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王雯琴重重将碗往桌上一搁,震得桌上的杯碟一跳,忿忿道:“你答应过我什么?是谁说昨晚绝不会以身犯险?是谁说说话不算数回来要挨打?”
陈谦卫皱眉道:“王姑娘,你就莫要再给我添乱了,昨晚我可是有要事!再者说来我不也安然无恙吗……”王雯琴气道:“安然无恙?我和你过了三招,就知道你受了内伤!”陈谦卫也气急道:“你还说!你定要在刑部别院动手,我真力难以提起,不得已使出看家本事,几乎便让国旭、田海旺瞧出破绽。他们俩要知道了昨晚之事,不把我打个稀巴烂才怪!”
王雯琴撅起了嘴:“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说话不算数,胡乱骗人,要挨打!”
陈谦卫嬉笑道:“那你待要如何?定要打我一顿?哈哈,我知道你为何要打我了,一面发娇嗔,碎捋花打人,对不对?”王雯琴涨红了脸,忽地拿起陈谦卫面前酒杯,手腕一抖,酒水尽都泼在他脸上、衣上,而后转身便走,只留给陈谦卫一个婀娜的背影。
文辛雨按住刀柄,失声道:“这女娘们什么来头?当真只是这酒肆的老板娘?他娘的有古怪!”王雯琴精气内敛,身怀武功一事竟连文辛雨这等老江湖也瞒过,然适才这一泼酒,行动迅疾若电,虽是偷袭,但以陈谦卫之能竟不及躲闪,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功夫了。
陈谦卫抹去脸上酒水,苦笑道:“这你大可放心,她确是此间主人,绝没有什么其他来历。”文辛雨默然,陈谦卫如此肯定,他自也不再怀疑,但仍追问道:“她怎地有如此武功?”陈谦卫随口应道:“她是无色庵的俗家弟子。”文辛雨微觉奇怪,但懒得再问下去,便岔开话题:“你刚才掉什么文?什么一面发娇嗔,碎捋花打人?”陈谦卫笑道:“此事有个典故,是说一男一女站在花树下,女摘下一花,男子道‘这花比你漂亮多了!’于是女子一边笑骂一边抬手去打那男子。都是些谈笑之言,不足挂齿。”
陈谦卫伸筷夹了块红烧肉,塞入口中,含糊道:“文辛雨,我知道你昨晚失了不少兄弟部属,但刑部密探人员折损也是不少,如今我身在刑部,田海旺、国旭这些人都是好朋友,不如你……”
文辛雨道:“你要我莫去找刑部的人寻仇?”陈谦卫点头。
文辛雨顿了顿,忽地哈哈大笑道:“你也上了老子的大当了!哈哈!其实昨夜死的,根本不是我的人!看来我这条计策,当真是妙不可言!”
陈谦卫惊奇道:“你……?”
文辛雨摸摸下巴,微笑道:“你道我为何干冒奇险来京城?一来我听说京城外的百望山中藏有天魔功秘籍,来碰碰运气;二来呢,却是为了清洗奸细叛徒。”
文辛雨见陈谦卫目光闪动,续道:“近些年,东厂大肆收买我绿林中的朋友,不少我身边的人也为东厂所用,旁人只道我被蒙在鼓里,其实我心中早已有数。前些日子,我潜入东厂,在魏佳书的书房中找到了一份名册,以此为线索,从中选出有十足把握是奸细的,都带来了京城。而后我故意把行踪卖给了刑部,不仅假刑部密探之手清理掉了这些奸细,还挑拨了刑部与东厂的关系。魏佳书惟恐泄密,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均是单线联系,不知旁人身份,是以昨夜生死大战,都不知身边全是东厂人马,于是人人奋勇当先,拼死一战,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陈谦卫只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这……难怪今日魏佳书来寻我们的晦气……只不过妙计是妙计,但若非风声走漏的不远不近,既让我知晓,偏偏又没让我知道是你的计策,恐怕昨夜的大清剿还要赔上你的性命。”
文辛雨苦笑道:“娘的,老子实在是小瞧了国旭、田海旺,本以为练了霸刀五式,自保当是不难,想不到还是敌不过他们两个龟儿子。”
陈谦卫见他终于说及武功,心中一动,忙追问道:“什么霸刀五式?”
文辛雨笑道:“早就知道你对老子师承门派一事定要追根究底,罢了,便告诉你。十年前,你随天意道长上了天意剑派后,我四处游荡,入了丐帮,与传功长老学了几年粗浅功夫,而在五年前,就在京城外百望山,我遇到了我的五位师父,名号便叫做五灵散人,而今的功夫,大多是他们传我的。听他几人平日说话,似是曾败在一人手下,五人自知终生也无胜望,便想教个徒弟去胜过那人。至于那霸刀五式,便是五位师父潜心创出,用以制胜的刀法。”
陈谦卫沉默片刻,恍然道:“原来是他们!这五灵散人,当年曾追随谷烈,后来天山一役,谷烈身亡,他们杀出包围,也退隐江湖,想不到却是收了你为徒弟。”
文辛雨笑道:“老子我天赋过人,我五位师父在武功上的见识确实高人一筹,但自身武功却难算天下顶尖的人物,以老子而今武功,单打独斗他们早已不是对手。”
陈谦卫点头道:“那霸刀五式听来了得,不知究竟有何玄妙?你来比划比划。”说着递过去一支筷子。文辛雨接过了,手腕不抬,以拇指、食指指尖拈住筷子,以筷作刀,划出几招。陈谦卫若有所思,道:“这一招,我若从大有位出手,刺你左肋,你如何破解。”文辛雨不答,手指微颤,筷尖向左侧轻轻巧巧地划出几个圆圈。陈谦卫立时应道:“转无妄位,以剑尖沿刀背而上,削你手腕。”文辛雨当下又变出一招。两人你一招,我一句,来来往往,都想看看彼此武功进益,均是饶有兴味,斗得不亦乐乎。
过得数招,陈谦卫若有所悟:“你这霸刀五式,名头上是刀法,其实似乎是一路内功心法,便与我的天意剑诀一般,对刀法理解遇深,内功便也遇强。”文辛雨点头道:“不错,以招式见内功,这便是霸刀五式的精髓。只不过这刀法,只怕还是不及天意剑诀神妙。”接着又说出了些内力的驭使之道。陈谦卫沉思片刻,缓缓道:“以我之见,这天刀五式的内功,与当年谷烈的周易混天功,倒有三分相近。”
文辛雨摇头道:“当世中,与谷烈有过三百招以上交手的,只有你一人,周易混天功,更是失传已久,究竟威力如何,如何修炼,谁也不知,你说周易混天功与霸刀五式有些相近,只怕是误会了。”
陈谦卫皱眉不语,心中好生奇怪。文辛雨瞧了他几眼,忽地想起了一事,压低嗓音道:“你知不知道阴魔其人?”陈谦卫奇道:“阴魔?那是个什么东西?”
文辛雨轻声道:“他富有天下,暗中网罗了无数英雄好汉,天下人虽不知道他,其实天下尽在他掌握之中。”陈谦卫眉头大皱,忍不住道:“胡说八道?哪有这个人?”
文辛雨道:“你不知晓那便罢了,以你的武功,他迟早会找上你。到时候,你准备不准备跟他干一场大事?”
陈谦卫问道:“大事?什么大事?阴魔此人,多半是江湖传闻,殊不可信。”
文辛雨抗声道:“怎么不可信?他来找过我,我亲眼见过他!而且依我看来,他多半是侠义中人,当日他托我办的几件事,都是抗击倭寇或是抵御鞑子。”
陈谦卫有些不耐,道:“理这些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人做什么?若当真有事,到时再谈也不迟。来,看我这一招新悟的剑法!”两人当下又拆解起了武功。文辛雨内心实有不少要紧事情要说,眼见陈谦卫兴致缺缺,只得罢口,心道:“你当年和谷烈夫妇的事,似乎那阴魔也关心得很,迟早要来找你询问,甚至要来找你麻烦,不早做准备岂不凶险?而且那阴魔,看起来虽文弱,却自称练过周易浑天功,是谷烈之后唯一会此旷世奇功者,其中必有隐情。”一肚子心事,只稍稍转了个念头,陈谦卫手指捻着筷子,已斜刺到自己眼前,当下还了一招。
两人少年相交,交情匪浅,多年不见,几有说不完的话,一面过招,一面谈天,从武功到天下,从军国大事到女人,无不论及。文辛雨身处险地,不敢醉酒,陈谦卫却是过得几招,便饮上几杯烈酒,他来时便已微醉,此刻一番痛饮,未及三更就醉倒在地。文辛雨见他双目半闭,口中却喃喃道:“妙……妙啊……”知他不省人事,微微一笑,唤王雯琴将陈谦卫扶到客房中,自己则一振长衫,大踏步离去了。
陈谦卫大醉一场,直到次日午间方才睡醒,饮了几杯醒酒茶,与王雯琴招呼一声,晕乎乎离了去。
待得回了刑部别院,陈谦卫见只有田海旺一人在内,心下奇怪,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国旭、王操他们呢?”田海旺答道:“国旭与白日、王操等去了茶壁阁,查询昨日斗殴之事。”
陈谦卫默然,正待回房,却见田海旺露出一丝诡笑,轻声道:“陈老兄,我跟你打听个地方,一座妓院。”
正文 第五章 佳人叙情
田海旺沉声道:“陈兄可听说过叙情馆?”
陈谦卫迟疑道:“哦……可是昨日才开的?”见田海旺点头,便续道:“据说这叙情馆中只有一名妓女,却是无与伦比的花魁,不但接客的价格高的吓人,亦且绝不卖身,只是弹琴作画,沏茶谈天,故而有叙情馆之名。我本也有心去瞧个热闹,但昨日要来你这里,便未去成。”
田海旺皱眉道:“卖艺不卖身?那若有人用强呢?我听说那里面的女子都有武艺,不知是真是假?”
陈谦卫大笑道:“你还当了真?所谓卖艺不卖身,不过是个招牌罢了,引得人人都去瞧瞧,待得你拿出金山银山,瞧她卖不卖身?若说身有武功而不畏用强,那更是荒谬,京城中恁多捕快、锦衣卫、厂卫,她有什么功夫,能奈何得了这许多高手?”
田海旺暗暗觉得有理,问道:“陈兄可有兴趣去探探虚实?”陈谦卫将身上衣衫一整:“自然有兴趣的!不如咱们今晚便去?”田海旺微笑道:“不如咱们现在便去……”陈谦卫在他肩上拍了拍:“依我看呢,还是等国旭回来吧……”田海旺听得此言,摇手道:“等他作甚?他怎会去叙情馆?徒然浪费了时间,耗费一番唇舌,说不好还要遭他冷言冷语。”陈谦卫笑而不答,只是一定要等国旭回来,田海旺心中大惑,却也只得枯坐一旁,焦急等待。
待得晚饭时候,国旭终于回来,陈谦卫于他说起此事,不料国旭竟一口答应,田海旺心中大奇,百思不得其解。晚饭后,三人便一同去了叙情馆。
三人一路无言,将到叙情馆时,田海旺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国旭,这个……你今日为何答应来这里?平日可从不见你去这些个地方……”
国旭淡淡道:“昨日被东厂捉住的六人,确实有打斗之事,然而起因竟是叙情馆中的女子与他们约定,只消他们将当时在茶壁阁的几个东厂厂卫打败,便可摘她面具一观。于是几人在茶壁阁中大打出手,便有了后事。”田海旺听得此言,眉头大皱,心道:“如此说来,倒似是那女子刻意挑拨刑部与东厂的关系……可是刑部密探一向纪律严明,怎会就为了见一个妓女的样貌,便与东厂的人打将起来?”陈谦卫心中也有几分奇怪,但面上依旧笑嘻嘻:“国旭,这么说你不是来玩乐的,是来调查此事的?”国旭微微点头,陈谦卫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说话间,三人已入了叙情馆,只见其中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一番查问,方知此地客人多的出奇,兼之接客的女子偏又只有一位,倘若等下去,只怕没有三五日决计排不上。三人面面相觑,均觉无奈,便欲离去,忽见一侍女匆匆自楼上走下,高声道:“那边三位可是国旭、陈谦卫、田海旺吗?”三人点头应了,那侍女躬身道:“我家小姐有请!”
这下喜从天降,三人都是惊喜交集,田海旺更是笑出声来,三人在旁人嫉妒的目光中,上了楼去。
楼上并无一人,却是一间好大的厅堂,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厅堂中央摆着张茶几,墙壁上挂着一支琵琶。
三人坐定不久,只听得环佩叮咚,一个身穿淡绿衣衫的少女脚步轻盈地走了出来,三人见他手中托着盘子,其中盛有糕饼点心,知她只是个侍女,但见她身形苗条,举止娴雅,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孰料那女子抬头时,脸上竟是凹凸不平,黑一块,青一块,不知是胎记还是疤痕,丑恶不堪。国旭一直若有所思,只是随意看着窗外,此刻倒也没什么反应,陈谦卫、田海旺却是一直注视着那女子,此刻见了那一番犹如地狱变相的容貌,登时大吃一惊,立即将目光移了开去。
那少女像是习惯了旁人的白眼,却也并不在意,将盘中糕点置于三人面前。田海旺心中烦恶:“叙情馆怎地找了个如此丑怪的侍女?见了她的样貌,又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
只见那少女将糕点放于陈谦卫面前时,陈谦卫抬了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陈谦卫眉尖一颤,蓦地大呼一声:“你……你怎么变成如此模样?”说着双手急探,扣向那少女两腕。这下变起仓促,国旭、田海旺都是始料未及,那少女更是只觉一阵剧痛,未及反应,双手便都已被握住。
陈谦卫双手握得极紧,那少女疼痛难耐,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渗出。陈谦卫却似浑然不觉,脸色惨然,眼角微微抽搐,两眼失神,只是盯着少女双目,嘶声道:“你……你怎么沦落至此?”语声竟有几分癫狂。
田海旺忙道:“陈谦卫,别鲁莽,这是你旧识吗?”陈谦卫不答,盯着那少女双目,半晌似是恍然,松开双手,淡定了几分,问道:“你没有易容吗?你叫什么名字?”神态语调虽大为平复,手脚却有些颤抖,显是极为激动期许。
丑脸少女慌道:“我……我叫月颖,我……我不认识你……”语声嘶哑急促,带着几分惶急,扭头便要逃开。陈谦卫又问道:“你可有什么兄弟姐妹吗?”丑脸少女一边跑开,一边仓促应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话音甫落,已然揉着手腕,跑进了里间。
田海旺、国旭见此情景,都是大奇,田海旺忍不住问道:“陈兄你认识此女吗?”
陈谦卫已复常态,却似有些神不守舍,犹疑半晌,方笑道:“我少年时一玩伴,名曰钵盂,长相惨不忍睹,和那女子实在是难分高下,可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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