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阿文!”银时忽然打断假发的话,拽着他的袖管坐起来:“她在那条河的上游,敌人把她包围了,我们快——”
“报告桂大人,我们搜查小队查遍了那条河的上下游,只在上游发现一大滩血迹,没发现任何人。”
“你……”银时一激动也不管自己一身伤,紧紧抓住搜查小队的那个士兵,仿佛在向他求证什么。“什么叫没有任何人,阿文呢?她那身深红色军装那么显眼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人?!!”
“银时你冷静点!”假发伸手把那士兵的领子从银时手里拯救出来。
“我怎么冷静,那姑娘就一个人,面对的是成百成千的幕府军!”
“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间?”高衫抱臂倚着民宿破旧发黑的墙壁:“战斗是从天刚亮开始的,在河里发现你是下午的事,把你从河里捞上来后我们就派出了搜查小队,而现在——”高衫指了指桌上的油灯:“已经晚上了,不管做什么都晚了。”
银时忽然揪住高衫的领子:“高衫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的说不管做什么都晚了!”银时此刻眼神凶狠,他声音嘶哑,仿佛一只受伤野兽在拼命嘶吼:“她不是别人,她是阿文!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阿文!是松阳老师的妹妹阿文!是你到处踢馆惹事弄得全身都是伤后给你细心包扎上药的阿文!”他狠狠的瞪着银时,如果不是浑身没力气他大概会一拳打在高衫那张好看的脸上:“就算你不记她任何好你也别忘了你吃过那么多年她做的饭!”
“那你要我怎样?你要本大爷和你一样像条疯狗似的对着所有人发疯吗!”高衫一把甩开银时揪住他领子的手:“如果我和假发也像你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在这里发疯,那还有谁去查阿文被那群混蛋带到哪去了!”
银时的动作僵住,呆愣愣的坐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他忽然倒在席子上,将手覆在眼睛上。
“你说得对……银桑我真就是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人家女孩做到那种程度……银桑我跟丧家之犬有什么两样……”
“银时,没发现她的尸体其实是最好的消息……”假发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银时肩膀:“阿文那姑娘那么机灵,一定会没事的。”
银时没有说话,只是依旧一动不动的遮住眼睛躺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把他从席子上扯了起来。
“你和吉田SAMA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因为你她才没能回来,我要知道真相!!!”
……
……好温暖……
……是谁……
……好熟悉的书卷和皂角气息……
“哥……哥……哥哥……”
松阳理了理枕在他膝上的小姑娘软软的黑色长发。最后将温暖的手心覆在她冰凉的脸颊。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呓语,松阳翘起唇角温柔笑着,眼神不经意间划过一丝担忧和心疼。
昨日晌午有几个手执禅杖的天人把这孩子扔进她所在的牢房时,那一瞬他真是吃惊得不得了。在看到这孩子像个披着破抹布的血人一般、浑身上下全都是伤那一刹那,他心头忽然窜出熊熊怒火。
“是你们打伤她的吗?”松阳问那几名天人。
“是又如……”接话的天人忽然看到松阳的眼神,打了个寒颤,却又昂起头故作趾高气扬的姿态回道:“是有如何,你想怎么样?”
松阳手指微动,在触到身前冰冷的金属栅栏时顿了顿,又将手收回。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牢房外的几个天人,最后眯眼睛笑了笑,那弯弯的眉眼看上去似乎有些温柔,却曾经让小小的银时胆战心惊过。
银时上课睡觉松阳并不怎么管他,但松阳绝!对!不允许有人翘课。当时银时翘课后跑到了附近的讲武馆,松阳找到他并露出这种温柔笑容后,丝毫没商量的一拳把他大半个身子敲到了地里面。
“我知道了。”
松阳微笑对禅杖天人如此说道。
天人走后,年近半百的狱卒忙不迭的跑过来:“松阳先生……啊!这孩子怎么伤得这么重,真是造孽啊!”狱卒拍了拍大腿:“我去找点绷带和伤药来。”
“有劳您了。”松阳对狱卒颔首表示感谢。
“松阳先生,这小姑娘是谁啊,不会是您的女儿吧?”有隔壁牢房的犯人好奇问道。
“别乱说话,松阳先生像是有这么大女儿的人吗?不过松阳先生刚刚看那几个天人的眼神着实令人胆寒呢!”另一个犯人反驳。“看这样子这姑娘一定是对于松阳先生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也是,松阳先生明明看上去这么年轻哈哈。”第一个说话的犯人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有点傻气。
“松阳先生本身年纪就不大啊。”其他牢房的犯人们都加入了话题,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不过当松阳开口时,他们都自觉的停止说话,目光专注眼神认真的听松阳说话。(注:松阳之前说的是“她”,日语里“她”和“他”发音不同,所以狱友们都知道阿文是女孩,所以,前文里攘夷军提到阿文时用的都是“他”)
“她是我妹妹。”麻利的给阿文包扎上药后,松阳一边脱下自己的羽织盖在阿文身上,一边解答了狱友们的疑惑。
“这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弄得全身都是伤还被抓进这里来?”第一个说话的那名犯人问。
松阳看着阿文身上的暗红色军装,想起刚才包扎时那一身刀剑伤,轻悠悠叹了口气,眼神黯了黯:“她是……攘夷志士。”
“咦,看她长相以及军服的颜色,难道说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红色子弹’就是她?”狱卒也蛮有兴致的加入了犯人们的谈话。
狱卒话音刚落,犯人们的眼神忽然变了。之前阿文这姑娘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他们‘尊敬的松阳先生’的妹妹,此时得知她是攘夷志士又听说她就是那个名声在外的红色子弹,皆肃然起敬。
能关押在这座监狱的,不是罪大恶极的人斩,就是妄图改变国家的政治犯。人斩久在鲜血池生死场泡着,嗅得见阿文即使昏迷也能隐隐透露出的杀伐之气,政治犯对这个年纪小小继承了他们意志、却与身陷囹圄的他们不同,亲历沙场的小姑娘抱以最大的敬意。
“等她醒了,我再让她和诸位打招呼。”
松阳似乎能感受到狱友们在想什么,他将温热的手心覆在阿文冰凉的脸颊,如同往常一般微笑着,眉眼温柔平和的弯起,只有耳侧上方一缕发丝不安分的翘起,诉说着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自家孩子受到夸奖,为人父母般的自豪心情。
……
阿文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躺在地铺上,周围很暗,只有一盏烛火明明灭灭闪着光。她缓缓坐起身,伤口带来的疼痛让她轻轻抽了一口气。
一件衣裳从她身上滑落,带着书卷皂角气味的浅色羽织,看起来是那样的眼熟。
“阿文,你身上有伤,好好躺着别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温柔而熟悉的清越嗓音。阿文眼睛瞬间如同水洗过一般的亮,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梦就醒了。
“……哥哥?”
松阳再一次轻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阿文脸颊,然后,拉——
“疼疼疼——”
“知道不是梦了?”
“知道了……”阿文喏喏的点了点头,回过头,看着面前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熟悉面孔,吸了吸鼻子,也不管自己浑身的伤,一把撞进那人的怀里。
“哥哥……”
她想说她有多么多么想念他,她想说她那么那么努力要见到他,她想说很多很多这些年攒给他的话,可是将头埋在这个温暖的怀抱时,她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人,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第五十训:没有人能折断武士的骄傲
“你们家老大,用她自己把我换回来了。”
银时说这句话时低着头,额前头发挡住了他的眼。他的声音很低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卫子手指抖了抖,银时衣领从她手中滑落。她看着面无表情的银时,咬了咬牙,捏着拳头想要揍向银时的脸,却在要碰到银时脸颊时生生停住了拳头。
她深呼一口气,似乎是怕自己会后悔一样,匆匆跑出这间房屋。良久,银时才枕着双臂,慢慢躺倒回席子。
夜半时分,残余的攘夷军基本都已经休息了,黑暗中银时却忽然从席子上爬起来。
爬起的动作牵扯到之前的伤口,他呲牙咧嘴的小声叫了一声疼,悄悄走出房屋。
隔壁还亮着灯,估计是高衫和假发还在讨论对策,银时蹑手蹑脚绕过亮着灯的屋子。悄悄离开如今的据点。
高衫假发有他们的方式,而他坂田银时也有自己的方式。
冷静下来后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如果阿文真的死了,幕府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打击到攘夷军的机会,他们应该会大肆宣传才是。
在他一脚跨出庭院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银时你身上还有伤,这是又想乱来吗?之后又是我和高衫给你擦屁股。”假发的声音听上去是要多无奈有多无奈:“松阳老师不是说过‘半吊子要在晚上夜游还早了一百年’吗,你想和地鼠一样被老师一拳敲进地里吗?”
“呵——”银时轻笑一声:“家长什么的,男人底下长毛后就不应该再麻烦他们了啊。”他歪歪斜斜倚着破旧的门框,没有回头:“身上的伤其实还是蛮痛的,其实银桑我也蛮想躺着不动,可是有条讨厌的线拉着我让我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没办法啊,不爬起来的话感觉像是会被这条线扯出什么重要东西一样,不爬起来的话,会被扯断的啊。”
“重要东西吗?”假发若有所思道。
“嗯,很重要的东西。”银时面无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我的蛋○蛋……嗷——!!!”
银时被拐角出现的高衫一脚踢到了院墙上,假发垂着眼抱着臂,一脸严肃的清咳了一声:
“银时,虽然你能打起精神来很好,但是请不要蛋○蛋这样污秽的……嗷——!!!”
高杉把脚放回地面,他站在院子中央,院中早已经集合好的衫组士兵们神情肃穆,整军待发。
“所有衫组成员,我不是你们的首领,但这一次行动之所以只带上你们,是因为要救的人是你们的头儿。”
“我不是吉田文,没他那么好的脾气耐心哄着一群大爷,如果行动中有违背我命令者,杀无赦,如果有人觉得受不了委屈,觉得哪怕只是暂时也没办法在我手底下做事,那么这一次行动你也不用跟随了!”
“十分感谢鬼兵队总督亲自带队救我们的头儿。”来岛卫子代表衫组众人表了态:“只要能救出头儿,怎样都无所谓,所以总督大人,请把我们当成手脚一样使用。”
“很好,那么我们出发!”高衫下令后,回头对假发示意:“这里的大局交给你了。”
“嗯,一定要把阿文带回来。”假发点了点头。
银时仿佛是因为震惊而愣在原地,直到高衫不耐烦的想抽刀子砍人,他才嬉皮笑脸的跑到高衫旁边勾肩搭背道:“你其实也很担心那家伙的吧?担心就直说嘛,银桑我不会怪你的,嗯?傲娇的矮杉……嗷——!!!”
……
监狱里,阿文左一圈又一圈的环视着松阳。
“阿文,看够了没有?”松阳眉眼弯弯笑道。
“没看够!”尽管松阳笑得有点让人发怵,但阿文还是斩钉截铁一点犹豫都没有的说道。
“那有什么变化没有?”
“哥哥你侧面的呆毛翘得更厉害了,果然是因为性格越来越扭曲……嗷——”
狱友们听着这兄妹俩多年重逢后的对话,越听越黑线。一般人不会都说“你变瘦了是不是吃不好穿不好受苦了啊”这种话吗?为什么这姑娘纠结着她哥哥的呆毛?果然是松阳先生的妹妹,一开口就跟一般人不一样……
阿文泪眼汪汪捧着爆栗一脸控诉:“哥哥你以前没这么暴力的?”
“啊啦~那是因为作者直到最近才从猩猩那里知道我的人设啊~”
狱友们纷纷决定,还是睡觉吧。
松阳笑弯的眉眼舒展开,他目光柔和的看着阿文:“倒是阿文,个子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呢。虽然在哥哥面前还是孩子气的样子,不过想必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吧。”
阿文缩着脖子,脸色有点苦:“抱歉,哥哥……我曾听坂本七平先生说,你为了救助几位落狱的攘夷志士,把能用的关系都用了,却唯独没有找过坂本家。哥哥唯独留下坂本家是为了给我和银时找个庇护是吗,可是我没听你的话,我最终还是跑到战场上来了……”
“阿文看上去受了不少苦呢。”松阳揉了揉阿文头发,避过找关系的话不谈。
“不苦,一点都不苦。”阿文使劲摇着头:“我和银时那家伙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庇护啊,因为哥哥答应过我们,会接我们回家,我相信哥哥,一直相信着,一直。所以一点也不苦哦!”她抬起头,眼神里仿佛是有水光晃了晃,亮晶晶看着松阳,语气里有些期待:“呐呐,是真的吧,哥哥会接我们……回家的吧?”
松阳抿了抿唇,良久,唇微微扬起,却没有说话。
“不是真的吧,哥哥曾经策划刺杀将军的事情;不是真的吧,哥哥会被处以极刑的事情;不是真的吧,他们说得那些——”
“是真的哦,阿文。”
“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看着阿文的表情,松阳伸手再一次揉了揉阿文脑袋,重新挂上眉眼弯弯的微笑:“不要说我了,村塾的大家都还好吗?”
阿文顿了顿,把头撇到一边,不看松阳:
“大家……都很好,都活着,都在等你……回家。”
“啊啦~那我就放心了呢~”身旁不知情的松阳弯着眉眼,一脸愉悦道。
“既然你不会接我们回家,那么就由我们接你回家吧。”阿文重新转过头,眼神清亮,后背笔直:“尽管哥哥你总是说我们是半吊子,但即使是半吊子,也有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必须背负起来的东西。孩子长大了就不能总让大人接送了,我们都已经是,可以背负得起哥哥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