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受重创的楚嫣握紧了手中苗刀,正要冲过来的瞬间,居然停了下来。她茫然的看着暗夜,似乎在努力的寻找自己的意识,然而片刻之后,却仍然面无表情的向着暗夜冲了过去。暗夜无限留恋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发誓即使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爱人,却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袖中的飞刀。
“哧”的一声,突然一柄长剑在楚嫣身后直直没入身体,剑刃在前胸探出,伴着深红色的鲜血喷涌出来,转瞬间便是满地血流成河。楚嫣毫无知觉的倒了下去,而在她身后的洛神也仿佛被吓傻了一样,双手仍然保持着挥剑时的姿势,只是满手的鲜血,和着脸上流下来的血水,看上去居然是那样的可怖。
“楚嫣!”暗夜大叫着冲上去抱紧了楚嫣,然而昔日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却再也不能够说话,不能够笑,她已经没有思想,即便是在临死的那一刻。当她怀着那样悲天悯人的心情去宽恕她的敌人时,自己却被无情的当做了复仇的工具。
“楚嫣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死了……”暗夜喃喃自语着,当他明白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在梦里的时候,终于歇斯底里的咆哮了起来。
“是霜姨……”洛神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空洞的瞳孔没有焦点,此刻她终于才明白,原来霜姨她要的不仅仅是岚轩,她在那只幻蛊里面所下的咒语,除了岚轩,居然也包括了暗夜。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让暗夜活下去,原来谁都活不下去,谁都到不了明天……洛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掩住脸庞失声痛哭了起来。
然而在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时刻,已经有大批的人马团团包围住了暗夜的整个书房。房门“嘭”的一声关了起来,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所有门窗居然在瞬间就被牢牢的钉死。门外缓缓的传来了玉夫人不慌不忙的慵懒声音,微微笑道:“暗夜,好孩子,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你铁了心的要背叛我,二十多年养育之恩,你居然全不顾及,我也不能再存有妇人之仁了,你说是不是?至于洛儿,你要怪就怪你哥哥吧,我若杀了你哥哥,恐怕日后你也不会再和我这样贴心了,为绝后患,我也只有狠下心来……”
“你这个妖妇!”暗夜豁然起身,发疯般撞向门口。那个他曾经当作母亲般敬爱过、也当作毕生的仇敌般痛恨的女人,就在这扇大门之外,“你还我的楚嫣,还我的孩子来!”
四周已经点燃了熊熊大火,暗夜仍旧不管不顾的拼命拉扯着门上的铜制把手,一双手已经体无完肤,散发出了浓浓的焦糊味道,暗夜依然毫无知觉般发疯、嘶吼。洛神冲上来抱住暗夜将他死命的向后拽,然而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将他拽开。浓烟传进来,呛得人没有办法呼吸,洛神几乎晕厥的同时依然死死的抱着暗夜,在她的一生中,曾经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害了楚嫣,所以在这一刻,她拼尽了全力,只想着能够救出暗夜,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不会互相算计的哥哥。然而一切都是力不从心,在漫天的火光和烟雾弥漫中,洛神渐渐失去了知觉。
门里是不顾一切的呼喊、咆哮,门外的玉夫人却仅仅是冷眼看待着一切,连身边的若慈都不禁微微的颤抖起来,她可以预见到的,是末日的自己,她知道不管是谁,一样逃不开这样悲惨的结局。不管是谁,只要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就必须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就在火光即将湮灭整个屋子的那一刻,一支长鞭突然犹如长虹贯日般劈开了房顶,一席紫衣翩然降落于屋内。玉夫人大惊,她绝不曾想过纳兰紫心居然有胆子孤身前来救人,当即便喝令手下放箭。然而就在下令的一刻,暗夜突然自房中冲出,虽然受伤身手却依然凌厉。众人还来不及制止,暗夜那双焦若木炭的手已经紧紧卡在了玉夫人的咽喉之上,局势只在片刻便完全的逆转。暗夜感激的眼神看向紫心,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紫心便毫不迟疑,单手揽过已经昏迷的洛神,向着天际飞速的隐了出去,然而沿着飞去的方向,却有泪光沿着飞去的方向洒下了一串彩虹,她知道,这一别之后,从此他们便再也不会相见。
仅仅是一个瞬间,胜败已成定局。玉夫人冷笑道:“你以为你可以逃的掉吗?”
“我没想逃,”暗夜突然放开了卡在玉夫人咽喉上的手,当即便被数十个人一起扑倒在地。他仇恨的眼神看向玉夫人,狠狠说道,“我要活着,看你如何悲惨收场……”
“好,”玉夫人的眼神突然有些恍惚,便道,“你放我一命,我也可以饶你不死,让你清楚看到整个神域如何尽归我有。”说着,便吩咐手下道:“将他关进九重天吧,进去了从此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也算是我对你背叛的惩罚……”
“哼!”暗夜冷笑着,便被人架了下去,玉夫人望着暗夜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听到了他清晰的声音自耳边传了过来,“就算得到了天下,你还不是一样什么都没有,我曾经把你当作亲生母亲一样的对待,你为什么要天下却不要和我们一起安享天年呢……”
玉夫人突然愣住,而后眼泪竟喷涌而出。一个可以将万事万物都掌握在手中的女人,居然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痛哭了起来,那颤抖的肩膀看上去居然是那样的悲伤,若慈突然觉得,那一刻的玉霜华才真的好像一个母亲……
春水迷天,桃花浪、几番风恶。云乍起、远山遮尽,晚风还作。绿卷芳洲生杜若。数帆带雨烟中落。傍向来、沙觜共停桡,伤飘泊。寒犹在,衾偏薄。肠欲断,愁难着。倚篷窗无寐,引杯孤酌。寒食清明都过却。最怜轻负年时约。想小楼、终日望归舟,人如削。
(四十三)楚天遥 (四十三)楚天遥 寒水依痕,春意渐回,沙际烟阔。溪梅睛照生香,冷蕊数枝争发。天涯旧恨,试看几许消魂?长亭门外山重叠。不尽眼中青,是愁来时节。情切,画楼深闭,想见东风,暗消肌雪。孤负枕前云雨,尊前花月。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在归时说。到得再相逢,恰经年离别。
离城向北三十里,人迹罕至,只有一处小小的茅草屋子。天空是一片看不真切的灰色,屋外大风卷雪,叫人寸步难行。屋内是几乎可以冻死人的温度,口中的哈气吐出来,迅速便凝结成了冰霜。床榻上的洛神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满身的污血夹杂着一股焦糊味道,被大火毁掉的倾城容颜已经再也分辨不出,只有叫人胆战心惊的狰狞可怖。一旁的紫心愁眉紧锁,握紧了手中的紫色长鞭,只是凝神静气的看着窗外。这一刻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等的人究竟会不会来。
从清晨到日落,紫心将能够找到的所有东西都裹在了洛神的身上。然而洛神的呼吸依旧渐渐的微弱了下去,再等下去也许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紫心想到临别之前暗夜看自己的最后一瞥,终于咬了咬牙,推开门走了出去。
然而风雪阻挡了前进的脚步,紫心本来羸弱的身躯几乎被风吹倒。在她的一生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彷徨无助过。没有方向,也没有力气,究竟谁才可以帮助她们,或者在这个世上,根本不会有这样一个人。然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她只是向前走去,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一袭温暖的金丝斗篷将她包了起来,那上面有她似曾相识的味道。也是好象这样的情景,只不过上一次她没有接受这样的好意。紫心笑了笑,然后便重重的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再醒来时,还是那间小小的屋子,却已经升起了温暖的灶火。身穿黑色戎装的男子正在灶台那里忙活着,空气中居然传来了不可思议的香甜味道。那一刻紫心突然觉得温暖,闭上眼睛好像就回到了童年的那些回忆中,那个时候母亲也是这样,会在寒冷的冬天煮喷香的地瓜粥,然后哼着童谣将她唤醒。紫心看着那个背影,突然很不希望这个人有天会死去,这种感觉与爱或不爱无关,只是单纯的愿望,希望他可以好好的生活着,会在某一天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小幸福。
她咳嗽起来,才知道原来自己也被浓烟呛的不轻。这声音惊扰了他,他便回过头来看她。他笑,虽然他还不懂得如何温暖的对别人笑,但紫心却已经觉得满足。
“我接到了你的密函就马上赶来了,不过你怎么会想到找我,我们并不是朋友。”他简单的说道,然后盛了一碗东西给她,她接过来,居然真的是小时候常吃的地瓜粥,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几乎无法克制。
“女人的直觉,你是可以相信的人,对吗缘少将?”她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希望的光芒。
然而无极却不置可否的笑笑,指着旁边榻上的洛神道,“如果你是想让我帮你治好她的伤,我恐怕无能为力。刚才我已经检查过,没有机会,就算玉承灏也不可能医得好。”
“但是她可以,”紫心无比坚定地看着无极,令无极拨弄烛台的手突然不易被人察觉的轻微抖动,“影神大人和你在一起,不是吗?她是三界之内唯一拥有守护力量的神祗,她绝对做得到。”
紫心看到无极的眼神中突然升腾起来的一抹杀气,却又片刻消失,只是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自己,“为什么不管影洛神做错了多少事,你都一定要救她?只是因为你答应过一个人,而这个人在你的生命中无可替代是吗?”
“是。”紫心倒抽了一口冷气,点头承认。
“不错,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不杀你的原因。”无极看着紫心,突然伸出手掠过她的长发,“因为你像我,爱着一个人,虽然绝望却不在意。所以,我不会让大小姐再去救任何一个人,你听清楚了吗?”
“你是说……”紫心惊呼起来,愣愣看着无极却说不出话来。
然而无极却笑了,那笑容是从未出现过的轻松,“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秘密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相信你。”
紫心点点头,她知道多说已经无益。望着昏迷中的洛神,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影暗夜还没有死。”无极平静的声音却仿佛在紫心的心里投入了惊天的巨石一般,紫心手中的瓷碗顿时落地,砰的一声唤醒了自己那点微弱的希望,她抓住无极的衣袖用力的摇晃着,却不敢开口向他证实,刚才自己听到的究竟是真是假。
“放心,我会让你再见到他的,”无极笑起来,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温柔表情,“我明白你的心情,比任何人都明白。”
话音刚落,紫心眼中的泪珠瞬间决堤,埋在无极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谁都无法想到,命运完全不可能交汇的两个人,居然会为了同一种心情,就这样变成了彼此能够倾诉的知己,毫无芥蒂的朋友。
次日,无极将紫心和洛神接入了离城。承灏看到已经体无完肤的洛神,最后一点母子之情也终于被斩断的分毫不剩。在那一刻,承灏终于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那股痛楚。他曾经以为宣仪死后,自己将再也不会有那种刻骨的疼痛。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玉老先生一直在说的小爱与大爱的区别。为一个人而痛,即使再刻骨铭心,也是肤浅的。只有为三界所有生灵而痛,才是一个神祗该有的作为。
在小仙的悉心照料之下,洛神的性命总算在生死一线的危机中撑了过来。然而当初的花容月貌已经不复存在,承灏说她的眼睛也许也要失明,但是这样也好,至少她醒来之后不会亲眼看到那样可怕的事实。小仙越来越觉得,是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吧,岚轩已经死了,还要让多少人承受这种生离死别的苦才是个尽头啊。战争如果是必需的解决方法,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放弃呢?
小仙将岚轩的白虎水晶扭印交给了承灏,她说:“如果一定要开始一场战争,那么就让每一滴血都流得有意义吧。”
承灏和无极的手,最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离城和玉水明沙,终于宣告开战。
萍蓬行路。来不多时还遣去。会有重来。还把清尊此地开。隋河杨柳。见我五年三执手。红泪多情。待得重来走马迎。
(四十四)泪珠弹 (四十四)泪珠弹 天岂无情,天也解、多情留客。春向暖、朝来底事,尚飘轻雪。君过春来纡组绶,我应归去耽泉石。恐异时、怀酒忽相思,云山隔。
浮世事,俱难必。人纵健,头应白。何辞更一醉,此欢难觅。欲向佳人诉离恨,泪珠先已凝双睫。但莫遣、新燕却来时,音书绝。
冬天里最大的一场暴雪已经过去,天气渐渐的转暖了起来,玉水明沙的冬青树也开始有了新绿的痕迹。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对于整个神域来说,也到了最后一次接受全新命运的时刻。
玉夫人站在昔日承灏的寝宫诗语轩的小楼上扶栏远眺,看到翻滚的云海下面依旧渺小而忙碌着的人们,居然也有片刻的恍惚。从前承灏爱看的书已经没人再去翻阅,楼梯也有了些微腐朽的征兆,踩上去吱呀吱呀的,虽然有人每日打扫,始终是再也不见了承灏的味道。二十年来承欢膝下的日子,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而今天兵戎相见的两个人,居然就是昔日相依为命的母子。玉夫人突然觉得讽刺,二十年来的刻骨仇恨,究竟是以失去承灏为代价来获得,还是在最后的时刻宣告放弃,就连她自己也突然觉得迷惘。
“我的苦,没有人能够了解……”玉夫人的眉目中突然乍现了些许晶莹泪光,一不小心终究还是流露出了身为一个母亲的脆弱。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玉夫人慌忙拭泪,转过头去依然还是往日的凛然威严。
眼前若慈正托着个透红的雕花盏盈盈走了过来,里面盛着喷香的人参花炖鱼翅。走得近了,便低眉立在一旁。玉夫人看着她,总是恍惚觉得洛神还在身边,便叹了口气,接过汤盏来抿了一口,苦笑道:“这些天,你还是每天都去地室探望寒辉吗?”
若慈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大变,慌忙跪地辩解道:“霜姨息怒,若慈……若慈原本无心隐瞒霜姨的。”
玉夫人却轻轻摆手,转过身去停了半晌,竟悠悠叹道:“……那个孩子,还好吗?”
这下便轮到若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据实回道:“寒辉哥哥他……已经用了沉字诀沉睡数月,我也已经很久没再去过了。”
“是吗……”玉夫人的话音中居然有些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