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一边往煤厂里涌,一边往外背煤挑煤,大门拥挤不堪。煤厂的院墙不高,有的地方已经倒塌。人们就从不高的墙上来回运煤。整个煤厂乱成一片,人声鼎沸,锹镐叮当。
这时候,突然,乒!乒!乒!三声向天放的枪响。显然是矿警向上司报警了。人们立刻乱起来。有的急急忙忙往煤厂外跑,有的刚来的,不敢往前走了。有的女人哭喊着找孩子,有的孩子哇哇大哭找大人。有一群青壮年男子提着铁锹和镐头去找矿警。矿警们立刻吓得躲到屋子里不敢出来。有人高喊,大家快装煤,快撤。
当时节振国正带领梁凯到胡志发家商量如何解决大家眼前的困难。突然胡志发的孩子跑进屋子来,说很多人都到煤厂抢煤去了。胡志发一听,着急地说:“怎么搞的,怎么这么莽撞。这样要给人家抓住把柄的,我们要吃大亏的。”节振国说:“我跟他们说,听我的信再行动。怎么我没说话就行动了。”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梁凯也紧紧跟了出来。胡志发说:“你这么风风火火地去,也解决不了问题。”节振国说:“解决不了问题我也得去。如果工人吃了亏,我这个纠察队长不在现场,我还对得起弟兄们嘛。”说着冲了出来。三个人顺着人流往煤厂跑。节振国三人刚到煤厂边上,就听到三声枪响。节振国大喊:“弟兄们,父老们,快撤。这里危险。”有的人开始撤离煤厂,有的人还在往筐里装煤。节振国上前说:“别装煤了,快走。枪一响,日本宪兵就会来的。”节振国劝走了这边的人又劝那边的人。就在这个时候,煤厂外突然“巴勾!”“巴勾!”“巴勾!”又响了三枪。胡志发和节振国知道这枪声是三八大盖的枪声,是日本宪兵来了。胡志发说:“快,分别催促大家立刻离开煤厂。”三个人分别向人多的地方跑去,高喊:“快离开煤厂,日本宪兵来了。”随着喊声,“巴勾!”“巴勾!”“巴勾!”……枪声在人们头上响起来。煤厂大乱,人们像炸营似的四处逃散。人挤人,人踩人,喊爹叫娘,没命的往煤厂外边拥挤逃跑。筐、篓、铁锹、镐头扔了一地;鞋、帽、坎肩、褂子到处都是。三八大盖“巴勾!”“巴勾!”地在人们头顶上响着,有的人头上、胳膊上、身上,流着血,不知道是枪打的还是碰伤的,顾不得包扎,用手捂着伤口跑。有的人腿和脚扎破了,划破了,全然不知。
节振国、胡志发、梁凯、纪振声分别带着几拨人稳住阵脚,迅速而有秩序地撤离了煤厂。梁凯的胳膊被木头栅栏上的钉子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梁凯马上把衣服撕下一条,包扎上,止住血,继续带领大家撤离。
到深夜,人们都撤离出来了。
五个弟兄不知下落
节振国连夜到锅伙里看望梁凯和其他受伤的弟兄,打听锅伙里各个帮派工人中有没有没回来的人。第二天一清早又挨家挨户看望受伤的人,打听有没有没回来的。节振国得知受伤的人有十好几个,但是伤势都不是很重,其中只有两个是枪伤,一个打到胳膊上,一个打到肩上都不是致命的地方。其他伤者都是磕磕碰碰受的伤。这倒不令人挂念。最让人挂念的是有七个人没有回来,其中有纪振声和夏莲凤。节振国一得到这个消息,头立刻胀得很大。心想,如果两个磕头弟兄都被打死了,我这个大哥就太对不起弟弟了,我一定要找到是谁杀害了我的两个兄弟,一定要给他们俩报仇。还有那五个工人弟兄,我要一个一个给他们报仇。可又一想,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的下落。谁能知道他们的下落呢?还得从煤厂入手,煤厂的那些警察可能知道情况。傍晚,节振国托人悄悄到煤厂矿警的熟悉人那里打听,矿警说,煤厂里没有被打死的人,但是他们的弟兄看见有人被日本宪兵抓走了。还说,有人听见日本宪兵翻译同宪兵带来的汉奸狗子说,要找到节振国,抓住节振国。结果是节振国没有遇到,却认出了纪振声和夏莲凤,知道是节振国的把兄弟,就把这两个人抓走了。还有几个跑得慢的也被抓走了。得知这些消息,节振国心里有了一线希望。
晚上,节振国和梁凯又到胡志发家里。胡志发看见梁凯来了,问“你的胳膊怎么样?”梁凯说:“只是伤了皮和肉,没事了。”胡志发说:“没有伤筋动骨就容易好。”两人坐下来,说起抢煤厂的事来。胡志发说:“这场灾难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这样一闹,把咱们罢工的计划打乱了,让对手抓住了把柄,使得我们吃了大亏。英国人本来就不打算答应咱们的罢工条件,这回他们会说,工人受伤是你们自己闹的,与矿上工作无关。日本子也干预了,更增加了罢工胜利的难度。做什么事情,尤其是大事情,都要讲究板眼,也就书上的要讲究策略。做事不是一板一眼,不讲究策略,要么斗争归于失败,要么虽然最后获得成功,但是要付出不该付出的巨大代价。”节振国说:“这次就怪我。那天我不该说那样不肯定的话,如果说根本就不行,也就没有这场子事了。”胡志发说:“你那天没有明确说不让去,可是也明确说了,要听你的回话呀。因此主要责任不在你。”节振国说:“那主要责任在谁?”胡志发说:“我说了,你别不爱听,这次出事主要在夏莲凤。他是你的磕头兄弟,现在又被日本宪兵抓去了,生死不明,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但是,不高兴,今天我也得说。”节振国瞪着两眼,诧异地听胡志发说道:“别人告诉我,那天晚上,是夏莲凤通知大家去抢煤,而且还说是节振国同意了。告诉大家要都去,人多势众,不会出事的。在家的人都要去。大家要尽量悄默声的,悄悄告诉彼此的朋友和邻居。晚上十点,大家一起出发。有了煤,就能换粮食了。等纪振声知道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涌向煤厂了,想拦都拦不住。纪振声问大家,谁让去的,大家都说是夏莲凤说的,是节振国同意的。纪振声找到夏莲凤,问‘大哥同意大家到煤厂抢煤了?’夏莲凤嗯了一声,说现在大家都行动起来了,不要给泼冷水了。纪振声怕出事,也随着大家去了煤厂。”梁凯说:“都怪我,脑子一热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我不出这么个馊主意,就没有这场灾难了。”胡志发说:“这也难怪。人急主意乱,马慌不识途嘛。现在事情已经出了,燃眉之急是打听被抓去的人和不知道下落的人。”节振国说:“对,明天我托人到古冶打听打听,日本宪兵到底抓了几个人。梁凯,你在榛子镇不是有个认识个当警防队队长吗?这个人怎么样?有没有中国人的良心?能不能请他托人再打听打听。”梁凯说:“这个人叫朱印范,为人不错。鬼子有什么事,他常常先悄悄告诉可能受牵连的人,或者准备准备,或者躲一躲。我看这个人还是挺有良心的。我可以找他,让他给打听打听。”节振国说:“你怎么认识他的呢?”梁凯说:“我当然认识了,他的媳妇是我们庄梁福德的妹妹。他是西新庄的姑爷,论着他还得叫我叔叔呢。”
宪兵抓去六个工友
两天后,消息都来了。七个人里,古冶日本宪兵抓去了六个,其中有纪振声和夏莲凤。他们都挨了打,问他们这次抢煤厂是不是共产党鼓动的?谁是共产党?节振国是不是共产党?他们都一口咬定是自己去的,没有共产党鼓动,他们谁也不是共产党,节振国也不是共产党。因为日本人知道纪振声是节振国的磕头弟兄,因此他吃苦最多,被打得皮开肉绽,但还是一口咬定,节振国不是共产党,这次到煤厂去没有节振国的事,是自己的主意。夏莲凤也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能是夏莲凤机灵一些,挨打少得多。另一个失踪的人也有信了。那个人虽然平时住在锅伙里,但是离家不远。那天去抢煤,胳膊被刮伤,自己包扎包扎连夜就回家了。现在在家里呢,没有多大事。胡志发说:“现在得想办法把这些被日本宪兵抓去的弟兄解救出来。”节振国说:“到宪兵队里去解救人,要么是托能同宪兵队说上话的人,要么是用钱。咱们穷工人,谁同宪兵队也说不上话;钱,哪有呀?如今连吃饭都是问题,到哪里去找解救弟兄的钱呢?”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没有办法。梁凯说,我再到榛子镇走一趟,也许能想出办法来。
千方百计营救工友
梁凯来到榛子镇朱印范家里。同朱印范说,想什么办法把这几个工人弟兄救出来。梁凯特别提到被抓去的六个人中有两个是节振国的磕头兄弟。朱印范以前听说节振国武艺高强,为人仗义,富有爱国心,对节振国早有敬慕之情,一听说被抓的人有节振国的磕头兄弟,心想这可是结识节振国的好机会。如今乱世出英雄,这个人说不定能干出一番抗日的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自己在这个警防队,尽管暗中为中国老百姓干了不少好事,但是毕竟顶着一个替鬼子和汉奸政府干事的骂名,不是长久之计。可是帮助节振国解救这些人,自己同古冶的日本宪兵队不能说上话。托人,钱少了不行,钱多了自己又没有。想到这里,朱印范说:“大叔,这个忙,我帮定了。我可以托人,把这六个保出来。现在的问题是,需要一笔钱。我可以拿出一些,可是我没有那么多呀。”朱印范比梁凯还大呢,可是辈分在这,没有办法。朱印范媳妇在西新庄总是叫梁凯为大叔,朱印范也只好这么叫。梁凯说:“托人,找钱,我是一点辙也没有。今天就是来求朱队长来了。什么事都得朱队长想办法,我既是两眼一抹黑,又是蹦子皆无。”朱印范打哈哈说:“大叔,别朱队长,朱队长的,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再说,我说钱不够,也没有让你拿钱不是?”梁凯说:“那你让我做什么?”朱印范说:“我让大叔出面,认识两个人,这两个人既有钱,又有正义感。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尖刀的人。大叔若结识了他们,以后大叔同节振国干大事业,是用得着的人物。大叔出面说明情况,我想他们会出钱帮忙的。”梁凯说:“谁?”朱印范说:“榛子镇商会会长苏阳波和开明绅士郝二老爷。”梁凯说:“这两个人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有机会,也没有人引见。”
在朱印范的引见下,梁凯见到了苏阳波和郝二老爷。梁凯先做自我介绍,说是赵各庄的做窑的,同节振国在一起。苏阳波和郝二老爷都说知道这个鼎鼎大名,为人仗义的节振国。朱印范在旁边介绍说:“梁凯是西新庄人,他的爸爸叫梁万禄,你们二位可能认识。”苏阳波和郝二老爷立刻说:“认识,认识,那怎么能不认识呢。西新庄的自学秀才。后来当过矿工,闯过关东,当过兵,见过大市面的人。在偏德庆铁路上当过警察。后来又当车把式。这个人真是能上能下,能屈能伸。”苏阳波看了一眼朱印范,神秘地说:“听说,如今的梁万禄可不仅仅是车把式了,是滦县抗日政府的干部。”朱印范看了看郝二老爷和苏阳波,最后眼睛落到梁凯身上,说:“怎么梁二爷是抗日政府的干部?这不是跟我这个警防队长过不去吗?我们的责任就是维持治安,抓八路军和抗日干部。梁二爷,不是抗日干部,绝不是。我是西新庄的姑爷,我还不知道?你们二位,以后可别当我的面提这个茬。”说完了,四个人彼此看了一会儿,突然四个人都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苏阳波笑完了,对朱印范和梁凯说:“你们今天来一定有什么事情。”朱印范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遇到难事,来找二位帮忙来了。”朱印范转过脸来,对梁凯说:“你把情况向二位说说吧。”梁凯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梁凯最后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从古冶宪兵队里解救这六个工人兄弟来的。这六个人中有两个是节振国的把兄弟。”郝二老爷听了,沉思一下说:“解救六个工人兄弟,尤其是节振国的磕头把兄弟,我们义不容辞。”苏阳波对朱印范说:“我们怎么帮忙呢?”朱印范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说:“说句难听的话,今天就是向二位要钱来了。请二位帮忙。”苏阳波说:“咱们之间的交情你心里还没数?你说吧,需要多少,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朱印范说:“为赎一个人花六十块大洋不算多,六个人就是六六三百六十块大洋。我想再打点监狱的人,没有一百块大洋也下不来。这样至少也得四百六十块大洋。不怕二位笑话,我只能出个零头。”苏阳波看了看郝二老爷:“你看呢?这个数字可不是个小数字,但是为了朋友,我们还想想办法吧。”郝二老爷对朱印范说:“这钱什么时候用?”朱印范说:“越快越好。早一天,几个弟兄就少受一天酷刑。”苏阳波、郝二老爷和朱印范互相看了看,苏阳波向梁凯说:“梁凯,我们会尽力而为的。我们也不留你吃饭,你快回去向节振国说,我们很敬佩他。解救人,少则三天,多则五天,你们肯定会听到准信的。”梁凯听了,站起身来,对苏阳波和郝二老爷分别深深三鞠躬,嘴里说道:“我代表节振国,代表工人弟兄,谢谢你们二位了。”转过脸来,对朱印范也要深深鞠躬,被朱印范拉住了,说:“咱们之间还用这个吗!大叔快走吧,节振国那里一定着急等大叔回信呢。”梁凯眼含热泪,连前小寨都没有去,直接回赵各庄了。
梁万禄化缘
第二天,梁万禄来了。苏阳波同梁万禄算是老相识。虽然以前不能说有什么深交,而且两个人身份不同,但是见面总像好朋友一样亲切,说话不见外,还常常带有点玩笑的口吻。从前两人喜欢的是彼此的文采,两个人都是左近闻名的‘饱学’,又都有一手好毛笔字;如今又增加了共同抗日的大目标。梁万禄知道苏阳波这个商会会长对抗日非常关心和支持,暗中做了不少好事;苏阳波觉得梁万禄这人非同一般,如今又是滦县抗日政府的干部,为抗日大业冒死奋斗;两个人见了面总是心照不宣,但谁也没有把这层意思说出来。
苏阳波见了梁万禄半开玩笑地说:“哎哟,禄二爷,什么风把您吹到榛子镇来了?”禄二爷这个称呼只有在西新庄才有人叫,是因为那里孙子辈的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