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您这边坐。”小厮冲着一脸鼻血的洪二老爷极力和软了腔调,不料一出声,就吓得那洪二老爷一个哆嗦。
洪 和隆瞪了那小厮一眼,温柔地对洪二老爷道:“左右贾琏儿衙门里也没什大事,你领着侄女去他衙门里转一转吧。嫁娶之事,”语气一顿,警告地瞪了眼畏畏缩缩却 又窃喜的洪姑娘,“他做不得主,他家长辈都在京城呢,就休要再提了。若叫我知道谁再敢仗着有两分脸面就拿捏二老爷……”说着,就将一只铁锤般的拳头握得咯 吱咯吱响。
洪二老爷只顾着躲闪大夫,丝毫未将洪和隆的话听进去。
那洪姑娘听到咯吱声就缩了缩脖子,因常听人提起她亲娘当年如何与人私通,便将洪和隆的弦外之音听去了;想到自己原本便不奢望明公正道地进贾家,如今竟还要似她亲娘那般偷偷摸摸,不禁在心中暗暗地恨起来。
蔻官因洪和隆的话如鲠在喉,心道自己这算什么,竟撺掇人叫个好端端的姑娘与人私通,忽觉身上一沉,抬头竟见洪和隆将手按在他肩上。
“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你且领着二老爷跟姑娘去贾琏衙门上转一转。”洪和隆嘴角挂着冷笑,见小厮要替他整理衣裳,便伸手将小厮的手甩开,也不管衣裳如何狼狈,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去了。
洪和隆一走,洪姑娘立时伸了伸脖子向外张望,又几不可查地望了洪二老爷一眼。
那洪二老爷立时傻笑道:“走,走。”丝毫不在意脸上伤痕,一手拉扯着洪姑娘就向外去。
那洪姑娘被拉到蔻官跟前,不像作揖也不像是行万福地冲蔻官匆匆一拜,便低着头随着洪二老爷向外去了。
蔻官心头乱跳,琢磨着此事需跟去给贾琏打个底方妥当,于是忙跟在后头瞧着,见那洪姑娘不时给洪二老爷打去后襟上的尘土整理凌乱的头发,就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地就跟着洪二老爷出了大门。
门上的小厮等人也习以为常了,只有管家着急地呼唤四个长随跟在洪二老爷身后。
总督府门外往来之人,对见着洪二老爷拉扯洪姑娘出门一事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个个收好自己个的摊子并屏气敛息,唯恐弄出什么动静又惹得洪二老爷发疯。
蔻官冒出豆大的汗水,心叹这洪姑娘如此不畏人言,怕贾琏也拿她没辙了。
原当那洪二老爷要顺着大街走,谁知他虽懦弱,但仗着兄长权势滔天,竟是遇门就闯,径直从旁人家中庭横穿而过,抄了近路向知府衙门去。
蔻官心觉蹊跷,暗道这洪二老爷怎会聪明地知道抄近道呢?莫非他也是大智若愚?只是若当真是大智若愚,怎会将个野丫头当女儿?
再进入一户人家,竟依稀听见声声琴律,蔻官听那琴音十分耳熟,怔了一怔,心下疑惑这么兜兜转转,怎地就转到贾琏衙门隔壁去了?
“多好听的琴声。”洪姑娘很是艳羡地轻叹。
“琴!琴!”洪二老爷原本一根筋地直冲贾琏而去,听见这一声,立时又要奔着琴去。
“哎,爹爹,别惊扰了人家女眷。”洪姑娘作势要去拉扯洪二老爷,被洪二老爷带着向前跌了两步,又听长随阴阳怪气地说“姑娘别将二老爷扯倒了”,只得放开手,提着裙子紧追着洪二老爷去。
蔻官一头雾水,见那洪姑娘提起裙子露出好一双大脚,又想,难怪贾琏要婉拒了,便是贾家的婢女也没有这般行事的。
这般想着,又见这庭院中的婢女个个抱着头四处逃窜,唯恐洪二老爷出事,就忙也跟上。
这一跟,就见绕过甬道后,进了一处幽静小院,院子中海棠树下,那方才弹琴的寡妇被堵在一处六角亭子中。
那寡妇因家里没个当家人,只得强撑着笑脸令人去沏茶倒水,战战兢兢地看那呆傻的洪二老爷坐在她方才坐过的月牙凳上用粗壮笨拙的手指头粗鲁地在琴弦上戳弄。
“爹爹仔细伤了手。”洪姑娘一脸焦急地跟上去,两只手轻轻搭在洪二老爷肩上,无耐地望了眼那年轻寡妇,“爹爹,你吓到人家太太了。”
洪二老爷顺着洪姑娘的话,便抬头望了一眼握着帕子强撑着笑脸立在海棠树下的年轻妇人,只一眼便无甚兴趣地扭过头来继续在琴上戳弄,不经意地一抹弄出琴音,顿时献宝一样地引着洪姑娘来看。
“不知洪二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二老爷请吃茶。”那妇人待茶水送来,便哆嗦着手,亲自将一盏茶水递到洪二老爷手边。
洪二老爷只顾着“弹琴”给洪姑娘听,并不吃茶。
“……这位太太,我们老爷玩一会子就走,他跟个小孩子一样,你不用太害怕。”洪姑娘轻声道。
寡妇听了,勉强对洪姑娘笑了一笑。
蔻 官心叹洪姑娘眼中洪二老爷是个小孩,这寡妇眼中洪二老爷可就是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粗鲁男子,记起方才入门时所见门上匾额替着的事个孟字,便对那妇人拱手道: “孟家嫂子,洪二老爷是来寻隔壁贾家二爷呢,你且打发人去请贾二爷过来将洪二老爷接去吧。”再看那寡妇生得杏脸桃腮,如云鬓发满满堆在后脑上,又应着若要 俏需戴三分孝这话,穿着件极为素净的罗纱衣裙,竟好似二八年华少女般,容貌比那洪姑娘更胜一筹。
“是。”孟氏低着头,忙要退出去打发人去请,忽地听见叮地一声弦断之音,回过头来,果然见香炉之后的古琴断了两根琴弦,古琴之后,洪二老爷呆呆地望着被琴弦割破的手指。
孟氏心里道了一声不好,才想着如何跟总督府交代,便见那洪二老爷一呆之后,霍地从那描画着唐朝仕女的凳子上坐起,两只蒲扇大的手抄起长琴就向几步外的柱子砸去。
“爹爹!”洪姑娘唤了一声,顾不得跟孟氏赔不是,就忙去拦洪二老爷。
洪二老爷轻轻地将洪姑娘一推,就令洪姑娘滚出了这盖着青瓦的六角亭子,额头磕在了台阶上。
“二老爷伤到手了!快请大夫!”
孟氏头晕目眩地点头,先开口请人请大夫,随后又令人去请贾琏,再之后瞧见洪二老爷暴戾地将凳子、玉案、香炉踹开,又将这小院里原本枝繁叶茂的花丛折腾个遍,最后捂着手指呜呜地哭,哭了一会子,又满口喊女儿。
孟 氏被吓得目瞪口呆,又要躲避洪二老爷胡乱扔来的东西,又催着洪家的长随赶紧去劝下洪二老爷,几步之后,见那洪姑娘踉跄着向自己倒来,便伸手将她搀扶了一 把,见那洪姑娘无力地歪在自己身上,虽嫌弃她一身狼狈,但又想着这也是个苦命之人,且还需她拦着洪二老爷,便伸手将她稳稳地抱住。
“爹爹!”
洪姑娘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后,就见正在寻找洪姑娘的洪二老爷如发疯的黄牛一般推开长随、蔻官,直冲洪姑娘奔来。
孟氏吓得面如金纸,只觉地动山摇一般,待要躲开,又觉动弹不得,低头,则见洪姑娘满面嘲讽地紧紧箍着她的腰肢。
“这……”孟氏尚且不及分辨出洪姑娘的神色,就见那呆傻的洪二老爷奔来连同她与洪姑娘一同搂在怀中连声地喊着女儿。
☆、第133章 搬弄是非
“女儿、女儿——”洪二老爷含含糊糊却又情真意切地唤着,不时拿着手去抚摸他怀中人的后背。
被洪姑娘紧紧箍着的孟氏好似被猛虎舔舐般承受着洪二老爷在她后背上的抚摸,鼻尖依稀闻到洪二老爷指端上的血腥味道。
“这是为什么?”孟氏欲哭无泪地想,恨不得立时魂飞魄散了不再去面对日后如何。
洪姑娘面对着花容失色的孟氏,微微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神色,须臾,又变了脸色,用力去推洪二老爷,焦急地道:“爹爹,你将人家孟太太也抱住了。”
洪二老爷发过疯后,呆呆地看着怀中的两个人。
蔻官方才也被洪二老爷推得一个趔趄,如今站稳了身子,望见洪二老爷长长的手臂中搂着两个女子,略转了转身,见那孟氏满脸求死不能之态,心道不好,虽那孟氏自持有两分颜色对贾琏动了心思,可终归是个良家女子,哪里能禁得住洪二老爷这么一抱?
“二老爷,仔细你的手。”长随们醒过身来,纷纷上前来拉扯。
“爹爹,放手吧。”洪姑娘柔声劝着,待洪二老爷终于撒开了手,先心疼地去看洪二老爷手指,随后又对孟氏劝道:“太太,你当是被个小孩子抱了一抱,不要紧的……”
孟 氏脸色苍白地怔怔站住,茫然地看着洪姑娘拉着洪二老爷的手指轻轻地吹,满心想着自己哪里就得罪她了?继而又想亏得自己素日里与旁人说话时,还觉这洪姑娘一 辈子绑在洪二老爷身上十分可怜,不想,这洪姑娘竟是将洪二老爷当做恶犬一般使唤呢。只是,自己哪里就得罪了她?
“琏二爷。”
孟氏忽地听见随着洪家人过来的清秀小哥出声了,便忙去看,果然望见贾琏穿着翠绿袍子、玄青色裤子,踏着黑色官靴匆匆过来,“贾大人……”
“琏二爷!”洪姑娘焦急地出声,“琏二爷,爹爹又伤了手指,回去后,大人问起来……”
“就是姑娘惹的祸!与我们不相干。”长随们仗着洪二老爷听不懂人话,不懂庇护洪姑娘,抢先告起状来。
“知道了,先去衙门里给二老爷瞧手指吧。”贾琏道,说着,便又叫他领来的赵天梁等人赶紧地搀扶着洪二老爷走。
“贾大人……”孟氏又在嘴边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再看那洪姑娘自从贾琏来了,一双眼睛便再不离开贾琏,登时明白自己这一桩无妄之灾从何而来。
“孟太太。”
孟氏被这轻柔的声音吓得一颤。
“你就当是被个小孩儿搂了一下,千万别往心里头去。”洪姑娘蹙着眉头,又对孟太太说了一遭,说罢,不待贾琏问,又自责地将方才孟氏如何照料她,如何猝不及防地被洪二老爷抱住的事说了一通。
孟 氏只觉自己日后没脸见人了,哭丧着脸眼瞅着贾琏领着洪二老爷等人去了,回了房,思量着怕今日之事要传遍了,她又不是洪姑娘不顾体面,这日后要如何见人呢? 便是依着她原先所想,与贾琏见上一面,二人彼此有了些情谊,她情愿带着孟家家当入了她府里做个偏房;如今怕贾琏也……想了一通,就令婢女退下,寻了腰带要 悬梁自尽,不料才在柜子中挑出一根满绣桃花的鲜红腰带,便听人说隔壁的管家媳妇鸳鸯过来了。
于是孟氏赶紧地洗了脸,整理了衣裳,便请鸳鸯去倒座里厅上说话。
这倒座厅里十分简陋,只铺设着桌椅案几,并无其他装饰之物,显然是孟氏怕侄子偷她钱财,有意如此。
孟氏坐在椅子上,略等了一等,就见鸳鸯随着个掌灯的婢女一同进来了。
“不知嫂子这会子过来,所为何事?”孟氏心头略有一分欢喜,只当是贾琏今日一见瞧上她了。
鸳鸯笑道:“不过是左邻右居的,过来跟太太絮叨几句话。”见孟氏双眼红肿,鬓发凌乱,约莫猜到她来前是个什么情形了。
“请坐吧。”孟氏挥手,请鸳鸯坐在她手边。
鸳鸯侧着身子坐下了,坐下后,轻声道:“方才蔻官人在我家大人跟前说,他约莫瞧见是那洪姑娘引着洪二老爷用手指去勾琴弦……”
“贾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孟氏心中一喜,“今日若非那洪姑娘将我抱住,我也不会……”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鸳 鸯轻叹道:“也不是我家大人明察秋毫,是……”思忖一二,又开了口,“是方才那洪姑娘听闻我家林娘子说原本是我家老太太要给我家二爷做房里人的,便说了一 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原怕她误会我是个贪图富贵就乐意给人做小的,就忙说我当日拒绝了二爷。谁知,那洪姑娘看我的眼色,越发不对劲起来……不怕太太笑话, 我在京城荣国府里,每常有人提起我宁嫁小厮不跟二爷,便有人敬佩我傲骨铮铮,难有几个说我不识好歹的,是以,我琢磨着,那洪姑娘怕是有些心术不正了。”
孟氏脸上烧红,琢磨着自己愿意做小的意思,隔壁府中上下当是无人不知了,于是低着头道:“我也佩服有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骨气,只是我与你不一般……守着这样一笔钱财,若不寻个可依托之人,日后还不知下场如何呢。”
“我也并没有鄙夷太太自夸的意思,此来,一是验证一番,二是劝太太想开一些,最好……连夜搬走吧。”
“连夜搬走?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搬到哪里去?”孟氏惊诧又失望地道,想着又落了泪。
鸳鸯道:“树挪死,人挪活。太太就在二爷边上住着,那洪姑娘既然有今日这么一出,怕还有后着呢。洪二老爷是个傻子,谁知道傻子会做什么?若是……总之,太太就听二爷的,连夜搬了吧。”
“真是贾大人的话?”孟氏道。
鸳鸯忙点了头。
孟氏破涕而笑,赌咒发誓道:“你替我谢谢贾大人好意,从此以后,我定然洗心革面,好好守着儿子守寡,再也不……”
“莫说这些了,我们二爷不是迂腐的人,你改嫁与否,都与他不相干。”鸳鸯笑道。
孟 氏连连点头,心下遗憾不能与贾琏成就一番姻缘,只道:“那洪姑娘将洪二老爷当做恶犬一般使唤,你千万要请贾大人小心她一些。”说罢,于是又要去寻些钱财请 鸳鸯代为转给贾琏,见鸳鸯不肯收,只得作罢。待鸳鸯一去,顾不得交代府中上下,只整理了些金银细软,将那些绫罗衣裳并大件东西都封在箱中,连夜便带着过继 儿子离开此处,投奔他乡的亲朋。
这一夜风平浪静后,次日孟氏侄子登门闹了一回,到午时,就有总督府的人来寻孟氏,寻不见孟氏,又向知府衙门这边打听,赵天梁恰倚着衙门口的石狮子站着,与那人寒暄了几句,便直奔后衙去。
后衙里,才升过堂的贾琏头戴官帽,身穿官袍,正肃穆地坐在暖阁中看状纸,见赵天梁来,就笑道:“果然洪和隆打发人去京城了么?”
“正是。”赵天梁虎着脸,担忧道:“若是他送信去跟忠顺王爷对质,岂不是露了馅?”
“傻子,京城立着此地有多远,一来一回,黄花菜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