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见他神色异样,才待要问,丁月华已一手拿一只木凳,兴冲冲地走了出来。
看到她脸上开朗的笑容,祝天祥慢慢放松了紧张的身体,嘴角重新露出了笑容,再看得两眼,只觉眼前这个美貌的姑娘自然而清爽,别有一番动人心处。
丁月华放下木凳,满脸喜色,对祝天祥说道:“没想到祝二公子雕刻的手艺那么好。”
展昭看一眼丁月华,说道:“丁姑娘的意思是?”
丁月华听得展昭问话,目光立刻从祝天祥脸上移开,看着展昭说道:“展大哥,我在内屋的桌上看到很多雕刻的小玩艺儿,又生动又有趣。”她先跟展昭说完了话,这才再看向祝天祥道:“都是你雕刻的,对吗?”
祝天祥先看看展昭,再看着丁月华,说道:“惭愧,都是我少时胡乱玩的一些小把戏,现在已经不做了。”
丁月华还是兴高采烈地说道:“如果祝二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送我两件?”
祝天祥得她夸奖,羞涩地一笑,眼睛闪闪发光,看着丁月华说道:“难得丁姑娘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请丁姑娘随便挑选。”
他话音刚落,丁月华已转身又跑进内屋,很快双手拿了两件小雕物出来。
众人见她这般孩子气,不觉面上露出微笑。
丁月华手里的两件小雕物,都是由硬木雕成,一个是头上竖起两个朝天辫的小男童,另一个则是倚在树下打盹的小狗。祝天祥本人羞怯忧郁,可这两件小雕物却洋溢着天真快乐,让人喜爱,难怪丁月华爱不释手。
丁月华将手中的小雕物递到展昭面前,喜滋滋地说道:“展大哥,你看,是很可爱吧?”
展昭低头仔细地看了,抬头看着祝天祥说道:“祝兄弟真是好手艺。”
祝天祥的眼睛在丁月华和展昭脸上转来转去,苍白的脸上透出红色,喘气都有些急促了,说道:“这些还是小弟从前年幼时,无事可做也无人说话,就胡乱做些东西自乐而已,见笑了。”
丁月华说道:“祝二公子太过谦了,你雕刻的手艺实在比我家巷后专为人雕刻的老李头还强几分呢。”
展昭说道:“祝兄弟的手艺确实是远远超出了普通的匠人,想那代步的轮椅也是你自己所制了?”。”
祝天祥嘴角的笑容裂开得更大,说道:“是小弟做的,可惜技术不精,还得靠人推动,无法自行运转。”
展昭笑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放在小桌之上,对祝天祥说道:“祝兄弟既然精于木雕,可否鉴别一下这件东西?”
他放在桌上的是一个细巧的木制圆筒。抹去香灰之后,这圆筒更显出木质坚韧光滑,雕工细腻,当真是巧夺天功,实在让人不能相信这会是一件杀人的凶器。
祝天祥小心地拿起圆筒,在掌中翻过来调过去地看,缓缓说道:“这就是杀死大哥的针筒了?虽然窄小,但结构精密,完全是由木料打磨而成,只有每一个部件几近完美地嵌合作用,才能产生如此强劲的发射力。”
展昭问道:“祝兄弟也做不到如此高超的水平吗?”
祝天祥抬眼看着展昭,面色羞涩,似乎很为自己能力不及而自责惭愧,说道:“这位雕者的手艺,可比小弟强得太多了,想比之下,小弟的那些东西不过是小孩子玩耍的雕虫小技。不要说小弟早已放弃了雕刻,即使一直努力,也绝做不出这样的精品。要想雕成如此精致而威力强大的针筒,不但需要灵活无比的巧手,更需要超越凡人的才智。”
展昭叹口气,说道:“祝兄弟说的不错,只可惜这样的人才,却将才华浪费在杀人害命之上,真是让人痛心。”
祝天祥连连点头,似乎无论展昭说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赞同。
展昭四下里看看,问道:“祝兄弟只是一人住在此吗?”
祝天祥一愣,面色黯淡下来,说道:“这诺大的屋子,也常是小弟一个人,习惯了。”他抬起头来,看着众人一笑,笑容里有自嘲,也有悲伤,“当然,平时也有我那个小书童陪在身边,虽然他一天到晚比我还沉默,至少算是多了一个人。”
展昭说道:“祝兄弟与祝庄主是同胞兄弟,不知道你对祝庄主的死有何看法?”
祝天祥又是一笑,却似哭一样悲哀,低声说道:“我虽然与大哥是亲兄弟,可一年到头,根本就见不到几面,更遑论深谈,所以对于大哥的事,小弟实在是所知不多。”
他虽然没有明说,可众人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祝天威对这个兄弟鄙夷蔑视,只怕恨不得他凭空消失才罢,当然更不愿亲近了。
在这祝家庄的光鲜外表之下,又掩藏着多少阴暗秘密呢?身体面貌的丑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心的丑陋,可只要人活在世,又有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从未动过一丝的邪念呢?至于因各种私欲而扭曲的人性,展昭办案多年,见过的还少吗?想及此,展昭也不禁低下头,暗暗地叹口气。
众人一时各有所思,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外面的阳光虽然灿烂,却照不进大屋,房中寂静阴暗,每个人的心情更有些压抑起来。
门外悄悄走进一人,瘦小单薄,乱发披面,双手捧着大包草药,正是祝天祥的小书童连机。
连机很少看见大屋中来人,更何况这么多人,而且还和自家主人坐在一起交谈。他愣怔片刻,才转动眼睛,居然也是黑白分明,看了众人一眼,却又慌忙垂下眼皮,低了头,也不说话,像只备受惊吓的小动物,踮着脚沿着墙边走入了内屋。过得片刻,满屋飘出清苦的药香。
展昭站起身道:“祝兄弟身体不便,好好休息,我们就告辞了。”他想了想,又说道:“如若祝兄弟想起什么线索,还请告知。”
祝天祥看看丁月华,又看看展昭,面上有不舍之意,可今日所得已远远超过了他的期望,就喏喏地说了两句谢谢,不敢多言挽留。
展昭一行人离开大屋,就远远看见老管家祝福迎面而来,神色焦急。到了白新雨跟前,说道:“三小姐,可找到您了,怎么也想不到您会到这里来?”
白新雨见他神色惊惶,心里感觉不好,也急问道:“你找我有事?”
祝福飞快地瞅了一眼远处的大屋,说道:“是啊,夫人又发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每日下午13:00和晚19:00各更新一章,谢谢阅读!
☆、第四十一章 论道
白新雨轻轻松了口气,虽然担心,但并不怎么害怕紧张。白晴云的病是心病,发作起来骇人,却不致命。
白新雨心里想着不急,可还是加快了脚步。
刚迈进大厅,就见白晴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四处找地方躲藏。见到展昭等人,她不去找自己的妹子,却跌跌撞撞地冲到展昭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圆瞪着双眼,快速地四处偷瞧,似乎前后左右有着无数的凶神恶煞在追杀她一般。她消瘦憔悴的脸上都是冷汗泪水,眼中充满了惊恐,声音颤抖而又尖锐刺耳,“展大侠,快拦住他们,他们来杀我了,他们来杀我了……”
白新雨扶住她,连声安慰道:“二姐姐,不会有人来杀你的,不要怕,没人要杀你……”
白晴云挣脱白新雨的手,又紧紧拉住展昭,苦苦哀求道:“展大侠,救救我,救救我,他们就要来了,你一定抓住他们啊……”
展昭扶住她的手臂,放缓和了声音,说道:“祝夫人,请安心,你认为是谁要杀你?”
白晴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展大侠,救救我,我不想死……”
话未说完,她突然面色大变,身体滑到地上,几乎缩成了一团,睁着惊恐的眼睛,不敢回头,却又控制不住地往身后望去,厉声尖叫道:“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杀我了……”
展昭抬头看去,在白晴云的身后并没有人,只得轻轻叹口气,拉住她的手,缓缓输入内力,助她平稳心绪。
片刻之后,白晴云的喉咙里发出深深的一声□□,撩起眼睛,悲切地看着展昭,说道:“展大侠,你一定要相信我,祝天威来杀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见他正拿了一把刀,就来杀我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悚然动容,虽然曾经亲眼看到祝天威惨死在毒针之下,又亲眼见到他被装殓进棺木,可背后也不禁窜起森森的凉意。
展昭目光如电,仔细看着白晴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否有几分真实,还只是完全的狂乱妄想。
白晴云却又突然整肃脸色,抹一把脸上的泪水,站直身体,拉拉自己的衣衫,对白新雨说道:“三妹,别担心,我没事。”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又恢复了神智,虽然脸上还有些许羞愧之色,却端庄自持。她转眼看看众人,回身就走。走出几步,她又在门口停住,低头想了想,回过头来,眼定定看着展昭,说道:“方才失态,还望展大侠勿怪。”
展昭看着她,眼中疑问未解,却柔声说道:“祝夫人安心养病,如有需要,只管告知在下。”
白晴云惨然一笑,说道:“谢谢展大侠关心。”她停顿片刻,又似自言自语,低声说道:“与其活着不快乐,担惊受怕,还不如死了干净。”说完,她再也不回头,由着白新雨搀扶自己回房。
白新雨安顿好白晴云,垂头走出来。她神色不像平时安详,眼圈发红,脸上留着泪痕。
丁月华拉住她的手,刚安慰了几句,白新雨的眼泪已扑簌簌地流下。
盛东来一见,也不说话,自去倒了杯茶,默默地放在白新雨的桌边。
白新雨抬头感激得看了她一眼,盛东来的心猛得一跳,只觉得这双泪水婆娑的美丽眼睛,其刺穿人心的功力实在是比剑术高手还厉害。
丁月华说道:“祝夫人怎样了?”
白新雨摇摇头,说道:“还好,吃过药,已睡了。”
丁月华拍拍白新雨的手,说道:“还能睡觉就说明好多了,要是我不舒服,就会睡不着的。”
白新雨目中带泪,却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吗?”
丁月华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当然有睡不着的时候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有心事的时候就会睡不着啊。”
白新雨瞅一眼展昭,微笑道:“你也有心事?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难道是为了什么人而起的心事? ”
丁月华已知自己失言,推了推白新雨,嗔怪道:“你说什么呢?”
白新雨见她面颊羞红,心里暗笑,嘴上也不再多说。她转念想起姐姐婚事的不快乐,如今又心病难医,不禁悲伤,又掉下眼泪来。
丁月华忙说道:“祝夫人病情缓和了,你也小心身体,不要这么发愁。我大哥认的一位好大夫,我可以叫大哥请那大夫赶来为祝夫人医治。”
白新雨却还是愁眉不展,说道:“二姐姐得的是心病,即使身体治好了,心里的伤痛也不会好。”
丁月华知道其中的故事,也只能跟着叹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展昭突然问道:“为何方才祝夫人说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白新雨说道:“二姐姐一直与祝大哥不睦,心里不快乐。”
丁月华看了展昭一眼,帮着问道:“展大哥的意思是,即使祝夫人与丈夫不和睦,也只是悲伤失望,怎会是提心吊胆?”
展昭对丁月华微笑点点头,也问道:“不错,白姑娘可知,祝夫人是否真有什么惧怕之事?”
“惧怕之事?”白新雨看看展昭,再看看丁月华,神情茫然,说道:“我不知道,她也从未说过。我只知道,她嫁给祝大哥是万分不情愿,不过最初的两年也还算相安无事,可近这半年来,她突然性情大变,整日疯疯癫癫,时常发病,总说有人要杀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见到祝大哥就如老鼠见到猫,怕得要死。以我看,虽然祝大哥对二姐姐不好,可也决不会杀她啊,否则我大哥也不会罢休。”
展昭不再说话,只觉得心头沉重如担了巨石。
天黑了,众人也都散去,展昭却走出祝家庄,信步来到山边,站住了,放眼四望。
夜色浓重,漫天的繁星似乎都有些沉甸甸的悬挂不住。惨淡的月光下,雨雾山左右双峰黑黝黝的,失去了白日里的钟灵俊秀,就像两个独孤矗立在天地间的丑怪巨人。茂密的树木好象巨人身上的毛发,也是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了心情沉重而阴郁。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灯光黯淡的祝家庄,不由得感慨。这曾经辉煌的祝家庄只在一夜之间,就从高峰跌到了低谷,用不了多少时候,祝家几代人辛苦经营下的诺大家业,很可能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去。
人心不足,可费尽心机建起的名声财富,又能维持多久呢?祝天威精明英武,如日中天,却在生辰之日,瞬间惨死在毒针之下,白白落得一场空。
为什么总有些人,耗费心机,不但想要操纵自己的命运,还要想操纵他人的命运?到最后,他们真的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究竟是谁杀了祝天威?目的是什么?那个杀手组织又是什么来路?背后的主谋又是谁?
展昭抬头望天,轻轻叹口气。虽然他奔波江湖,锄奸惩恶,从不惧辛苦,似乎尽意其中,可谁又能知道,在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怀着一个深深的渴望。他多么希望这人世不再有任何奸恶诡计,也不再有凶杀仇恨,从而每一个人都能快乐而平安地度过一生……
可他也很清楚,这只是他的希望,是个甚至可以说是一厢情愿的希望,只要人心充满了各种欲望,就永远存在着诡计与谋杀。
盛东来跟在展昭身后,也来到了顶峰。他没有说话,在旁边找一块巨石,重重地坐下。他解下背后的长剑,横在膝上,一边伸手抚摸着长剑,一边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右峰,努力地想看清楚,似乎想望穿如墨的夜色,看进白新雨出生成长的那个修篁寨。他一点也不隐瞒自己对白新雨的好感,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他对感情的追求,就像对剑术的追求一样,执着而又热烈。
他收回目光,看着展昭,看这个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