲着姜盛便嚷嚷:“你好歹算是回来了,这往返不到二十里地居然去了大半宿,大哥已不知问过多少次啦,小姜,你他奶奶是爬着走的哇?熊哥呢?大哥急著有话问他,还有,那个妞儿带回来没有?”
姜盛一脸苦相,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已被后头的赵大泰一把推进了屋,几乎和那五短身材撞成了一堆。
五短身材方始惊呼一声,赵大泰已跨进门里,大刺刺的四处搜视:“白不凡呢?快叫白不凡出来见我!”
那位五短身材一见赵大泰比他自己还要矮上半个头,又是这么一副其貌不扬的尊范,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大声叫嚣,立时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你是打哪里钻出来的乌龟王八?黑天黑地撞到我们居处鸡毛子喊叫?白不凡,白不凡是你能挂在嘴上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大泰一双金鱼眼鼓起,却皮笑肉不动的道:“你,又是何人?”
五短身材一挺胸膛,十分有气概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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