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叫老太太处置就是,急慌慌地来我们这喊什么。”许青珩琢磨着这事与宝玉有关,还是不管为妙。
五 儿忙说:“本不该咱们管,但方才二太太听了赶了过来,求着老太太大事化小,请老太太将珍珠、琉璃两个都给了云姑娘,等过两年云姑娘进门,一并带到东边花园 子里去。珍珠听了,哭得泪人一样,只说她哥哥嫂子还等着她回家团聚;琉璃更是气得了不得,连一点脸面都不给二太太,只说她是二爷当初从赖家讨来的,算是咱 们二爷的人,要如何处置,还得二爷二奶奶发话。”
许青珩稍稍思量,就笑道:“我倒有个好去处给她们两个。”说着,就搭着贾琏的肩膀问:“还出府吗?”
“我去后楼写字。”贾琏说着,就出门向后去。
许青珩盯着他远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五儿笑道:“奶奶跟二爷和好了,我们就放心了。”
“什 么时候叫你们操心了?”许青珩说着话就也出了大跨院,在路上思量着那警幻斋被贾琏修饰得花团锦簇、精致细腻,也难怪贾赦、宝玉两个双双在那里头出了事,此 事过后,要么将它锁了,要么,就打发旁人在里头住着,想着,就进了荣禧堂,才到上房外,就听里头宝玉说个不停。
宝玉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方才还在那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奇花异草的幻境中,怎睁开眼就在老太太这了?况且警幻仙姑已经是将她许配给我的了。”
许青珩掀开帘子进去,暗道那警幻斋可不就是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奇花异草。
见许青珩进来,贾母坐在榻上就指着琉璃说:“她只说是你们的人,你来处置她吧——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好将她留在身边了。”眼角向碧纱橱中一瞥,等着看一直默不吭声的史湘云要怎么办;又觉宝玉将她两个婢女都调戏了,闹得沸沸扬扬,实实在在叫她也跟着没脸。
许青珩笑了笑,看琉璃不哭不笑巴巴地看她,正待要开口,就听宝玉说话了。
“嫂子就将她赏给我吧,我再不动她一根手指头,只将她当仙姑一样供着。万万不可叫她配小子,她这样的人品相貌,那些小厮们哪里配得上?”宝玉听多了王夫人用“配小子”吓唬婢女,于是赶紧“救人”。
琉 璃急道:“宝二爷留着我做什么?况且我人品相貌再怎样,也不过是个丫头。好不好,我都是二爷、二奶奶的人,宝二爷管不着。”暗道素日里瞧着好个温柔和气 人,怎喝多了猫尿,就变了人呢?又唯恐许青珩一时情急,当真为小事化了将她胡乱配了小子,于是又眼里含着泪望着许青珩。
许青珩斟 酌着笑道:“不如,将她放出去,给了她自由身,再给薛家大奶奶送信,叫她随着薛大奶奶去。老太太不知道,薛大奶奶可了不得了,人人说的女中豪杰,就是她 了。她料理周、吴两家省亲别院的事,手下管着千百人还嫌人手不足呢,上月里来府上撞见迎春那的红玉,看红玉口齿伶俐又会来事,好说歹说,将红玉讨了去,又 请我举荐几位能人,说将来随着她去茜香国见女国王呢,不如就荐了琉璃去?她虽性子急,不会说话,但手上针线了得,做出来的东西也上得了台面,给女国王做贡 品最好不过了。”
宝玉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薛大哥刚才还说凤姑娘如今都陪着爷们上桌吃酒了。”
贾母坐在榻上,只想着速速将这事抹平,于是问琉璃:“你意下如何?”
琉璃也被宝玉嘴里的话吓着了,暗道薛大奶奶好大的胆量,她虽不自负,却也知丫头里就数她相貌最出挑,难保有一日薛大奶奶不逼着她跟爷们一起喝酒。
“宝二爷吓唬你呢,你瞧红玉跟着去了,林之孝两口子还欢欢喜喜地去送人,回来就说红玉得了高看,才进门就将薛家一众人情往来全握在手上,中秋、重阳,薛家什么时候打发什么人给谁家送什么礼,都叫她指派呢。人家是管家都舍得叫女儿去,你偏不敢了?”许青珩说道。
鸳鸯忙佐证说:“薛大奶奶是正经办生意,且办的是大买卖。哪像宝玉说得那样不堪?你若是不放心,干脆认了林之孝做干爹,这样跟小红作伴,还怕什么?”
琉璃被说动心了,又想左右是先得了自由身再投靠薛大奶奶,一个不好,她收拾包袱走人就是,于是忙谢恩说:“任凭老太太、奶奶发落。”
“那就那么着吧,叫鸳鸯收拾着,先送你去林之孝家,再叫林之孝送你去薛大奶奶那。”贾母松了一口气,又望向泪人一样的珍珠,问她:“你当真要回家去?”
珍 珠抹着泪,思量着她相貌针线不及琉璃,口舌比不得红玉,空有满腔细腻,偏生王熙凤那早已有了平儿,去了也未必能出头,不若哭得可怜一些,多得一些银钱,向 金陵投奔她那已经攀附着贾家做起买卖来的兄嫂,于是哀哀地哭了一嗓子,嘴上说:“嫂子才来信说我哥在苏州已经给我寻了门亲事,只等过两年年纪大了,求了老 太太出去嫁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外头的人听说了,也未必肯要了。”说着,眼泪又簌簌落下。
“那就随着云丫头吧。”王夫人有意说给碧纱橱里的史湘云听。
史湘云终于忍不住出声说:“老太太,那就将她给了我吧,我原跟珍珠要好——”
“家里娘亲身上不好,怕熬不过几年,她生养我一场,若是随了云姑娘,这辈子都不得尽孝。”珍珠又哭道。
王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暗道好一个给脸不要脸的黄毛丫头,竟然一个个挑剔起他们二房了。
贾母原十分不喜珍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毕竟进了主人家,便与生身父母再无关系了,但又想珍珠好歹在她身边长大,不如做个好人遂了她的心意,于是对许青珩说:“如此,就也放了她去吧,打发个人送她回家。多给些嫁妆,也叫她哥哥给她找的那户人家不敢多嘴。”
“是。”许青珩答应了。
贾母说:“你如今就领着珍珠、琉璃去吧,叫府上人嘴上严实一些。”
“哎。”许青珩答应着,叫五儿、六儿搀扶着珍珠、琉璃两个,便出去了。
宝玉怔怔地看着珍珠出去,也不敢言语,又见史湘云从碧纱橱里出来,这才担忧地想:不知云妹妹心里怎样想?见她向外去,就忙也跟着去吧。
贾母等人都去了,就冷笑道:“你养得好儿子,亏得调戏了我的丫头,若是撞上了琏儿的丫头,这事还能善了?”
王夫人悻悻地说:“都怪他跟蟠儿多喝了两杯酒,珍珠两个也没规矩,无缘无故去警幻斋做什么?”
“你装什么糊涂?这府里人口少,琏儿忙着正事也不常过来,丫头们将警幻斋当花园子玩一玩,有什么要紧?”贾母护短地说。
王夫人笑道:“就是人口少,才叫老太太将那不成体统的事也当成稀疏平常的事了。”
贾母听王夫人话里藏话,就静等着她往下说。
“后年云丫头就要过门,东边那屋子少,房头连着房头,哪里住得下?左右荣禧堂这边十室九空,不如,请老太太做主,叫琏儿两口子借出一所院子给宝玉?左右老太太舍不得云丫头,不如,就将警幻斋赏给宝玉、云丫头两个?”
“赏?你还道荣国府是你的地盘?”
王夫人讪讪地说道:“珠儿媳妇不声不响,已经有了五月身孕,元春、抱琴主仆两个,也怀了身孕,眼瞅着东边挤的不成样,实在没法子,才求到老太太跟前。”
贾母沉默不语,半天问:“还不叫也俊两口子搬出去?”
“……送探春进宫的时候,用了元春的体己,他们若搬出去,租下一所院子后,就揭不开锅了。”王夫人嘴上为难,脸上却全是得意,又说:“左右琏哥儿受了伤,据说难有子息,那孟家的生下来的,琏哥儿又信誓旦旦说过不是他的孩子。老太太总要为将来考虑。”
贾母就问王夫人:“你瞧着,我这老骨头,还能活几年?”
王夫人对笑道:“老太太说这话做什么?”
贾母笑道:“我没几年活头了,什么门楣,什么宗祠,我都不管了。有一日好酒好菜好戏,我且享受一日,其他的,我再不管了。”
王夫人脸上一白,她就指望着贾母为了贾家出头呢,“老太太可不能这样……”
“你们东边尽管生,生再多,也是你们自己养活,快领着宝玉回去。”贾母不耐烦地说。
☆、第160章 养寇自重
王夫人心里一凉,“老太太,你可不能这样,一早上代儒老奶奶要吃人参,元春打发人来我这取,还是现打发人当了一副镯子才……”
“跟我说这做什么?你不是一个劲催着女婿生孩子么?”贾母冷笑着说。
一语未了,就听琥珀进来说:“老太太,蔷哥儿去江南给周家采买小戏子,也顺道给老太太买了十二个,如今已经领着人来了。”
贾母欢喜地说道:“才少了两个人,我正嫌冷清,就又有新人来了。快叫他领着人进来。”
“哎。”琥珀答应着,一打帘子,就见唇红齿白的贾蔷领着十二个环肥燕瘦的女孩子进来了,这女孩中,有活泼疏朗如湘云的,也有纤弱袅娜似黛玉的,更有温柔大方可比宝钗的。只看得贾母目不暇接,连连说好。
贾 蔷进来笑道:“老太太,孙儿在周家那当差,弄了一些边角料来,问了二叔,二叔说,他去周家里,见着周家老太太有个花厅很不错,叫我给老太太将花厅重新修正 一下。又说左右周、吴两家修院子剩下一些边角料丢着也没用,不如将老太太屋后先前迎大姑姑的院子,并后头东大院一直到梨香院边上的院子,修成一个小园子给 老太太游园用。”
贾母听了欢喜不迭,忙叫一个瞧着就像是唱旦角的清俊小姑娘到身边来,一边说着可怜见的,一边就问:“大老爷不是在东大院吗?”
贾蔷笑道:“方才已经将大老爷挪到东北角僻静园子里了。”
“好、好。”贾母连说了两个好字,心知他们家这小园子是借着周、吴两家东风修建的,并不花费府里分文,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王 夫人眼皮子乱跳,暗道才说荣禧堂这边空屋子多,贾琏就要修园子了,可不就是针对他们一房吗?见贾母忙着跟小戏子说话,并没工夫搭理她,于是就灰溜溜地向外 去,到了前头三间的厅上,见湘云正与贾蔷带过来的惜春玩笑,嫌弃湘云不知笼络贾母,也不跟她说话,就直接出了垂花门,上了自己个车上,就向东边花园子去。
才进了自家门,就听小孩子嚎啕成一片,默不吭声地进了三重仪门,正盘算着将来宝玉、湘云两个住哪,就见彩云、彩霞两个慌慌张张地拿着纸钱向后厅上去,于是问:“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弄那不吉利的东西。”
彩云忙道:“是代儒老奶奶她要祭拜代儒老爷子。”
“就弄了那么个祖宗回来。”王夫人不耐烦地抱怨说,有意要瞧瞧招惹来贾代儒老妻的陈也俊做什么呢,就又向元春住处去,到了那,隔着后窗望见陈也俊正搂着抱琴睡午觉,登时怒火中烧,心道陈也俊太不成体统。
正待要走,就听里头抱琴说:“琏二爷生不得了,那孟家的孩子八成要做了荣国府当家小爷了。”
陈也俊嗤了一声,“你不知道,那姓孟的孩子,可是大有来头。他可是南安王府郡马的种。”
“南安王府郡主什么时候嫁人了?”
“原说那郡主金榜题名了就嫁,谁知郡马考试前两日,偏生从马上跌下来,进不得考场,名落孙山了。他那没有根基的人,要是连个功名也没有,南安王府哪里有脸认他这女婿?”
王夫人在窗后听着,暗道贾琏好大胆子,敢背着南安王府留下那小野种。等了又等,只听见里头陈也俊搂着抱琴嬉笑,再没旁的话说,于是就要走,谁知脚步一顿,就听陈也俊又说“那孩子还是北静王亲自来说情琏二哥才把他留下的。”
“你怎知道这么多事?”抱琴笑嘻嘻地问。
陈也俊说:“别看我这样,你家太太巴巴地去薛家借银子也借不来,我一出口,管是薛大爷还是琏二爷,有的是银子任我花呢。”
“你倒是出口呀。”
“小鱼,去荣禧堂那边,就说我要给你们抱琴奶奶打头面,叫那边送二百两银子来。”
“当真要呀?!”抱琴嗔道。
王夫人在后窗里气得了不得,暗道陈也俊既然能轻易地从薛蟠、贾琏那讨来银子,何必叫她帮着养儿育女并伺候贾代儒老妻?气哼哼地,也不再听里头说话,就回自己屋子去。看元春在她房里睡着,就说道:“不留自己屋里,到我这睡像是什么话?”
元春懒懒地躺着说:“鸡飞狗跳的,能睡个什么觉?一群毛孩子上蹿下跳,赵姨娘锁在房里还成日鬼哭狼嚎,环儿那小子更是不像话,叫人连管都不敢管了,还有贾代儒留下的那老婆子,真将自己当正经的老祖宗了,拿着人参当胡萝卜吃,真真是糟蹋东西。”
王 夫人叹息一声,有些茫然地问:“你说,咱们这,生这么多孩子,到底有没有用?老太太那边发话说不管了——就连我瞧着素来很好的珍珠,也翘起尾巴,狗眼看人 低,瞧不上宝玉了。”顿了顿,又发狠说,“我亲自去要人,琏儿媳妇不知给我些脸面,叫琉璃跟了宝玉,反倒拿着话引她们两个出府。我就不信,到凤丫头手下办 事,能比到咱们房里强!凤丫头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么?就看她们将来怎样后悔去。”
元春冷笑道:“到了如今这地步,太太还反问我了。据我说,就将一条道走到黑,就不信荣国府空着那样多的屋子,老太太忍心瞧见咱们这人头挨着人头?”话顿了一顿,又对王夫人说:“太太也对探春那上心一些,常常打点一下宫里人。”
王夫人说道:“何尝不想呢?只是银子不凑手,现如今是凤丫头当家,她手头里紧得很,竟是一文钱也借不来。我刚才听女婿说跟琏儿讨二百两银子给他抱琴奶奶打头面,也亏得他瞒得住,叫咱们以为他缺银子呢。”
元春猛地坐起来,暗道难怪抱琴那总有几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