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冷着脸落座后,便骂道:“糊涂东西,只知道防备我,不知有人踩在你我头上呢。”
常升素来与戴权面合神离,方还防备戴权,不料戴权竟说有人要来跟他们二人分权,于是忙细问究竟。
戴权于是便将宁国府中的事一一说了出来,“那贾蓉是有罪之人,本该老死在宫里,究竟是哪个这样有能耐,敢将他放出来?还放回了他的老宅!”
常升忙站起来给戴权斟酒,赔不是道:“是我一时不察,竟叫人钻了空子。”
戴权冷笑道:“我限你三日把那人揪出来处置了。”
常升憋了一口气,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就也冷冷地不说话。
戴权细看常升神色,又冷声说:“这会子,你还要跟我斗气不成?咱们两个好不好,总是咱们两家的事,难道叫宫里头三足鼎立了,你才舒坦?”
常升稍一思量,便知三足鼎立的坏处,忙道:“知道了,不出三日,我便将这事处置了。”
戴权和缓了神色,也不吃酒,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将这暖阁看了一通,就起身告辞。
戴权走了,常升不耐烦理会妻妾,将妻妾都打发出去后,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着,想起戴权能清楚无误地知道他的行踪,便冷汗直流;回忆起戴权颐指气使的神色,便浑身发颤;再想起有人胆敢越过他办事,便又冷笑连连。思量一通后,立时换了宫廷总管衣裳,乘了轿子进宫去。
待进了宫,常升多疑地不用自己人,单打发了不常用的小太监去查是哪个将贾蓉调离宫廷,待查到竟是他义子常兴所为,不禁怒火中烧,只觉戴权若知道是他义子常兴反水,不定要如何嘲笑他教子无方。
未免惊动常兴,常升就又着人去查常兴新近往来。
不出一日,便有人来回说:“公公,常兴新近常去忠顺王府,因他常说是去替公公当差,寻常就没留意。”
常升眼皮子乱跳,不敢置信地问:“果然只去了忠顺王府?”
“除了忠顺王府,还去了吴贵妃家里。”
常升推敲着说:“他可曾在太后跟前,称赞过谁家姑娘?”
“公公果然是神机妙算,常升这两月常称赞惠妃的娘家侄女生得水灵呢。说来奇怪,我们都以为他要夸吴贵妃的娘家侄女,谁知道竟是庄惠妃的侄女。”
“这有什么好奇怪?周贵妃那边有个傅才人,吴贵妃若也弄个才人,那便流于下乘了。在宫里头输了,憋着;等着在宫外头赢回来。”常升心里怒海滔天,心道忠顺王府、吴贵妃、计惠妃要算计五皇子的婚事,只管来跟他商议就是,竟然瞒过他秘密行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许将调查一事泄露一分,待此事过了,来年开春,你就是咱家干儿子。”
“多谢干爹抬举。”
常升挥手叫这小太监退下,心里憋着一口气就向太上皇所居宫室去,在宫室外徘徊了一盏茶功夫,便又狠狠心向太后那边去。顺着雕梁画栋进了太后宫里,得知太后正歇着午觉,就又向房文慧住着的耳房去。
到了那房门外,常升站住,透着纱窗向内看,还不曾瞧见什么,就望见房文慧迎了出来。
“常公公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房文慧笑道,心里疑惑堂堂总管亲自来寻她做什么?
常升向门内张望,笑道:“林姑娘、薛姑娘、家姑娘在里头么?”
房文慧笑道:“北静太妃进宫,皇后娘娘请她们陪着说话去了。”
常升笑了一笑,见有宫女经过,就扬声说:“太后虽执意节俭,但也不当节俭在饮食上,该再劝一劝太后。”
房文慧口中答应着:“是。”心里却疑惑常升无缘无故来寻她做什么。
等那宫女走了,常升才压低声音说:“你可知道计惠妃娘家看上五皇子了?”
“有这事?”房文慧迟疑地说。
常升又隐秘地说:“我奉劝你一句,你将来还不知怎样,待太后一走,你下半辈子都要指望着五皇子过呢。五皇子的婚事,你可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房文慧笑道:“计家也不错。”
“哪里不错?他们要说给五皇子的姑娘,咱家早打听过了,是个又蛮横又粗糙的姑娘,最叫人看不过眼的,是非常善妒。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那姑娘就着意将贾家探春姑娘踩在脚下,先请了忠顺王府、吴贵妃说情,要我干儿子将先宁国府哥儿贾蓉弄到五皇子府邸去。”
“竟有这事?叫探春的侄儿——虽是分了宗的,在她跟前做下人,这叫探春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房文慧依旧不解常升的意思,嘴上却顺着他的话说。
“正是呢。”常升的声音越发低了,“不仅是没定亲就管五皇子的事,娘娘细细思量思量,惠妃膝下还有个六皇子呢,五皇子如今深得皇宠,将来怎样不敢想象;倘若做了六皇子的娘家姐夫,将来,便只能为六皇子抬轿了。”
房文慧眼角不住地鼓动,她抬手按住眼角,讶异常升怎会来跟他说这些话,笑道:“将来怎样不敢说,但兴许是六皇子为五皇子抬轿子呢?”
常升撇嘴冷笑:“从来只有娘家弱的为娘家权势大的抬脚的,从没见过反着来的。惠妃是眼见五皇子得宠,才有意要叫五皇子拉一把六皇子呢,等六皇子上来了,她眼里还有五皇子?”
“……公公为何冷不防来跟我说这些?”房文慧又笑说。
常升冷笑道:“要不是他们那起子人背着我做这鬼鬼祟祟的事,我也不耐烦插手呢。话说到这,娘娘该干什么,自己思量着办吧。”
“多谢公公。”房文慧目送常升远去,又看有宫女路过,便对房内婢女说:“回头跟林姑娘、薛姑娘都说一声,叫她们劝一劝太后,免得再叫人来咱们这说三道四。”说着,就也回了房里。
房文慧这几年随着太后吃斋念佛,屋子内布置得十分冷清,竟不像是她这年纪的女子的屋子。
坐了好半日,房文慧就想常升来跟她说这些,必定算计着什么呢,她虽不好替五皇子做主,但也该跟他说一声,叫五皇子承她的情。于是吩咐说:“等五皇子下课后,请他给太后请安后过来一下,就说我咳嗽了病了,病症跟先戚贵妃有些仿佛。”
这几年,房文慧要与五皇子商议事,便借口得了戚贵妃的病症,五皇子如此,就也借口思念母亲来房文慧这隔着屏风说话。
因这样的事,一年里也不过只有三两遭,况且五皇子年幼时便与房文慧十分要好,如此,便也没人敢说闲话。
待到了傍晚,果然五皇子便来了。
房文慧为将戏做足,这半日有意减了衣裳,此时当真咳嗽起来。
五皇子在屏风外着急道:“还道是假的,难道房嫔当真病了?”
“我的病不要紧,今日来,是有要紧的事要说给你听。”房文慧咳嗽两声,就说:“今日常升来说,计惠妃的娘家侄女要与你结亲。你意下如何?”
五皇子踌躇起来,迟疑地问:“房嫔以为如何?”
房文慧听了,就将常升的话一一说给五皇子听,“常升的话不可不听,却也不可全信。要怎样,只听你一句话。”
五 皇子低着头,沉默良久,先想难为房文慧这样为他着想,后有想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他可不想跟六皇子绑在一处,还没崭露头角便先结党的事,除非他傻了才去做, 迟疑着开口说:“母妃去后,戚家上下处处谨小慎微,唯恐得罪人。便是我不答应这门亲事,怕也没法子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计家一步步奸计得逞。”
“咳,只要你不答应,我便替你想法子拒了这门亲事。”
五皇子猛地抬头看着屏风后的人影,感慨道:“房嫔当真愿意为我做这事?”
“咳咳,我受戚贵妃的恩惠,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况且戚贵妃临终又将你托付给我,我虽人微言轻,但也会竭力帮你。你去吧,只装作不知道这事依旧好好读书吧。”
“是。”五皇子答应着,转身要走,又回身恭敬地一拜,这才离去。
房文慧坐在屏风后,一只手微微握拳,沉吟一番,就令人去请太医。
等看了太医后,林、薛、贾三人从皇后处回来,探望了她一遭;随后傅秋芳便穿着一身新裁件的宫装慌慌忙忙地过来了。
“听说娘娘请了太医,秋芳就急忙将新得的西洋药送来了。”傅秋芳手上托着一瓶药,将药递给婢女,便坐在床边仔细看房文慧脸色。
房文慧抿唇一笑,拉着房文慧的手问:“周贵妃可还好?”
“贵妃很好,还叫我问候娘娘呢。”
房文慧笑道:“贵妃娘娘好,那就好。”将傅秋芳的手轻轻一捻。
傅秋芳会意,便叫才跟随她的宫女在房外等候。
“娘娘可有话要吩咐?”傅秋芳全赖房文慧筹谋才有今日,见她有话要说,忙洗耳恭听。
房文慧开口说:“你回去了,周贵妃必定要旁敲侧击问我跟你说了什么,你就跟她说,常升说吴贵妃跟计惠妃暗中勾结,拉拢了常升的干儿子常兴要将计惠妃的娘家侄女说给五皇子做皇子妃。”
傅秋芳听见吴贵妃三个字,便知房文慧的意思,忙答应了,见时辰不早了,又听闻人说当今去了周贵妃宫中,便慌忙告辞出来,匆匆回了周贵妃宫中,稍稍打扮,听闻周贵妃令她陪当今下棋,便过去了。
约莫下了半个时辰棋,当今便起驾回了大明宫。
傅秋芳收拾着棋盘,就听吴贵妃问:“房嫔可还好?怕是从戚贵妃那传了病根了。”又觉房文慧命好,伺候好了太后,连当今的面也没见上几次,就从美人做了嫔。
傅秋芳放下棋子,走到周贵妃身边,遮着嘴将房文慧的话一字不改说了一通。
“果然是一家子下三滥!才害了我家兄弟,就又弄出这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周贵妃握着粉拳砸在棋盘上,亏得她还以为吴贵妃也要东施效颦挑个模样俊俏的女子笼络当今,原来她暗中勾结了生有子嗣的惠妃,竟谋算到皇子那去了。
“当真是常升去说的?”
傅秋芳说道:“房嫔困在太后宫里,消息还比不得贵妃娘娘灵通,不是常升去说,她怎会知道这事?”
“我就看他们这事如何能成!”
☆、第154章 黑锅你背
吴贵妃与计惠妃暗中谋划的事,戴权、常升阻挠的理由,是他们竟敢越过他们行事;房文慧、五皇子则是为了日后计较。唯独周贵妃,她要横插一手,原因不过是“看不过”三个字。
周贵妃已经将吴贵妃看做杀弟仇人,自然不肯叫吴贵妃得偿所愿。
于是第二天一早,冒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周贵妃打扮得神妃仙子一般,被宫里的下位妃嫔们簇拥着,就去给皇后请安了。
周贵妃到时,吴贵妃、计惠妃并其他妃嫔都已经在了。
请安之后,待皇后令众人坐下。
周贵妃就先下手为强了,只见她笑微微地就对皇后道喜。
皇后淡淡地笑说:“疯了吧你,道什么喜呀?”
周贵妃抿着嘴就将手指向计惠妃。
计惠妃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又着急又不敢惹因娘家出了大事分外得皇上怜爱的周贵妃。
“什么事,说吧。”皇后又说。
周贵妃笑盈盈地说:“五皇子要跟惠妃的娘家侄女成了。”
皇后啐道:“胡言乱语,本宫还不知道的事,你就先听说了?”
“吴贵妃可说的有鼻子有眼呢。”周贵妃轻笑一声。
计惠妃看了吴贵妃一眼,含笑说:“并没有这事。”
吴贵妃心里一咯噔,见周贵妃不含好意,就也笑说:“奇了怪了,她家侄女的事,怎要我来说?况且我哪一会子在什么地方跟你说的?”
“那就是常兴那狗东西记错了?”周贵妃又是一笑,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既然常升已经不要常兴那只狗了,他还怕什么?
计惠妃脸色不好看了。
吴贵妃张了嘴:“这事……”
“不要再说这些没影子的事,皇子们的婚事,自有太上皇、太后、皇上做主,下头谁再敢胡言乱语,拖出去打嘴。”皇后说。
“是。”周贵妃笑着答应。
细碎的雪花到了午时就成了蒲扇般的鹅毛大雪。
没过午时,就有人从常兴屋子里搜出违禁之物,常兴没来得及向他干爹求救,人就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宫中众人见此,不免在背后窃窃私语,众口一词,都是说吴贵妃为杀人灭口,暗害了常兴;众人又等着瞧常兴的干爹常升怎么跟太上皇、太后诉委屈。
不想,众人等了三日,也不见常升替常兴说一句话。
待到第四日,大雪停下了。
常升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向宫门去,在深邃幽长的巷子里与戴权狭路相逢,就遥遥地拱了拱手,倨傲地微微抬着脸说:“三天就三天。”
“佩服,佩服。”戴权也握着拳拱了拱手。
眼看擦肩而过时,常升顿住脚问:“到底是谁出的手?”
戴权悄声说:“是皇后娘娘,吴贵妃白担了罪名还百口莫辩呢。”
“原来如此。”常升点了点头,便一径地向外去,到了宫外上了轿子,就说:“咱家先眯一会子,进了忠顺王府再叫咱家。”
“是。”
常升眯着眼靠在轿子壁上,嘴角挂着笑,心想就叫忠顺王爷知道背着他办事的下场,还想越过他抬举常兴那王八犊子?做梦!
轿子走在路上,常升迷迷糊糊地睡着,正在梦里迷糊地望见一位穿着龙袍的人物对他招手说“常升,你这大明宫掌灯太监是怎么当的?”,就听轿子外人说“公公,到了。”
常升打了个哈欠,听着外头悄无声息,就有些恼怒:“到哪了?”
“进忠顺王府了。”
常升伸着懒腰的动作一停,疑惑地想忠顺王府怎没有唱戏声了?撩开帘子,就望见黑压压的乌云碾在忠顺王府屋舍之上,屋檐下零星挂着的几盏红灯笼随着风摇曳。临近年关,府里既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笙箫宴席。
忠顺王爷怎么了?常升心里疑惑着,下了轿子,就要向忠顺王爷习惯待着的暖阁去,才向那走了几步,就见忠顺王府人说:“公公这边请。”
常升于是跟着过去,却见那人将他引进了一处狭小的退步中,退步中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