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流产
苏雪倩信守承诺,第二天一早就去冷家登门拜访,可惜被冷母告知冷清秋与同学出游去了,她只能无功而返。谁知,待下一个周日打听清楚冷清秋休息在家,苏雪倩再次敲开冷家大门时,却再一次被冷母拦住,连冷清秋的面也未见:“我家清秋正在看书,不方便出来应酬,陈太太要是有事可以交给我传达。”冷母板着脸下逐客令,摆明了不欢迎苏雪倩同女儿攀交情。
苏雪倩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大丫无意中道破乾坤:“太太你怎么突然跟冷小姐这么要好了,统共才说了两三次话呢……”
“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苏雪倩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再次登门无非是受金燕西之托,想当面把情况解释清楚,对冷清秋没有丝毫坏心,甚至还曾想过帮她避开孽缘,可是冷母却认为既然她上次已经将情况转告了冷清秋,苏雪倩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不需要一而再地上门。
冷家小门小户,并不算十分开化的人家,冷母虽不要求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仍旧保留着封建社会女子应矜持、不应抛头露面的老思想。她是个尽职的母亲,时刻留心女儿的交际情况,像苏雪倩这种独居但并非寡妇、主动贴上门却拿不出任何学历证明的女人,已经超出了她认可的范畴,令她本能的戒备。“不能让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把秋儿带坏了。”她不愿意让女儿与苏雪倩交往,“谁知道这个陈太太想干什么,一不会写诗二不会作画,写个大字连三岁的孩童都不如,秋儿跟她不是一路人。”
冷家既然不欢迎,苏雪倩也没必要执着于拿自己的热面孔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而且,也许是受到冷母的影响,冷清秋对苏雪倩的态度也变地生硬起来。有一回在街上撞见,她居然故意转过头去,假装不认识这只传言中“靠取悦男人吃饭的金丝雀”。
冷清秋与金燕西重归于好,金燕西忙于弹琴说爱,完全没有找苏雪倩秋后算账的意思。可是,苏雪倩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对怨侣引发的风暴波及了。
林明秀被气急败坏的赵合仁迁怒,抛弃回林家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呃——阿囡——呃——阿囡你怎么了,阿囡——呃,你看看妈呀——阿囡——”林大娘一急就说不完整个的句子,林明秀躺在一个破旧的平板车上,双目紧闭,脸色红得发紫,全身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这种情况,正常人都会马上送医院,可是林大娘居然只顾着趴在女儿的身上一边打嗝一边哭:“呃——是不是赵老板打你啊——呃——阿囡你怎么这么命苦——呃——怎么这么多血——”完全六神无主。
苏雪倩怕闹出人命,忙派祥林嫂去外头叫了辆人力车,提醒林大娘尽快将林明秀送去医院治疗。可是,圣慧医院就在三百米处,林大娘却坚持要穿过小半个城送女儿去瞧中医:“外国大夫会开膛破肚,呃——都是魔鬼变的,给他们看病,还有活路啊?呃——”
“大娘,你女儿流血太多,需要马上输血,中医不及西医见效快……”苏雪倩好言相劝,但林大娘不肯让步,“呃——你年纪轻见识少,被人骗了——呃——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连车夫也不相信西医,帮着林大娘说话:“这位小姐,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医术,肯定信得过……”执意遵从林大娘的吩咐,把他们送到京中着名的“百草堂”。
当白颖轩大夫把手搭到林明秀脉上的时候,林明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怎么早不送来?病人都闭了气了!先服两粒清心丸,再……”他摇了摇头,遗憾地看向林大娘,“再早半柱香,不,早一刻钟,孩子说不定就保住了。现在,胎儿已经流产,我只能尽量医,但十之□□,连以后的子嗣都艰难……伤了根本啊!以后再想要就难了。”
“孩子,什么孩子?”林大娘怔住,十年以来头一回惊地连打嗝都忘了。
“你们不知道吗?”白颖轩意外道,“照脉象看,这位夫人怀孕已经超过四个月,胎都坐稳了,她小日子没来,你们就没察觉??”
“我,我不晓得啊——呃——”林大娘和苏雪倩面面相觑。林明秀自勾搭上赵合仁后便搬离了林家,林大娘半年才能见上女儿一两面,根本没机会留心女儿的小日子,苏雪倩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白大夫,先把大人救醒吧,你看林小姐这样……”苏雪倩皱眉道。
“我开个方子,先把她的胎落干净,以后再慢慢调理……”白颖轩一边写方子一边叮嘱学徒去抓药。
“呃——不行!呃——不行啊白大夫!”林大娘大叫一声,仿佛被一桶冷水泼醒了魂灵儿,大梦初醒般大声嚷道,“白大夫,我求求您——呃——求求您,救救我外孙——呃——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能没有孩子——呃呃——不然谁给她养老送终啊——呃!”林明秀没有孩子一直是林大娘的一块心病,如今好容易怀上,哪里肯轻言放弃?林大娘扯住白颖轩的袖子使劲磕头,又哭又求:“呃——白家老号是城里最好的医馆,您医术高明——呃——一定有办法保住孩子——呃——求求您了大夫!我来生给您做牛做马,给你们白家送牌匾——呃——”
可怜天下父母心。白颖轩不肯受林大娘的大礼,两只手努力扶住她的胳膊向上提,无奈林大娘磕头的心太诚,一颗脑袋不管不顾地往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撞,不一会儿就映出血渍,令人不忍。
“哎,大娘,您快起来!”百草堂是百年老字号,大夫医士都见过大世面,所以并不见慌乱,很快便有力气大的伙计强行把林大娘从地上拖起,扶到一边细细安慰,“孩子已经没了。你女儿还年轻,白大夫说以后再要会艰难些,没说一定不能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得振作些,要不然谁来照顾您女儿呢?她一定比你更难过……”渐渐将林大娘的注意力转移到林明秀身上。
苏雪倩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林明秀在选择成为赵合仁的暗娼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她已经放弃了为人母的权利。为了更好地伺候恩客,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通常都会定期服用避子汤,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对子嗣产生妨碍。但她跟了赵合仁十年却一无所出,难保不会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四个月,部分显怀早的孕妇已经有小幅肚凸,再迟钝的女人也会发现自己身体的不正常。
或许是金燕西的出现令她产生了嫁入豪门为妾的妄想,或许是年纪到了终究想要个依靠,又或许这个孩子真的只是一个意外,林明秀都选择了留下这条血脉。可惜,天不遂人愿。
“孩子,我的孩子!”屋内,刚被救醒的林明秀摸到自己平坦的小腹,大叫一声,再次昏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戒严
人一急就容易忘事。待走出白家老号,苏雪倩才想起方才光顾着扶林明秀,坐人力车的车费还没来得及付。那车夫的车被门槛挡住进不了医馆,又不放心将车扔在大马路上无人看管,只能寻一处阴凉地坐下,耷拉着脑袋等客人出来。
“祥子,干啥呢?现在不可着劲跑,等着回家喝西北风啊?”有路过白家老号的车夫同他打招呼,可是奔生意奔地太急,还没顾上听清祥子的回答就已经拐进了背街小巷里,只有咋咋呼呼的叫喊上还顺着风飘进祥子的耳朵里,“你娶了个好媳妇啊——我要娶了虎妞,我也歇凉,这鬼天气——”
祥子更觉憋气。
他干这行已经很多年,从租车拉到买车拉,宽大的脚掌跑遍了北平城的每一个角落,自觉比其他任何一个车夫都要努力。他从不肯乱花一个子儿,也没有学会其他同行坐地起价的恶习,他的每分钱都是血汗变成的。同样是拉着车跑,祥子总是有办法比别的人跑地好看,这是车夫腿力与能力的证明。
可是,没人记得他的体面。
祥子的车,祥子的人,祥子的屋,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车夫们茶余饭后乐此不疲的谈资,可是他们并不把重点放在祥子身上。他们只关心人和车厂老板的独女虎妞——虎妞嫁给了一个穷拉车的,被亲爹刘四爷赶出了户,只能灰溜溜跟着祥子住在大杂院里!
这桩百年难遇的大事件,曾经一度引爆北平人力车界。无论出车、歇凉还是拉“联车”,总有好事者拐弯抹角地询问“虎妞怎样……”,半羡慕半鄙夷的语气弄得祥子浑身不自在。好像每个人都晓得虎妞攒了几百上千的私房,同她巨额的“陪嫁”相比,祥子的努力就像是笑话。
“祥子就是个吃软饭的。不然虎妞那么魁那么悍,谁肯娶她?”
“祥子发达了,可是连客都没请过一次,铁公鸡,一毛不拔!”
祥子有苦说不出。虎妞确实带了不少私房体己,可是没了刘四爷的帮衬,那些钱就成了无源的死水,总有花完的时候。偏偏虎妞自小好吃懒做,既不愿出门寻活干又不肯勤俭持家,整日住在大杂院里吃吃吃,张开血盆大口把祥子赚的每一个血汗钱都嚼进肚子里。
“人活着为了什么?还不是就为了吃两口、喝两口?”虎妞敞着腿坐在外屋,故意将门开着,让来往的邻居能看到桌上七零八碎的消闲果——这能够显出她的身份来!话梅一毛钱一个,“一口酥”五毛钱半斤,橄榄棒子六毛钱换一根,消闲果儿什么的,就不是穷人能肖想的东西,放眼整个大杂院,只有她虎妞吃地起!她很以此为荣耀,因此总是故意挑人多的时候去买吃食,为了撑面子一次性称很多份量,自己吃不完,就叫祥子吃:“你天天拉车苦奔,图什么?自从病后,你就没十分足壮起来,(摘自《骆驼祥子》),还不趁机嚼两口!我可是特意为你买的,心疼你呢!”
祥子耷拉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辩。他没有底气。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房子是虎妞垫钱买的,铺盖是虎妞垫钱买的,家具器皿是虎妞垫钱买的,什么都是虎妞垫钱买的。既然当初他一个子儿没掏,今天就不能拦着她花他的钱。认真计较起来,她还是为了他才跟她爹闹翻,断了经济来源的。因着这个由头,虎妞能拿捏他一辈子。他拦着她铺张浪费就是忘恩负义、活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乌龟王八蛋。祥子硬不起腰板,只能好男不跟女斗,低头认栽。
更何况,她肚子还怀着他的孩子呢!在这大杂院里,女人怀孕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可别家妇人一直到临盆前一天还得辛苦劳作,独独虎妞矜贵,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耐烦起床,吃食扫洒一概不管,还指使院子里的小孩一趟趟地到杂货铺里买东西,她要吃!虎妞的孕是上个月才查出来的,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出三个月,远未到显怀的时候。可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重要性,她总喜欢敞腿坐在外屋,将肚子使劲往外腆,嘴上一刻不停地磕着瓜子:“我一张嘴养两口人呢,不能亏着吃。”她吃的理直气壮,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祥子赚多少,她就吃多少,她的胃口随着他的进账起落,总之,绝不会让他攒下一分钱。
祥子几乎觉得绝望。现在的生活与他的理想相差太远,他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也许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本来就没有希望。
“抱歉让你等那么久,刚才忙完了,现在我多付你几毛钱,算是赔偿你歇工的损失。”苏雪倩看车夫孤零零坐在树下等着,浑身都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地,颇觉过意不去,“我现在要回到来的那个地方,你把我拉回去吧,连着来时的车钱,我总共付你三块五,怎样?”
苏雪倩开的价已经很高,祥子自然没有不乐意的。他拉车的技术本就不错,又对客户的慷慨心存感激,将车拉地又快又稳,苏雪倩只是小小地打了个盹儿,睁开眼就发现再穿过两个街口就到目的地了。
可是,林家附近似乎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惊动了官府,连累整片区域都被戒严。一根黄带横在面前,戴大盖帽的军人手拿电棍在街口拦人:“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老实交代……”语气相当地不客气。
祥子一个哆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调转方向跑出十几米开外。——方才喊话的那个军官化成灰他都认得,去年,就是他带着十来个兵在高亮桥的便道边上抢了祥子的车!他的衣服鞋帽,洋车,甚至于系腰的布带,都被他们抢了去;只留给他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身伤,和满脚的疱!(摘自《骆驼祥子》)那辆花了九十八块钱买来的刚出厂的新车,凝结了祥子三四年的血汗,每一块铁皮都是他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居然就这样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而真正的物主,连申辩都没资格!
当兵的手上有枪,头顶上有官,祥子惹不起,因此只能躲着:“这位太太,我们从旁边的道抄过去”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顾客绕了远路,颇有几分愧疚,“我跑地快,不耽误工夫……对不住。”
苏雪倩却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她担心的是区域戒严的原因。林翔韬被杀,陈耀曦还在核顶山计划暴动,而她本人,理论上应该已经是个死人……这一切,都让她心神不宁。陈耀曦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假如里原聘敏顺藤摸瓜,马上就会发现“邱家老宅”里所有的人已经人去楼空,连“邱太太”的棺木也不翼而飞。当时猴子布置地太仓促,难免留下蛛丝马迹,倘若里原聘敏仔细探访,很有可能发现端倪。
小心驶得万年船,苏雪倩对自己说。她吩咐祥子道:“我看到当兵的害怕,你别把我送回家了,先到其他地方——恩,我记得前面有个茶馆,你把我送去那吧!”苏雪倩打算先打探一下消息,再见机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米豆的地雷!
☆、茶馆
茶馆自古以来都是消息灵通之地。它卖茶,也卖歇腿的地儿,二三十年前还卖一种简单但饱肚的“烂肉面”,整日迎来客往,无论三教还是九流闲来无事都爱到茶馆坐一坐,大碗儿茶水润润喉,新近发生的奇闻异事就成了添嘴儿的茶果。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