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极不再挑衅,别过头去看着窗外,“你凭什么相信我会服从你?”
“因为我可以给你想要的,”岚轩的眼神突然浮现出了以往的犀利,“没有人是无欲无求的。”
“如果我要你解开三百年来桎梏着我们缘氏一族的封印,你会接受吗?”无极剑眉轻扬,仿佛料定了岚轩不会答应一样。
“那岂不是等于要我把打下来的太平天下拱手让给你吗?战神统治下的这片土地是怎样的民不聊生,你我可能都没有见过,却绝对是听说过的,即使是现在的动荡不安,群雄逐鹿也比当年要好过千万倍。缘族人嗜血成性,就仿佛是为了杀戮而生的,只有封印住了这些魔鬼才有活下去的可能,这件事我是绝然办不到的。”岚轩看着无极,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如果我说我要得天下是为了黎民苍生,你可能会不相信,但我并不需要你相信什么,我只需要遵循我的原则。”
“果然是好理由啊,”无极叹道,语气中虽有嘲讽,却也不得不承认岚轩所说的句句属实,“那好,就让我看看你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吧,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与你为敌,不过你也许不会留我到那个时候了罢,谁知道呢?”
“我可以答应你,若天下有朝一日能够太平,我可以下令废除奴隶制度,让你的族人都过上太平日子,”岚轩提议道,“我现在可以马上恢复身在离城的奴隶以自由身,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无极不禁神色动容,看岚轩真诚的眼神,居然几乎要相信他,缓了缓才说:“那你就下令给我看看吧。”
岚轩起身便提起朱笔,洒金笺上立时龙飞凤舞,只片刻便拟出一道懿旨,居然让无极瞬间变了脸色。他知道,这短短不足百字的懿旨就要改变家族的命运,天堂与地域之间,不过片刻而已。而这个等待的过程,已经耗费了三百年的光阴,几代人的生命了。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在他生命的转折点上至关重要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救了自己的命,打开了他身上的封印,今天他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和高高在上的臻家少主谈条件呢?想到她,就连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眼中居然流露出了一丝柔情。
“这样子,对南乡子的进攻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岚轩将手中懿旨交给手下即刻去办理,然后看着无极。
“问题是没有了,不过……”无极定定的看着岚轩,“我却并不认为在这个时候进攻南乡子是明智的选择。”
“难道……”岚轩看着他,眼中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意,便问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提议吗?”
“你当初留下兰若慈那个小姑娘,只是为了引羽寒辉去救她吗?”无极耸耸肩,“如果只是这样,我倒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
对于曾经和自己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居然也可以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岚轩此刻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于对方的压力,却不表露出来,只问道,“何以见得?你说说看吧。”
“我们的本意是要引开南乡子的部分兵力,在落鸢谷歼灭他们,然后趁着羽寒辉的身体还很虚弱的时候长驱直入,占下羽家的属地。但同样的,我们就会受到剩下几大家族的合力声讨,很容易就吃了亏,原有的优势就会消失殆尽。”无极的嘴角微微上扬,神情依旧冷漠,看得岚轩心里竟也生出了一丝寒意,“那个优势便是,没有人知道昨晚的事是谁做的,各家族现在也只能互相猜疑。然而妙就妙在留下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兰家的七小姐。这位七姑娘的意中人是谁呢?偏偏就是南乡子的那位三少爷。如果兰家宗室的人还有一人未死,这掌家之位也断然不会轮到七小姐身上,但是他们现在都死了,那么月照梨花屿只能由七小姐来打理,然而问题就出在她只有十五岁,而且又是个女儿身,只能交给自己的夫婿,那么在所有事外人的眼中,最大的受益人该是谁呢?”
“你是说……”岚轩看着无极,突然恍然大悟。
“不错,只要娶了七小姐,羽寒辉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月照梨花屿,更何况岛上没有损失一草一木,正像是为自己留下了后路。这个推测太过合情合理,不由得人们不去这样想。到时玉家的那位自以为是的掌家夫人就必然会率先出面声讨羽家,更何况两家向来是合不来的,这样少主你不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了吗?”
岚轩沉思片刻,便抬头看着无极,笑道,“作为同伴,你是无懈可击的,但若是作为敌人,你一定会让我每天晚上都不能成眠。”
却不想无极竟收敛了傲气,单膝跪地道,“少主对我缘氏一族有再造之恩,无极绝然不是恩将仇报之人,请少主放心,他日少主笑看天下之日,便是无极归隐山林之时。”
岚轩如同朋友般向无极伸出了手,眼神中满是诚恳,“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的族人必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无极笑得坦然,伸出手去与岚轩交握在一起。尽管貌合神离,未来的路上已经必然是两个人相互扶持,隔阂总会随着了解而慢慢消除,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这样想着,竟也有种安心的感觉。
忽记横戈盘马处,散关清渭应如故。江海轻舟今已具。一卷兵书,叹息无人付。
(二十五)伴云来 (二十五)伴云来 帐饮都门春浪惊。东飞身与白鸥轻。淮山一点眼初明。谁使梦回兰芷国,却将春去凤凰城。樯乌风转不胜情。
“已经想了一夜,可有结果了吗?”南乡子的大少爷寒天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扉,便看到了彻夜端坐在案前的三弟。那案上是一封附了血翎的信函,而信中的一字一句都在敲打着寒辉的心。若慈还在岛上,她随时会有危险。门外的将士已是蓄势待发,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悉数赶往月照梨花屿,然而他却不能开口,他必须袖手旁观,一出手,覆灭的就将是南乡子的千万百姓和这传承千年的世外桃源。寒辉的眼中布满血丝,那目光竟像是苍老了十年,叫人看了辛酸。他一句话也不说,寒天就只好站在那里,进退不能。
半晌,寒辉才悠悠的开了口,那声音竟也不像是他的,微弱且疏离,“三军将士按兵不动,都回去吧。”
寒天的目光中顿时出现了欣喜的光芒,不愧是当年羽仙预言中的人物,果然还懂得取舍。立时跪了下去,沉声道:“你果然还是明白的……我替南乡子的百姓拜这一拜,今日你能忍人所不能忍,实为苍生之福啊!”
“大哥,”寒辉的目光看向窗外,拼命仰着头,似乎在痛苦的隐忍着,声音中竟带着恳求,“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寒天的心突然痛了一下,无比心疼的看着寒辉的背影,嘴角牵动了几次,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声的退了出去。看着这个往日里极少会表现出狂躁的几乎接近完美的弟弟,他所承担的究竟是多么大的痛苦?寒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就是预言中要承担起历史的重任的人吗?尽管他的天赋已经到达了常人无法接近的高度,但是寒辉却更像一个感情用事的孩子。他,真的可以挽救这场倾国的危机吗?
寒天一步出房门,寒辉的眼泪便再也不控制不住地流下来。眼睁睁的放开了若慈最后生的机会,也放弃了月照梨花屿上黎民百姓的生死,就要眼看着那里变成另一个晴雪山了吗?自己日后该如何面对那个至今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子,又该如何面对今后的每个深夜里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无辜白骨的低声缀泣呢?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什么也不能做……”泪水模糊了视线,眼中浮现的都是那个往日里最嫌麻烦的红衫小人儿的影子。没半刻安静的她,也要永远的安睡了吗?
“不行,我决不能眼看着她去死。”寒辉陡然甩开满腔的悲伤,回身摘下了墙壁上挂着的佩剑,目光中暗流涌动,“既然不能连累到无辜的百姓,那么就让我一个人去吧。”
一脚踏出房门,刹那间却有一柄利剑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循着剑光看去竟是二哥寒靖,不由得愣住了。“二哥,怎么会是你?”
“你难道还不明白带她回来只能给其他家族诛杀我们的借口吗?”寒靖的手因为愤怒而不住的颤抖,几乎割破了寒辉的血脉,眼中却依然有悲天悯人的光芒。
“可是……”无法辩驳的理由,寒辉说不出话来。
“如果一定要去,就带她浪迹天涯吧,以后再也别回来,也许南乡子还能平静几十年。”突然,寒靖收回了手中的长剑,只是冷光一闪,万道剑芒瞬间归于一线。再看去,剑已入鞘,那手法瞬息万变,叫人眼花缭乱。这就是南乡子的历史上最睿智且优秀的剑客啊,若不是当年羽仙扶乩时卜出了那么莫名其妙的预言,如今怎么可能是自己坐上了这个万人敬仰的位置?本来把这个位置交给寒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啊。
寒辉咬咬牙,便道:“一切有劳二哥了,宣仪若有朝一日醒了,就请二哥送她去玉水明沙吧,那里有她想见的人。此番别过,还望二哥多保重,也请代我向大哥告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说罢又对着寒靖拜了三拜,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寒靖对着他的背影伸出手去,却又无力的放了下来,双目微垂,胸中似有无限悲愤,却只是自言自语道:“你这一走,真的了无牵挂了吗?你的家人、子民、还有你深爱的人,你都放得下吗?”
……
离开南乡子,寒辉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往月照梨花屿,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多年来兰惊云一族所掌管着的这片土地并不安宁,民众早就不堪重负而有了反意,此番只剩下了一个弱小孤女,又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体恤百姓,哪里会有人愿意拥她为新主呢?大家当即分成了几个派系,分别拥护来自各地有声望的几位年轻人,终于在日前发生了一场武装的械斗,伤亡自然惨重异常。难怪寒辉一踏上月照梨花屿的土地,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寒辉的心深深的痛了起来,只迟了这一夜,难道真是无法挽回了吗?
械斗的最后胜者是来自南部边界的紫氏部落,作为武力最强的一个派系,也就无所谓是不是众望所归。今天便是登基就任的日子,头一项内容便是要生焚那个兰家遗孤,以泄多年来民众之怨。新的掌家脚步轻盈的踏上城楼,紫色面纱后面是一张如何沉鱼落雁的容貌并无人得知,浅紫色缎子长裙,深紫色的袖口和衬里,在衣角用细碎的紫水晶绣出了绝美花纹。长发坠地,用五彩缨线缠绕起来,并用细小的珍珠发夹固定,神情庄重,颇有王者之风。先焚香祷告一番,便要拿若慈来祭天以求星辰庇佑。在万民的齐声高呼中,有两名彪形大汉将若慈架了上来,扔在了干草铺就的刑架上。十五岁的女孩衣衫褴褛,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鞭笞留下的伤痕,一条一条都是触目惊心。那紫衣女子先将三杯屠苏酒祭天、地、鬼神,然后一声令下,数十把火炬齐齐飞向刑架,火焰一下了窜升了上来,看台边居然是一片欢呼雀跃声,而那紫衣女子的目光中竟也有满足的光芒。
然而在火光升腾的那一瞬间,一袭蓝衣从天而降,犹如天外飞仙。抽出手中长剑对着那冲天火光一劈,瞬间竟将那火苗齐齐分成两半,左手揽起已经被浓烟呛得神智不清的女孩,向前方急奔而去。城楼上的紫衣女子陡然神情变化,纤手一扬,顿时万箭齐放,向着蓝衣飞去的方向密不透风的射了出去。而那蓝衣的身影却无意逃开,竟往人群中落了下去。人群纷纷四处逃散,只一转眼,便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紫衣女子的眉心纠结起来,忽而面纱后的脸又幽幽的笑了,方才那剑光恐怕也只是神剑海月清辉才会有的剑气吧,那来人便不言而喻了,“羽寒辉吗?想不到你竟然长得还很不错呢……”缓缓踱回寝宫,女子安然下令道,“凡出城者,皆要解下身上佩剑。”手下领命而去,女子便径自笑了,“听说那宝剑是你的心上人臻宣仪所赠,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世人说得那般痴情,肯不肯为了保命把那剑留在岛上呢……”
迷路桃源了。乱山沈水何由到。拨断朱弦成底事,痛知音人悄。似近日、曾教青鸟传佳耗。学凤箫、拟入烟萝道。问羽郎何计,解使红颜却少。
(二十六)小重山 (二十六)小重山 曾唱牡丹留客饮,明年何处相逢。忽惊鹊起落悟桐。绿荷多少恨,回首背西风。莫叹今宵身是客,一尊未晓犹同。此身应以去来鸿。江湖春水阔,归梦故园中。
“我听说你看见了寒辉的脸,却不贴布告来通缉他呢。”榻上的青衣男子一边吃着水晶盘中冰好的荔枝,一面看向紫衣女子,“到我这儿来做什么?若被人看见了,你兰家新掌家的位子可就做不稳了吧,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呢,紫心……”
这位被唤作紫心的女子却笑了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世人口中这位天下第一的痴情种子究竟有没有传说的那般好啊。”说着便提了长明灯走了过来。灯光明灭之间,只见女子的脸上面纱已经除去,那的确是一张惊世骇俗的脸,眉目修长,神情婉约,竟全然没有了白日里的霸气。她,便是现存的六大家族掌家中唯一的妙龄女子,纳兰紫心。她的家族本是凤家的一个小小的分支,在三百年前声势浩大的倾国之乱中,战神惨败,凤氏一族也获罪悉数被贬为奴,只有纳兰一支得以避过这一劫,传说都是因为她的先祖舍身殉葬,终于得到了具有神力的战神剑才得以保全。这五十年来他们到处颠簸流离,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杀人越货、逼良为娼……只要是能让人有口饭吃的事他们都做。手黑了,心若不黑便是无尽的煎熬,代代的轮回中,终于也对这黑暗的交易没了感觉。到了紫心这一代,不愿再领导着大家过这种居无定所、灭绝人性的日子,多方努力不成之后,终于让她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指给她生路、让她倾注一生心血去扶佐,却又从来不给她希望的男子。现在,他要她来这里做兰家新的守护者,她便来了,不问为什么,她想要的答案只是他的心,其他的事全都已与她无关。当年一挥手也是叱诧风云的她,终于也甘心作了一只笼中鸟,即使仅仅是一只不曾得到主人过多眷顾的折翼鸟。
她走上前来,轻轻为男子剥去荔枝的外壳,再用雪白的鲛丝手帕托给他。柔和的灯光让他的眼神也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