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是一个戴着宽沿马连坡大草帽的汉子和一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
车停在搭在路旁的面店凉棚旁。
“来两碗面”。
汉子跳下车叫道。
“是奔丧吗?”店主问。
“不,报喜。”汉子道。
“报喜……”店主诧异地看了一眼汉子。
“看,我拉的,有‘官’有‘财’,还不是喜?”汉子在店主面前伸三指曲两指,作了个手式。
“千里接龙头。”店主面色一改,急跪下大声叫着行礼。
“千里接龙头。”店中所有伙计,连同吃面条馄饨的客人俱跪下行礼。
汉子坦然受了众人行礼,环视全场,下令道:
“给我提一千两银子。这店撒了,改变在三百里外的乌龙镇,派四个人分四条路西行五十里,如见了总坛快马,请告诉马上骑士,我把棺材已送‘快刀庄’了。”
“遵令。”店主与场中众人齐声道。
汉子跳上拉棺材的车,“驾”地一声,赶着棺材车急驰而去。
“罗坛主,这汉子是什么人?”待车走远,店中所有的人部围上来问店主。
店主得意地一扫众人:“要不是我在总坛见她这样女扮男装过一次,又见到她打的指诀,我还真想不出是她!”
“她到底是谁?”众人问,“为什么她一句话,就撤了咱这店?”
“因为她是吴姑娘。”
“吴姑娘?”
“对。吴姑娘。‘鬼后’娘娘最亲信的吴婆娑姑娘,教中位置,还在四大幽冥使者之上,她说的话,多一半是‘鬼后’娘娘的意思。弟兄们,我们分头行动吧!”
片刻之后,搭在路旁的店给拆得干干净净。
看这些人拆店的身手,竟个个都是一把武功硬手。
这些人刚拆完店要上路,只听十几匹快马的急驰声,如暴风骤雨急驰而至。
马虽十几匹,骑者只两个。
一个骑者相貌英俊,目光灵活机警。
一个骑者身材魁梧,剽悍雄猛。
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快马。
——烙有幽冥教总坛所设的“九华山追风马场”特殊烙印的追风快马!
“吴姑娘人呢?”
马停下,那相貌英俊的骑着手搭凉棚四望,似在自言自语。
“吴姑娘请我们转告,她已送棺材到快刀庄了。”
路旁,原来面店的人接腔答道。
“好。”问话的骑者待路上的行人已走远,回头看着另一骑者:
“柳田君,‘刀帝谷’素不喜外人打扰,我们就此分手!‘幽冥教’‘奈何剑王’杜穷诡计多端,望多保重!”
“杨君放心,我会誓死与之周旋的!”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一抱拳,一磕马肚,策马分头狂奔。
五
萨红油已摔碎了第四只杯子,击毙了两个侍女,还踢了上来相劝的蓝小仙一脚。
萨红袖脸在发白,嘴唇在发抖,两眼在冒光。
——这该死的小杨!他竟搬来了西城金冠王的高手克制了“阎罗大阵”!
他竟与柳田一刀击败了聂当、杜穷与自己三人联手的“鬼翼搏杀术”!
两个侍女的尸体被无声无息地清理掉了。
执白拂的侍女连大气也不敢喘,用最轻柔的动作打着白拂。
在这时,人人都伯自己一个应对、做事失体,遭来杀身之祸。
这时,聂当走了进来。
聂当走来,看了一下人人自危的侍女们,叹了一口气,道:“我在这里侍候教主娘娘,你们且下去吧。”
侍女们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悄悄把眼睛看着萨红袖。
萨红袖把手一挥:
“看你们这副死样!都给我滚!”
“是。”侍女们应道,然后一个个向萨红袖福了一福,踩着碎步退了下去。
殿内,便只剩下了聂当。
一只衣袖空荡荡的聂当。
快刀庄庄外。
“快刀”小杨与那个女扮男装的汉子——被称为“吴姑娘吴婆娑”的赶棺材大车的车夫汉子及那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见了面。
那白发鸠皮的老婆婆一见小杨,顿连翻四十九个空心跟头,然后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发、面具疲乏:
“闷死我了!闷死我了!一路上可连话也没能说一句!”
——这个扮成白发鸠皮老婆婆的人,竟是“神偷”卓飞飞。
小杨微笑:“这次,委屈卓兄了。”
小杨目注吴婆娑:“更委屈吴姑娘了。”
那汉子——声音顿变成了一个好听的女声,一把扯下脸上面具,飘洒出一头青丝,露出一张映在青丝中的白皙秀丽的脸,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小杨:“现在我已把你的朋友带出了幽冥教的地界,该给小女子解药了吧?”
“解药?”小杨一楞,望向卓飞飞。
“咳,咳。”卓飞飞见小杨望来,忙咳嗽起来。
“卓兄,可是你弄什么玄虚了?”小杨盯着卓飞飞。
“其实,也没有什么玄——虚,”卓飞飞挠着头皮,尴尬地笑着,“我见吴姑娘答应帮我们出去,答应得太快,有些不放心,便乘你那时还没解开她穴道,给她喂了一颗丸药……”
“什么丸药?有毒性么?”小杨脸色一整,问。
卓飞飞见小杨第一次用火辣辣的目光威严地射来,心中顿时不乐了:好,我存心助你,你还以为我卓某是卑劣凉血的小人?我卓某是何人,难道是专门靠迷药毒药坑蒙拐骗的下三滥?
卓飞飞心下一有气,脸顿时就沉了,瞅了一眼小杨与吴婆娑,大声道:“有毒!有毒!毒性还大着呢!”
小杨一听,眉皱了一下,便待责备。
这时吴婆娑说了话:“那丸药略带些酸甜和有股子清香的药味,吃了倒也没什么不适……”
“那是师兄为我备的陈皮梅。”“妙偷”伊豆豆从“棺材”里伸出头来,手一举:“这里还有一小包呢!”
“一路上这位卓义士与吴姊妹待我们挺细心、挺好的,我们姐妹还没谢两位救命大恩。”
这回说话的是苏我赤樱。
一具黑漆棺材里冒出两个明眸皓齿的美女头来,那情景颇显诡异。
然而小杨眉一舒,爽朗地笑了。
他拍了一下卓飞飞:“差点委屈你了!我等会罚一杯酒!”
卓飞飞赶忙摇手,退开:“免,免,免,你的‘酒’不好喝!我不想喝酒,更不想吃什么‘快刀面’!——不好不好,又要打架了,我老卓还是溜之大吉吧!”
话未说完,他已扬长而去:“到该碰头时,我自会来的。”
“真有人围上来了。”
“神愉就是神愉,听觉就比别人灵一些。”
“吴姑娘,你……”小杨望向吴婆娑。
“我既已得罪了幽冥教,回是回不去了。如不嫌弃,就让我侍候两位小姐吧!”
“不,吴姊妹这么说,我们可担当不起!”苏我赤樱忙道。
小杨端详了一下苏我赤樱与伊豆豆中了禁制毒药后那显得虚弱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吴婆娑,点头道:
“好,她们姐妹就拜托吴姑娘费神了!如有异变,应敌自有我!”
这时只听一个人高喝道:“哪个是‘快刀’小杨?在俺快刀庄前称什么‘快刀’,目中还有我刀帝谷‘快刀庄’的兄弟么?”
“对,他如是个人物,就来与我们快刀庄十兄弟对上几刀,他如赢了自然没什么屁放,如输了,他再行走江湖,这‘快刀’两字就增成三个字了。”
“哪三个字?”
“‘不快刀’!”
随说话声,只见四周树木草丛乱动,足音与振衣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迅疾布阵,看来来人不少!
小杨一整衣衫,向草木丛中那条朝快刀庄庄门方向的小径抱拳一揖,朗声叫道:
“武林末学,江湖无名小子小杨等几位前来拜庄!”
萨红袖闭着眼,躺在逍遥榻上。
一只握成空心拳头的手,轻轻捶着萨红袖的肩。
——那是聂当。
聂当边捶,边细声劝道:
“教主何必再为走脱了那两个小妖女生气?反正她们如不去找方生死必死无疑。对死人生气,犯不着!——而她们如不死,一定是找到方生死,方生死把她们治好了。方生死如治她们时真有什么……那不正遂了教主你心意,可以不战而杀之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萨红袖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句。
“莫非是为了那条让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互相拼斗的‘卞庄刺虎’之计?那也好办,我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方生死劫了伊豆豆苏我赤樱,你说令狐西笑会不会去找方生死?即使令狐西笑不想去,严老贼严小贼、皇帝与胡宗宪也会千方百计把令狐西笑逼去的。”
“你以为令狐西笑是傻子,会只为几句流言就找方生死拼命?”萨红袖没好气地横了聂当一眼。
“我们也可以放出方生死会治伊豆豆所中禁制毒药的风声,让伊豆豆她们自动找上方生死。”
“但如方生死把他救治的功法教传别人,譬如小杨呢?方生死不就可躲过这一劫了吗?至于伊豆豆她们如到刀帝谷,一定是小杨等陪着去的。到时小杨他们一说真话,方生死与令狐西笑不是还打不起来么?”
“那……”聂当一时没词了。
“所以这事可恨!”萨红袖咬牙道,“小杨与那大胡子倭寇的刀法竟破了我们的‘鬼翼搏杀术’,可恨!西域金冠王与他手下的十大明王前来克制我幽冥教十长老的武功,可恨!而最可恨的是连吴婆娑也被小杨与卓飞飞给胁迫而去了!吴婆娑为我掌管《幽冥宝典》,许多幽冥教秘术密法若被外人所知,还有幽冥教的活路么?”
“吴婆娑……我看不会把幽冥教宝典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教主一向待她不薄……”
“是吗?”萨红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聂当。
聂当不知怎的,捶肩的拳头竟漏捶了一下,人呆了一呆。
萨红袖看了一下聂当,脸上忽露微笑。
“小聂,你跟我多少年了?”
“十四年。十四年前我败于刀帝谷主方生死的三弟子‘大劈山’轩辕昆仑的‘大劈刀’刀下,被砍去一指,又遭仇家白氏双杰追杀,是教主与杜先生救了我。”
“你错了,不是十四年,而是十三年零十一个月加七天。”萨红袖似笑非笑地看着聂当,“白氏双杰是你什么仇家呀……”
“这个……”一下子,聂当大窘,俊脸不由红了。
“你不说,我说。”萨红袖道,“你诱奸了白氏双杰的妹妹白小凤,始乱后弃,使得白小风自缢而死。白氏双杰誓欲杀你为妹妹报仇,怎奈你武功高强,几番报仇都未成!这事不知怎么的给‘大劈山’轩辕昆仑知道了,便替他们出头,找你比试武功……”
“教主,聂当一切皆教主所赐!”聂当跪下谢道。
“你又错了!我没给你什么,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得的。”萨红抽道,“你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幽冥使者之一,而不是‘玉猫儿’小战与‘粉郎君’小潘他们成为威风凛凛的幽冥使者,自有你的聪明乖巧、善解人意之处和吹拉弹唱等诸般才艺。要不是看着你讨人喜欢,我才不会把你收在身边呢!”
“聂当愿粉身碎骨报答教主娘娘的大恩。”
“你虽没粉身碎骨,但你也尽你的一切来报答我了!”萨红袖此时脸上浮起一朵娇红,亲呢地眄了聂当一眼:
“那年那天那春暖花香的屋里,你我初次……真不亏你叫‘月中魔’,那风月手段果真了得……”
“娘娘,莫非……”聂当跪在那里,见了萨红袖那转阴为晴的脸上,由阴霾密布化作了春光明媚,心中一动。
“从你在金府夺宝一役中被断臂,丧失记忆以来,我们便再没有单独处过。多亏吴婆娑习医多年,使你得以恢复部分记忆。”萨红袖正感慨着,忽话题一转,问道:“现在不知你能否记得金府夺宝、栖霞岭一战中,那最后伤你们的,究竟是何方高手?”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聂当在冥思苦想半天后苦恼地摇头。
萨红袖望着原本白脸英俊的聂当那愁眉苦脸的脸色带苍白蒙灰的愁态与额上推出的三四道细密的皱纹,心中忽有了定夺,淡淡笑道:
“这如想不起来,其他的一定也想不起来了!”
萨红袖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粉红的手巾,手巾打开露出一只金镂玉嵌的小巧玲珑的小匣子,匣子之小,不过指甲盖大。
萨红袖以纤纤玉指一按一勾,匣子的盖给抽开了,从中倒出一粒朱红如血的药丸。
药丸顿散发出一股氤氲的香气,似麝香非麝香,似龙延香而又非龙诞香。
萨红袖托着药,欠起了身,拍着聂当的背柔声道:
“你吃下这枚药丸,便一切都想得起来了!”
萨红袖把那丸红药丸递给了聂当。
珠罗帐垂,龙延香浓。
帐门开处,一只红袖衣管的玉臂伸出,玉手作勾,屈指一弹,一物飞出如电。
“砰”地一声,发出一声金银相振的轻响来。
又一道紫色的帷幕落了下来。
帷幕不知怎的忽抖动了起来,抖得荡起了波浪。
帷幕内传来男欢女爱之声。
欢爱之声渐低下去变得模糊,呢哝不清。
蓦地,传来一声女人的怒叱声。
随后帷幕忽一张,一人从帷幕内飞跌出来。
一人连同一条雪白的轻衾落在地上,衾上溅满鲜血,却是这人脖子被扭断,头歪在一边,已然断了气!
这人在绸衾里露出的身子是赤裸着的!
这人正是“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只听帷幕中女人的声音犹恨恨不已:
“早听说你在打吴婆娑的主意,与我作爱时还念她的名字,真是该死!”
“吴婆娑如不是被你逼得萌了叛志,肯被小杨所用把伊豆豆苏我赤樱带出去吗?”
“哼,得不到吴婆娑,把老娘当作了她。闭着眼作美梦,美得过了头了!”
“你在黄泉路上再想她吧!”
在女人的骂声中,只见聂当的尸体,自头断处开始,渐渐萎缩、缩小,最后渐化为一滩血水……
片刻之后,布衾、血水俱发出一股幽绿的火来,火滋滋地直燃。
当最后一缕绿烟散后,地上竟一丝痕迹也无!
——从此,世上再无“鬼手幻箭月中魔”其人了!
六
又是黄昏隐隐九华。
又是红灯煌煌店家。
这个人腰里插着一柄长长的倭刀,提着一个花布包袱,走在通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