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影- 第32部分

“不！”突然之间的全力嘶吼仿佛瞬间抽干了承灏的所有生命，伴着粘稠的血液自喉咙喷涌而出。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层浓浓的黑雾，仿佛所有的颜色都在迅速的隐去，无可言喻的绝望向他迅猛扑涌而来，转瞬之间天地归于一片混沌。霎那间他只觉熙攘古道变作寂寞洪荒，朗朗白昼沉入黯黯长夜，似有彻骨寒冷将他从头至踵地淹没直至灭顶，令他无法呼吸举步维艰。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爱恨，颓然倒地，他突然发觉，自己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再不会有来世，她已经放弃了与我重逢的来世。每一场轮回，只有在我前往彼岸的那个片刻，能够再度重温那迎风怒放的绝代光华，从此我将再也不会惧怕死亡，因为只有那一刻，我才能够和她重逢，那将永恒绽放在彼岸的长明灯，那双手执灯的女子，在我失去她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耗尽了生生世世的爱恋……”
那一刻，大雪再度狂乱的纷攘起来。他能想象她微笑着为寒辉的魂魄指引着轮回的道路，从此一个人寂寞的留在那片彼岸，那盛放的花朵会让她觉得些许安慰么？他的血染透了整片土地，却仍不及他的心，痛的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还有生命。北方的天空已经悄然升起一颗明亮的白色星辰，它没有轨迹，它将永远停留在那里，年年岁岁，像是一颗眼泪，坠在眼角却是最能伤人……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终章　濯缨曲　终章　濯缨曲　别岸相逢何草草，扁舟两岸垂杨。绣屏珠箔绮香囊。酒深歌拍缓，愁入翠眉长。燕子归来人去也，此时无奈昏黄。桃花应是我心肠。不禁微雨，流泪湿红妆。
雨夜里幽微的草香气味，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有些伤感起来。小仙还清晰的记得，承灏他们策马驶向皓沙翰海的那一天，是隆冬的最后一天。那天洛神死了，而她带领着离城的千万百姓一起，守住了他们的家园。然而她觉得伤感，因为一样有那么多的人也因此失去了家园，不管他们的戎装之上，是镌刻着哪家的姓氏。
后来她听说在某一天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兰家的若慈。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疯了，还有人说她不过是走了。其实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身在何处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白，她要等的人不在这里了，她深爱着的人回不来了。那么哪里都一样，哪里有没有你……
南乡子一役之后，羽家的二少爷寒靖回来了，人还是当初的人，却不知为何，看上去已觉苍老。他的身边总是有位温柔女子轻声叮嘱，于是整片破碎山河，终于也有人可以慢慢的抚平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山河总有穷尽时，然而人心碎了，却不是那么轻易便能够痊愈。十家之说已经永远成为了历史，饱受战乱的土地也终于开始真正的修养生息了。未来的道路还会很辛苦吧，但寒靖毕竟是寒靖，再难的事他也会尽力而为，所以小仙仍然深感欣慰。
窗外雨声绵绵似是穷无荆期的低声啜泣，那是多少人沥尽了心血，终于到了此时，才一点一滴拿给人听。那一战之后，那三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终于决定了离开离城，那时已是深秋。当她背上行囊的时候，她明白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她要她和岚轩的孩子有位合格的师傅，她曾答应了洛神，她要照顾承灏，不管他在哪里。
她终于可以在离开的时候默默地对自己说：“岚轩，我做到了，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并不悲伤，只因我的所有的回忆里面都有你的存在，所以我觉得幸福……”
然而时光流走得太快，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天地之间，已经四百多个寒来暑往。人间的五百个春秋才过了天上的一年啊，漫长却又叫人觉得，全是虚度。又是盛夏，小仙腹中鲜活的生命已经等不及要来呼吸第一口新鲜的空气。她开始隐隐觉得不安，然而却又全无头绪。
某一天傍晚，她被一片小小梅林全然吸引。那梅林位于一处村庄的下游，不远处便是三两农舍，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大片田野之中。田野之中开满蓝色的野花，遍地清芳纯净恬适。村后便有清溪流过。溪中鱼戏鸭鸣，卵石晶莹透亮。溪边有一排交错碧树，有垂柳也有梧桐。夕阳染金了那一池碧水，偶尔有雪白蜻蜓轻盈飞过，倏地俯身点碎那一池静谧，霎那水光潋滟。
忽见路旁的秋千板上已是藤蔓肆虐，绕了一片繁华的葱绿。她便轻轻坐稳，独自荡起。她荡得那么高，仿佛这一世的爱恨也随之跌宕起伏。
她突然觉得腹中无比疼痛，想来那孩子也必定是爱上了这一片与世无争，想要留在这里了。远处的农妇看到了她，赶过了牛车，二话不说便将她接到了自己家里，一面吩咐着小闺女烧开水，一面喝斥着老头子出门请大夫。小仙想着如果岚轩还在，也许她们也是这样的生活，然而想着想着，终于还是疼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有个小小的婴孩在她的身边安然的熟睡。她小心翼翼的碰触到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柔软的胎发……他长得像极了岚轩，叫她忍不住掉了眼泪下来。外屋里那个利落而粗壮的妇人已经端了喷香的小米粥进来，她豪爽的笑，对她说：“你可醒了，都睡了好几天了。邻近村子的十几个稳婆都来看过了，说你生不下来，还是我们村尾住的玉大夫有本事，你可真是好福气，这娃娃白净又漂亮……”
小仙的眼睛突然就瞪的那样的大，再也听不见那好心的妇人说了什么，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还依然那样的羸弱，她抓起床边的罩衫套在身上便向着屋外跑去。
他就在那里，一定是他在那里……
一座盈翠竹屋，外面用篱笆环成了小小一方院子，里面种了些花草，也有瓜果。
大门外贴着一封对联，那是一般廉价的红纸，几乎已经有些泛白。“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痕。”那是他的亲笔，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是的，他曾说过，终有一天，他会和宣仪一起回到晴雪山，隐居世外，从此再不管那些纷繁芜杂。
那白色的蜻蜓就是雪蜻蜓吗……原来这里，已是晴雪山下。
和风吹过，花飞满天。院落之后，便是那片梅林。她小心踏入，竟看到有人斜倚着那梅花树，双眼微垂好似睡着，连花瓣落满了他的漆黑长发和雪白衣衫，都不曾察觉。
她看着他静切的眉目，突然感觉到一种令她心疼的迷茫。他平适的脸上有一种久远的岁月打磨留下的苍凉气息，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不知为何在此留连不去的幻像，片羽浮尘，触手即散。
他是在睡着么？嘴角还有残留的笑意，那样的温暖，好似从不曾见过。如果那是个美梦，那么便多睡片刻吧，即使那只是明知无望却控制不了的想念。然而他的眼睫又微微的动了，而后泪水悄然滑落，无声没入尘土。她知道他醒了，但是她却不愿他真的醒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他永远陷在那一场剪不断的美梦之中，永远不要醒过来了，她会在这里陪他，永远都不再离开了……
黄昏时分，村里的所有屋子全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当然也包括他的。
今天做些什么好呢？小仙苦思冥想，而后又微笑释然。反正还有半世的时光，一切还都来得及。
此时的承灏则正坐在院中，用他曾经的佩剑仔细的削着几尾翠竹，宝宝总要有个安睡的摇床。
华灯初上，北方的夜幕之上白色的星辰粲然耀眼，如同她最初时的微笑。他知道她会一直这样微笑看他，永恒照耀着这片土地，并赐与他们幸福与安宁……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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