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玉夫人的话音中居然有些哽咽,更叫若慈完全摸不着头脑,“暗夜那个孩子啊,从小就最爱吃小仙做的八宝鸭子,现在小仙也不在了,也不知道送去的那些吃的,合不合他的胃口……我也是想问你,寒辉爱吃点什么,也可以送去给他。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使命,选择了逃避,他真不像是羽风平的儿子,也许我根本就应该杀了他……”
“不要,霜姨,”若慈突然泪如泉涌,不停对着玉夫人叩首,撞得地板怦怦直响,“若慈求求霜姨了,不要杀寒辉哥哥。若慈只有这一个请求,只要霜姨不杀他,叫若慈干什么都行……”
“行了,”玉夫人的声音中除了愤怒,居然还夹杂着些许的悲凉,“我去瞧瞧他,看看她究竟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霜姨,我求求你了……”若慈已经泣不成声,慌忙拉住玉夫人的裙角,死命的拽住不放,却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神中透露出来的讯息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恐惧。
“来人,”玉夫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换来了门外守候的侍卫,吩咐道,“看好了慈姑娘,没我的命令不准她离开诗语轩半步。”
侍卫慌忙应允,若慈全身的力气顿时消失殆尽。看着玉霜华缓缓向着地室的方向走去,突然明白了绝望的含义。没有任何一种痛大过一无所有,就好像她现在的心情。
幽暗的地室中长满了见不得光的生物,潮湿而冰冷。寒辉沉睡的脸庞上均匀的浮着薄薄一层尘土,苔藓也开始蔓延到周身,让他看上去就好像一座雕刻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丝毫生命存在的痕迹。羽寒辉,曾经也是神域中一个传奇般存在的名字,已经再也找不回来。玉夫人抚摸着寒辉的消瘦而苍白的轮廓,突然眼泪就掉下来,悄无声息却又那样的绝望。
“孩子,你知道吗?只有所有人都以为我在伤害你,我才可以来看你。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做一些自己本来不想去做的事,伤害一些本来不想去伤害的人,但是很多时候,当我们发现我们已经开始伤害,却无法让自己停止,那种感觉,是多么的叫人恐惧。你知道为什么承灏和你都一样,会为了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而去做那么多疯狂的事吗?”玉夫人笑了笑,神情有着说不出的苍凉,“因为你们都像我……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是啊,连我都觉得这二十年,就好像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但是我多么不服气啊,我想保护你们,我的孩子们,但是我却一直在伤害,怎么办?事到如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那个下午,玉夫人在地室坐了很久,将二十年来深埋在心中的秘密一点一点的全部说了出来。她知道有个人在听她说话,却又不会知道她曾经说过什么,这样就好,她觉得自己已经舒服很多。她悉心的擦干净寒辉脸上的尘土,扫平了那些猖狂而阴暗的绿色生物,然后离开了那里。转身的那一刻,她不曾想到,一颗长长的眼泪,自寒辉眼角滑落,无声没入冰冷的石板。那么长,就好像心头的一道伤,消不去也躲不掉,直达内心深处,居然无比荒凉。
夜凉如水,玉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次日出征的盔甲和长剑。在她的身边已经永远的失去了骁勇善战的暗夜和出谋划策的洛神,以后的战役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坚持。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那又如何,既然要守护,怎么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她自嘲般笑了笑,想起二十几年前也是在战场上,和他初次相遇的样子,也是穿着这件深红色的战袍,飞扬的笑容还好似昨天一样的清晰。她突然不再觉得恐惧或是后悔,也许那个彼岸盛开的花朵,自己永远都到达不了,都已经无所谓,面对浩瀚的星辰转动出的宿命的轨迹,即使神祗,都未免过于渺小。
突然门外传来清晰而有力的叩门声,玉夫人有些诧异,便扶了扶头上夹杂了些许银丝的发髻,起身打开了房门。然而那个瞬间,经历过太多动荡沉浮的玉霜华,居然就毫无防备的愣在了原地。月光照耀着他的轮廓仍然消瘦而惨淡,眼神中却已有了些更深的含义。玉夫人看到了他额间月白色的宝石散发出珍珠般的耀眼光彩,微冷的月色下深蓝色的衣袂迎风飞扬。突然明白了原来他已经不再是寒辉,而是转世之后的光神翊翎。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终究还是来不及组织悲剧的重演。眼泪滑落,玉夫人心头仅有的一丝希望终于还是被浇灭。
他说:“我们本来应该保护你的是吗……”
她摇头说:“好孩子,你快走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也许还来得及。”
寒辉却走上来,将玉夫人拥在了怀里,他说:“母亲,我回来得太晚了,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玉夫人的眼泪瞬间决堤,失去了已经二十年的儿子终于回来了。为什么不是更早或者更晚?究竟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变这命中注定的诅咒,我的孩子们,究竟怎样,你们才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
……
圣水湖心再度传来诡异的笑声,清脆却苍老,听过的人都会感觉到说不出的恐惧。满头白发的老妪突然手舞足蹈起来,狂喜的呼唤着身边的婢女,居然喜极而泣。“雪丞雪丞你快来看啊,光神星也亮了,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四十五)东风破 (四十五)东风破 卷珠箔。朝雨轻阴乍阁。阑干外,烟柳弄晴,芳草侵阶映红药。东风妒花恶。吹落。梢头嫩萼。屏山掩,沈水倦熏,中酒心情怕杯勺。寻思旧京洛。正年少疏狂,歌笑迷着。障泥油壁催梳掠。曾驰道同载,上林携手,灯夜初过早共约。又争信漂泊。寂寞。念行乐。甚粉淡衣襟,音断弦索。琼枝璧月春如昨。怅别后华表,那回双鹤。相思除是,向醉里、暂忘却。
洛神醒来的那个时分已是黄昏,离城依旧停留在隆冬,窗外一直弥漫着扯絮丢棉的大雪,在暗淡的夕阳里略显狰狞的翻滚。
洛神睁开眼睛已经不再觉得疼痛,种种惊心动魄已经恍如隔世般遥远。然而低头望见衣上的血痕,才恍然那些模糊中的场景全不是梦,突然便惊叫了起来。这声音惊扰了一直睡在榻边的小仙,迷糊中睁开眼睛望向洛神,不自觉地便也是一声惊呼。
那张脸上惊心动魄的伤痕已经全部抚平,全然没有曾经被狰狞的漫天火光烧灼的痕迹,光洁细致的不似真实,居然和曾经的倾城容颜别无二致。小仙顿时愣在当场,而听到惊呼声慌忙赶来的无极和紫心看到了洛神已经完全恢复的脸,顿时明白谁曾经来过这里,现在又去了什么地方。
紫心听到无极紧握的右手已经发出了沉重的骨骼撞击的声音,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阴霾,仿佛乌云聚顶,屋内瞬间有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片刻沉默之后,无极狠狠扔下刚刚两人还在研究的行军布阵图,风一般的冲出房门而去。而紫心顿觉大祸临头,径直冲出房门企图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剩下还没缓过神来的小仙,以及茫然不知所措的洛神。
硝烟弥漫的昔日繁华古道上,两匹骏马正并肩前行,速度有如光电火石般风驰电掣,仿佛只要慢了片刻,便要天崩地裂。紫心尽量与无极并肩而行,却稍有力不从心,便高声问道:“缘大哥,你怎么知道影神大人一定会去玉水明沙?也许她现在还在离城也说不定呢。”
无极剑眉深锁,高声喝道:“你怎么会明白?以大小姐以往的性格,她的心里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位置。上次我故意打伤致使她数月以来昏迷不醒,就是怕她又要搅进这趟浑水。是我忽略了这几天没有去看她,她一旦转醒过来,势必要阻止这场战争的。”
说着,无极仿佛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竟一下子掉过头来勒住马头,几乎叫紫心啐不及防。无极注视着紫心片刻,终于缓缓说道:“承灏已经上了战场,后方需要有人支援。我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你就代替我的位置好吗?不要和我一起去白白送命,你还要等着影暗夜,你都忘了吗?”
“我不觉得可惜,”紫心微微仰头,仿佛终于回归了昔日英姿飒爽的将军本色,对着无极嫣然一笑道,“如果你出了事,才是我终身的遗憾。以我对玉水明沙的了解,一定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们一定会一起回来的,缘大哥,请你相信我。”
“想我缘无极不过一个小小的凡夫走卒,竟有幸得知己如此,已经不枉此生了。回来之后,我定要与你义结金兰。”说罢无极便开怀大笑起来,而紫心亦浅笑不止,两人扬鞭,便并肩策马向着玉水明沙的方向而去了。
……
若慈从来也没于想到过,率大军出征的三军统帅居然会是自己终日牵肠挂肚的寒辉哥哥,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大问题,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于是若慈几乎整日心神不宁,自寒辉出征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一个念头在笼罩着她的全身,难道这又是一个惊天的阴谋吗?究竟怎样才可以让寒辉哥哥不会变得像暗夜一样的悲惨结局,这几乎成为了若慈几天来思考的唯一内容。
然而门外的喧哗声阻止了若慈的神游天外。待她推门而出之时,已有一柄利剑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那是绝世的宝剑,战神的剑。
白衣的女子轻纱蒙面,似乎在两人四目相对的片刻里有些许的震惊,只是那神色稍纵即逝,来人便轻轻叹了口气。然而凭着这一声叹息,若慈便已经冷冷道:“宣仪姐姐,你果然还活着……”
“陈年羁事,不提也罢,带我去见玉夫人吧。”宣仪只是轻描淡写,然而眼神之中不经意透露出的些许暖意,仍旧叫若慈觉得恍如隔世,已经有多久了,她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不会有人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着自己。于是只能匆忙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喝退了手下,为宣仪带起了路来。
一路走过,玉水明沙的天空竟也开始纷飞起了漫天悠扬的雪花,居然渐渐覆盖了走过的青石板路。小路的尽头不是别处,而是玉家的祠堂,一个庄严肃穆的所在。里面有单调的木鱼声音,听起来居然叫人觉得格外肃然落寞。
宣仪轻轻踏入祠堂,脸上的轻纱无声坠地。霎那间满室仆从都误以为院中雪意已经推窗而入,半晌才明白那只是她清洌透彻的绝世容光。若慈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世间果然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赢得寒辉的心,宣仪姐姐的确无人可以取代。
玉夫人不禁浅笑,扬手示意了所有人离开祠堂,于是只在一个眨眼的瞬间,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玉夫人便笑了,看着宣仪道:“我一直在等你,你果然来了……”
“我不知道原来你一直在保护我们,”宣仪看着玉夫人,语气之中满是自责,“如果我能够早点知道,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枉死了,这都是我的错,三百年前我就已经错了……”
“这是命中注定,”玉夫人突然掉下泪来,叹了口气道,“孩子,我们都已经无能为力,现在已经太迟了……”
……
祠堂之外,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只有纷纷扬扬的大雪仍旧反射出些许青白色的天光。玉水明沙到处盛开的白梅花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冷香,那是若慈几乎已经习惯了的味道。留在这个地方,居然也已经很久了。若慈突然开始怀念起月照梨花屿的万家灯火,如果没有这些纷争和杀戮,那么现在的自己,应该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呢?父亲和哥哥,我多么怀念你们温暖的怀抱,以及那些宽容的微笑,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和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呢……
然而忽起了一阵微风,吹落了树枝上栖息的雪花,落地的回音听来竟是格外的凄凉。若慈意外的伤感之后,居然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真真切切的站在前方。
那一袭翩然紫衣,以及她身边的黑衣男子,仿佛预示了某种宿命般的轮回。若慈笑了起来,对着紫心道:“我真得很怕你躲起来,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总算上天可怜我,要我亲手手刃了屠我族人、鸠占鹊巢的仇人。”
“懒得和你多说,有这个本事的话,就尽管放马过来吧。”紫心不无嘲笑的看着若慈,扬了扬手上的长鞭,“当初没有杀你果然是后患无穷,今天就让我替天行道好了。”
“少和她废话了,”一旁无极不屑的看了看若慈,低声道,“我们还要速去速回。”
“唉呦呦,还找了帮手?”若慈讽刺的笑声在空旷的梅林中回荡着,听起来竟格外的刺耳。然而笑声过后,若慈的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寒霜,“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活着才是最大的痛,杀了你们也算我做了件好事。”
“只有你这种坏事做尽的人,活着才没有意义。”紫心挖苦道,“废话少说,我问你,宣仪姑娘是不是在这里?”
“在这里又怎么样?反正已经死了的人了,早丢到后山喂秃鹫了吧,我忘了问呢?不过,我可以送你们去和她做伴啊,很快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妖女!”无极听闻此言,顿时沉不住气,紫心还来不及阻止,他便已经朝着若慈面门迎头一掌劈了过去。然而若慈却不闪避,就在无极即将劈到自己天灵盖的同时,突然诡异一笑,继而大叫道:“宣仪姐姐快来救我啊,有人要杀我……”
无极一愣,掌力顿时就化了多半。若慈便毫不费力的隔开这一掌,再疾速抽出袖中的短剑,对准了无极手腕便划了过去,顿时血流如注。
“缘大哥!”紫心大惊,慌忙投出长鞭将无极卷了回来。而无极的手腕鲜血翻涌,显然已经伤及血脉。紫心死死看着若慈,之前在月照梨花屿交手之时,她便已发觉若慈最善于攻击别人心理上的最弱一点,然后趁其不备再给予致命一击。这样深的心机实在可怕得很,比起之前的洛神,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明白,对于无极这样犀利而精准的年轻少将来说,怎么会是为了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动摇心神的人呢?
“你们还真是傻得可以,本姑娘真的没时间再陪你们玩了,早些上路吧……”若慈说着,便吹出长长一串清脆的口哨声,顿时漫天黑色飞鸟呼啸而来,铺天盖地的便向两人身上啄去。“之前你不是烧掉了我的那些鸟吗?我又喂养了这么多,只不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