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窑工人。因为能说会道,被矿方看中,在煤矿的御用工会当办事员,他平时对工人嘻嘻哈哈,混个脸熟,关系还算不错。矿方有什么新花招需要同工人沟通的,常常让他出面。他给工人的感觉,好像为工人办了一些事,有时候还在工人面前说几句矿方的不是,实际上是对矿方小骂大帮忙。刘俊山找到胡志发,先是装作关心谈判关心工人的样子,讲了一番同情工人的话,说工人罢工,不发工资,生活问题越来越大,要想办法赶紧复工。接着说道,“话说回来,让矿方出出大血,摊到每个工人头上,也只是几滴汗,解决不了实质问题。真要想一下子让工人的生活过好,就是矿方一个大子也不剩,把所有的煤换的钱都给了工人也不够。可是那样,煤矿也就黄了,大家连碗粥喝都没有了。得想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办法,老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事。”胡志发觉得今天刘俊山话里有话,就问:“以老弟之见呢?”刘俊山眼前一亮,微微一笑,说:“俗语说,无利不起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胡大哥以前光为咱们工人着想,现在为别人着想的同时也得为自己着想着想了。”胡志发说:“我该怎么样为自己着想呢?”刘俊山看了胡志发一眼,说道:“只要胡大哥同意,这谈判就好解决。工人的要求适可而止。对每一家工人来说,差不了多少,可是事情就好办多了。事完之后,自然少不了给胡大哥的好处。”胡志发觉得刘俊山的狐狸尾巴渐渐露出来了,便问他:“老弟不妨痛痛快快地说说,怎么个适可而止,怎么个好处。”刘俊山:“胡大哥是个痛快人。适可而止,就是给工人涨一点工资就行了,不要要求太高。胡大哥就可以得到这个数的好处。”刘俊山说着用手指作出八的姿势。胡志发问,“八十块大洋?”刘俊山得意地说:“再加十倍。”胡志发说:“八百块大洋,可是不少。那工人的条件呢?”刘俊山说:“增加要求增长工资数目的一半。”胡志发话题一转问道:“这些大的事,你怎么能做得了主呢?”刘俊山说:“当真人不说假话。我是受矿司陈祥善先生委托来的。”胡志发说:“我说你小子没有这样的浓水嘛。”胡志发把脸一沉,说道:“你回去告诉你的矿司主子,你们看走了眼。慢说八百,就是八千八万现大洋也不用想买我一分不仁不义。我们提出的条件,一定要达到。”
刘俊山灰溜溜地溜出了胡志发的住处,又来到节振国家。先是使足了劲把节振国吹捧一通,然后转弯抹角说出给工人涨要求数字一半的工资,给节振国八百现大洋,结果是被节振国一通臭骂,骂了出来。
刘俊山就像个诬赖似的,最后又来到梁凯的临时住处。还是老办法,先是吹捧,然后是让梁凯劝说胡志发和节振国办事不要太死心眼,说如今办事为人,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即便不是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老婆孩子着想。大伙的事能过得去就行了,自己不为自己着想,那才是傻瓜呢,天底下的人是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梁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就问,还有别的事没有,没有别的事,就请走人,我还有事情要办。刘俊山说,更主要的事还没说呢。梁凯有些生气了,就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刘俊山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提出,只要能说服胡志发和节振国,同意矿方对工人提出条件的答复,他们俩每人八百现大洋,梁凯也会得到五百现大洋。梁凯一听火冒三丈,指着刘俊山鼻子大骂:“你小子想当工贼,还想拉梁家爷爷下水,瞎了你的狗眼。立刻给我滚出去。”刘俊山还想说什么,梁凯顺手抄起一跟护身的镐把,问道:“你滚不滚?你若不滚,就得把半截腿留下。”刘俊山转身就跑,跑到外边,嘴里说道:“这种人真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梁凯提着镐把追到屋门口喊了一声:“还不远远的滚!”刘俊山像一条狗一样跑远了。
第二天早晨,罢工委员会上,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见面,说起刘俊山昨天晚上的勾当,三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真遇到这么一对王八蛋,想收买咱们哥们,真是瞎了狗眼。
陈矿司施诡计(1)
转眼三天期限已到。三月十七日,上午重开谈判,地点改在工人俱乐部会议室。工人代表依然是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等。矿方代表还是矿司陈祥善等几个人,不过穆老狗没有来。谈判的屋子隔着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院子里站着不少工人,都是来听消息的。窗户关着,屋子里人说话,院子里的人只能看见嘴动,听不见说话声。俱乐部屋门口有几个矿警和几个罢工委员会的人把着,不是谈判人员不能进去。
屋子里谈判开始了。节振国说:“陈先生,我先问一个与谈判有关但不属于今天谈判议题中的问题。”陈祥善说:“请讲。”节振国说:“陈先生委派工会的刘俊山分别同我们私下商谈,让我们同意降低工人要求的条件,如果我们答应就私下分别给我们代表每人五百到八百现大洋的好处。请问陈先生此为何意?”陈祥善没有想到节振国今天把这属于私下交易的事情在这样正式谈判中提出来,立刻不知所措。心想,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忘,可这三个人还真是到嘴的肥肉不吃。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只能私下交易,不能见人,万万承认不得。陈祥善脸上抽搐了一下,喝了一口水,平静了一下心绪,说:“这是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一定是底下的人搞错了。我要深入调查,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他转过脸来对身边的一个人说:“查一查这个刘俊山是干什么的?谁指使他这么做的!”
胡志发说:“我们是工人选出来的代表,是光明正大的。希望矿方也要光明正大,不要搞一些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有鬼矮三分,陈祥善忙点头说:“那是,那是。”可是又立刻觉得自己以这样口气说话太掉价了,忙把腰挺了挺,改了口气说:“我们是矿方的正式谈判代表,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节振国说:“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对。不然把刘俊山找来,你们当面对质。他可是说受矿司委托找我们私下谈的。”这一下,陈祥善又软了,但还是撑着说:“这就不必了吧。我说了,要追查此事,要严肃处理。我们现在还是接着上次谈判内容继续正式谈判吧。”
胡志发和节振国、梁凯互相递了一个眼神,表示不再继续追问刘俊山的事,转入正式谈判。
节振国说:“那好,我们放下刘俊山的事情,暂且不谈,不过请记住,以后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腑。”节振国说到这里,看着陈祥善尴尬的表情,接着说,“陈先生,听说开滦煤矿总管魏尊来到赵各庄,为什么不参加谈判。你又做不了主,是不是又来应付我们?”陈祥善说:“魏总管现在还没有到。他到了也没有时间参加谈判。由我代表就可以了。”梁凯问:“今天矿司可以作主?”陈祥善说:“我是矿司,当然能做主。”梁凯说:“嗬,今天矿司口气大了,是不是得了尚方宝剑了?”胡志发说:“既然矿司能作主,现在就开始正式谈判。是不是先请矿司对上次谈判作出答复。”陈祥善坐下来,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文件,说道:“上次谈判,向魏总管做了汇报,魏总管对大家提出的条件非常重视,认为工人提出的条件都有一定道理。魏总管很同情工人的处境,很关心工人的生活,提出了合情合理的处理意见,并向天津的英国老板做了汇报,向英国老板说了很多工人的好话,最后终于取得了英国老板的批准。今天向你们传达一下最后决定。你们要认真听。”陈祥善看了大伙一眼,清了清嗓子,念道:
“一、关于撤销牌子房问题:同意撤销牌子房,恢复原来在井上领牌和交牌办法;
二、关于打连班问题,考虑到工人生活困难,增加工人收入,可以适当打连班,但是为了保证工人的身体健康,最多只能连一个班,即工作时间不能超过十六小时,一个礼拜最多只能打一次连班。
三、关于不许打骂工人问题:绝对不允许矿警或工头等人无故殴打工人(但是作为对于诬赖懒惰工人的适当教育手段除外,对于工人先动手情况,矿警或工头有权采取适当自卫);
四、关于增加工资:为了改善工人生活状况,并考虑矿方的支付能力,尽最大可能为工人增加工资:大工,每人每月增加七毛,小工每人每月增加五毛,带徒弟的师父每人每月增加一块。
五、关于养伤支付工资问题……”
这时,梁凯胀红了脸,憋不住了,插话说:“你先停一停再往下念。”胡志发捅了一下梁凯,示意不让他说话,说:“让矿司接着念。”
陈祥善看了看梁凯,接着念下去:“五、关于养伤支付工资问题:考虑到工人因工伤养伤期间,既影响工人家庭收入,也影响煤矿的生产,决定养伤期间,支持一半工资,期限最多为三个月。不是因工作受伤者除外。”
陈祥善念完了,把文件夹放下,直了直腰,用眼睛看了看大家,挤出一丝微笑,说:“怎么样,这回该满意了吧。总管和英国老板真是够大度的,也真是为工人着想。”胡志发说:“矿司先生说完了?”陈祥善说:“胡先生也觉得不错吧?”胡志发说:“是矿司先生觉得不错。矿司先生觉得你的上司发了善心,是吗?”陈祥善说:“难道你们不觉得是这样吗?”节振国说:“你们觉得工人太好糊弄了,是不是?你们表面装作关心工人,实质是根本不管工人的死活,根本不肯答应工人的条件。”陈祥善说:“节先生怎么这么说呢?”节振国说:“牌子房是专门坑害工人的,撤销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说你们答应我们的要求,也只有这一条,其他条件你们根本没答应。殴打工人问题,按照矿司的解释,只要有理由,矿警和工头就可以殴打工人了。增加工资问题,你们也知道工人工资本来就低得可怜。现在物价比以前涨了许多,工资却一直不动。我们提的要求本来就够低的了,你们还这样大打折扣。”梁凯说:“陈先生,你们是不是在打发要饭花子?我们做窑的被人们称为窑花子,可见我们多么苦。可是我们不是要饭花子。你们竟拿出几毛钱来打发在十八层地狱里干活的工人,你们就那么狠心?”陈祥善旁边的一个高个说:“你对矿司说话要放尊重点。”梁凯个子不高,可是还真没把那个高个放在眼里,说:“尊重点?我哪句话不尊重了?”高个说:“什么十八层地狱?谁把你们打入十八层地狱了?”梁凯说:“我说你是没有下过矿井还是装糊涂?你一道巷一道巷数数去,那是多少层?那里整天不见天日,漏瓦斯、片帮、冒顶、冒水,哪样不死伤人,跟地狱差多少?”高个说:“那也不能说是地狱呀!”梁凯说:“明天你跟我一起下井,跟我们一样挖一个班的煤,我一天的工钱都给你,怎么样?然后你再说是不是地狱。”高个一听梁凯拿下井向他叫这样的板,立刻不敢应答了。陈祥善瞪了高个一眼,小声斥责:“少说话”,接着对节振国说:“节先生的意思是不想接受矿方的决定,是不是?”话中带有威胁。节振国斩钉截铁地说:“对,不接受。”陈祥善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扔,身子往后一靠,问:“为什么?”节振国和胡志发、梁凯互相看一眼,胡志发和梁凯微微点头,示意支持节振国说下去。节振国说:“一,矿方实际上没有答应工人的要求,我们当然不能接受;二,既然是双方谈判,一切决定都应当是双方共同做出的,现在矿方单方面做出决定,我方理所当然的不予承认,不能接受。”听到这话,陈祥善脸上抽搐了一下,立刻变得青一块白一块,干咳了一声,说道:“这是在上次双方讨论的基础上修改出来的。不能说是单方面决定。”胡志发说:“陈先生的意思,这个决定就这样了,不能再讨论了,是吗?”
陈矿司施诡计(2)
陈祥善说:“这是经过双方讨论的,报请英国老板正式批准的,是矿方的正式意见,不能改动了。如果改动,就超出了我的权限范围,只有再请示魏总管了。”胡志发说:“今天谈判还有一点结果,就是同意撤销牌子房。其他条件实际上都是没有答应,因此我们是不能接受的。请你转告魏总管或你们的英国老板。要求你们重新考虑我们工人的要求。陈先生是不是去看一看魏总管来了没有,请他来参加谈判。”陈祥善说:“我说过,魏总管即便来了,也没有时间来参加谈判。他有比谈判更重要的事情。”节振国说:“魏总管不能来,矿司先生又做不了主,而矿方提出的答复除了撤销牌子房外,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我们怀疑矿方对解决这次罢工问题有没有诚意。”梁凯说:“一开始,矿司还说有权同我们谈判,谈来谈去,矿司只起到一个传声筒的作用,什么实质性问题也做不了主。”陈祥善眼睛翻了几下,说不出话来。胡志发看着陈祥善默默无言,拖延时间,说:“如果矿方没有诚意,谈判破裂,我们将发动更大规模更长时间的罢工。那责任在矿方,矿司先生首当其冲,是逃脱不了的。”陈祥善的脸上慢慢渗出了汗珠,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汗,说:“矿方是有诚意的。只是你们提出的条件太高了,矿方不能全面接受而已。矿方还是为工人着想的。”陈祥善喝了一口水,三角眼斜着看了看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带着威胁的口气说:“不过,我也告诉各位,老板做了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再这样罢工下去,吃亏的只有你们自己。如果你们敢把事情闹大,你们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一切后果,将由你们承担。”
谈判进行不下去了。陈祥善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这正是:
世上大事皆难成,总有邪恶拦路程,
流急更显纤夫力,盘上云霄是雄鹰。
公事房工友血染地院子里总管假关心
世间死难最痛心,鲜血洒地惊醒人,
帮凶罪魁窃得逞,可叹不散四英灵。
魏总管幕后指挥
院子里的工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谈了这么长时间,看样子是没谈好。有的说,同陈祥善谈判,纯粹是瞎掰,想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