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只油灯,幽幽闪着。国旭拿起谷烈所赠的武功秘籍,放入了火中。一股焦臭气味顿时传了出来。
陈谦卫本在收拾东西,闻到焚烧的气味,转头过来,却只见一桌灰烬,不由问道:“你烧了什么?”
国旭淡淡道:“一个梦而已。”
陈谦卫愣了愣神,随即恍然,料得是他与宫长王琦的定情物之类,也没细问,道:“烧了便烧了。此地痕迹太多,我们离开后不可留下线索。这里所有物事,我都要一把火烧个干净。”
国旭点点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草屋中本就没什么东西,陈谦卫收拾了些衣物,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妥当。他弯腰拾起国旭的“天外飞仙”,还入鞘中,便道:“走吧。”当日国旭断臂,但右手兀自紧抓着剑不放,陈谦卫花了好大气力才扯下,将断手埋入土中,看到这柄剑,再想起当日国旭在百丈外飞剑断树,逼文辛雨回刀而防,威风凛凛,心中更增感伤。
却听国旭道:“周易天极功都烧了,这柄剑留下何用?陈谦卫,你帮我埋了吧。”
陈谦卫心中难过,点了点头。此地没有锄头铲子,若要挖个深坑埋剑只怕大费周章,陈谦卫轻轻将剑插在地上,运功一拍,神剑立刻没入土中。以“天外飞仙”的锋锐,加上陈谦卫的内功,此剑必然深埋土下,无人能挖掘出了。
陈谦卫点了火把,将草屋焚起,便负上国旭,迅速下山去了。
山下无人把守,陈谦卫脚程也快,下山时天色微微发暗,还是黄昏时分。陈谦卫也顾不得许多,展开轮椅,将国旭放在上头,藏在树林里,自己跃到外头,找了两个骑马的路人,夺了马匹,将国旭负到马旁。
国旭单臂撑马,陈谦卫伸手在他脚下一托,已将他推上马背。
国旭趴在马上,眺望远方。他横行江湖,别说马背上翻滚,就是皇宫大内也是来去自如。即便走火入魔后,凭借双拐,也可飞檐走壁,哪知此刻上马,却要旁人搀扶,想到此,更觉悲了,不由叹息一声,道:“陈兄弟,把剑悬在我腰间。”
陈谦卫知道国旭身子残废,内力尽失,再也无法用剑,但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当下只得取过佩剑,依言绑在国旭腰带上。跟着取下背后包袱,将一些银票、碎银子、干粮衣物以及折叠了的轮椅,都塞在自己马鞍旁的暗袋里,便要翻身上马。
国旭忽道:“天外飞仙是我师父给我的宝剑,不应丢失。陈谦卫,你帮我取回来吧。”
陈谦卫一愣,心道:“这国旭,性子当真变了?怎么如此优柔寡断?罢了,我就走一趟吧。”道:“好。这剑来之不易,我这就帮你拿回来。”
国旭微微一笑,道:“陈谦卫,你待我真好。”
陈谦卫哈哈笑道:“你这话忒也见外了,这几里山路,来去只是一盏茶功夫,你莫非小看我轻功?”便要离开。
国旭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陈谦卫的手掌,郑重道:“陈谦卫,多谢。”
陈谦卫大笑不止,道:“你到林子里等我,很快便回来。”
国旭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陈谦卫不再多言,当即转身,急急返回取剑。
国旭望着他的背影,再也忍耐不住,鼻子发酸,左手缓缓拔出剑来,在身旁那匹马的马鞍上刺了几行字,又取出了袋中的杂物,黯然道:“陈谦卫,再会。”轻提缰绳,驾马便行。
陈谦卫脚程虽快,但埋剑之地没有任何标记,寻找起来却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手头没有掘地工具,连剑都放在了国旭那里,只得随便拿了尖石,挖掘良久,终于取回了“天外飞仙”。眼看日薄西山,天色已晚,陈谦卫担心久离国旭有失,慌忙忙一路奔回去。待得到了山脚下,已是气喘吁吁。
返回原处,陈谦卫一愣,“天外飞仙”落在了地上。只见一匹无主之马在林间晃荡,国旭却踪影全无了。陈谦卫快步走到马前,只见马鞍上刺了几行小字:
“陈谦卫,感谢多日照料。余虽不才,亦有心中之志,岂敢一生托庇于他人?西疆边陲之地,当可避阴魔,无须挂怀。吾妻、吾剑,为心中之痛,盼代为照料。
国旭顿首。”
陈谦卫顿时明白了,国旭根本没有怀疑过宫长王琦,也不是性情变作优柔寡断。他只是借此理由,支开了身畔两人,孤身闯荡江湖了。
国旭心高气傲,宁可死,也不肯一生一世让人服侍,竟尔自己走了。
陈谦卫喃喃道:“国旭啊国旭,你为何这般傻?天外飞仙,宫长王琦,你托付给我,便算是报答了兄弟恩义吗?”念及国旭此行艰难,急忙追了出去。
但见四下风林簌簌,只一条孤寂小道,便沿着冲了去。只是陈谦卫奔跑再快,也不能快于国旭骏马多少,加上一来一回取剑,耽误太多时光,如何还能追得上?陈谦卫毫不死心,沿路狂奔。那道路越走越宽,行人也是越来越多,一路上岔道连连,再找国旭,希望更是渺茫了。陈谦卫一路询问有无一个断臂的骑马者路过,路人尽皆摇头。
陈谦卫从晚间找到清晨,几乎将附近一带都寻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眼看已到第二日正午,国旭必定早已走远,陈谦卫向西已走出百多里,精疲力竭,却没得到国旭半点消息,又累又饿,心灰意冷,忍不住堕下泪来。
陈谦卫满怀忧伤,心道:“国旭既然自己走了,那就不会留下线索给我寻找。所谓远赴西疆,必定是骗我的计谋。究竟他上哪儿去了呢?”遍寻不到国旭踪影,也只有默默返回到京城了。
走到一间酒家,只听几人高谈阔论,心情甚好。再看窗边一男一女低声笑谈,俨然一对璧人,更是让人羡煞。陈谦卫想起袁可馨与谷烈之死,想到王雯琴中毒,性命垂危,再想国旭武功全废,半生不死闯荡江湖,只怕也要凶多吉少,心中更加悲痛,忍不住潸然泪下。
想到王雯琴,陈谦卫心中忽地一寒,记起明日便是与乐晓晨大战的日期了。可如今心情悲伤激荡,如何敌得过乐晓晨?他取下佩剑,国旭那柄“天外飞仙”映射出自己脸庞,只见一脸哀伤,两只眼睛透着颓废,也不知是自己心头沉郁,还是神剑通灵,感念主人的凄凉境况了。
京城,客栈。
约会将近,陈谦卫仍是踪影全无,乐晓晨也熬不住了,与李铭圣一齐,赶到了京城。乐晓晨皱眉道:“陈谦卫会不会临阵怯敌,逃命去了?”
李铭圣摇头道:“绝无可能。他向来爱面子,这场比武之约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定下的,陈谦卫若逃了,你只消公告天下,便可让他从此颜面扫地,无力立足江湖了。”
乐晓晨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陈谦卫不会轻易脱逃,此番说话,只是希望李铭圣帮他安心。
忽听李铭圣呼道:“你看,陈谦卫不就坐在街对面?”
乐晓晨抬头望去,只见一街之隔,陈谦卫正坐在对面的酒家里,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剑,望得入神。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易容妖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易容妖羽
东厂,书房。
阴魔斜靠在椅上,五灵散人垂手而立,毕恭毕敬立在他身旁。
顾明问道:“阴魔大人,属下有一事不解。”
阴魔淡淡问道:“何事?”
虎迦威接口道:“当日阴魔大人冒险出剑,以致功力大损,如今行走困难。但既然出了剑,何以只斩去国旭一条臂膀,不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
阴魔微微一笑道:“你们五人脚程,和陈谦卫相比如何?”见五人都低下了头,阴魔又道:“我这一剑下去,若是当真斩去国旭头颅,陈谦卫转眼到了,势必勃然大怒,搜遍全山找我们下落。当时你们五个与国旭大战一场,耗费不少体力,我又无法行动,一旦陈谦卫追上,那便是六人都死的下场。相反,我一剑重创国旭,陈谦卫权衡利弊,也只能留下给国旭治伤,不来追杀我们了。”
众人闻言恍然,都点了点头。顾明忽又道:“可现在国旭与宫长王琦分离,我们难以寻觅他的踪迹。万一日后国旭恢复武功,重出江湖,那又如何是好?”
阴魔沉声道:“陈谦卫在岭南虽然替国旭洗刷了罪名,但国旭现今名声仍然不佳,想要说出秘密,世上无人会信。陈谦卫又在京城露面,国旭自然是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了。我那一剑蕴有泥黎耶的无上阴寒之气,国旭几处经脉断裂,今生都是废人一个,行走江湖,不几日就要丧命。我们只消看住了陈谦卫,国旭根本无须挂怀。”
五灵散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点头道:“此事不假。看来阴魔大人早有计算,却是我们多虑了。”
只听“咚咚”敲门声,接着房门大开,原来是东厂的主人——魏忠贤回来了。阴魔挥了挥手,五灵散人立即退了下去。
魏忠贤一脸傻笑,走了上来,随即又是一副愁眉苦脸神色,叹气道:“阴魔大人,您可要帮帮我。皇上说吐蕃不大安稳,连连骚扰大明的西部,为祸一方,今天又发了大火,要我想办法,我怎么办啊?”
阴魔淡然道:“此事我早已想过。今上虽然不理朝政,但也日夜忧心边关,唯恐吐蕃进犯,威胁皇位。魏忠贤,你若能平息此乱,日后圣上必定更加倚重你。”
魏忠贤愁眉苦脸道:“这我也知道。可是难不成要我带兵打仗,灭了吐蕃?”
阴魔摇头笑道:“别说你,整个大明朝也找不出一人有这等带兵之才。吐蕃国力平平,但崇尚武勇,军队更是兵强马壮,一旦两国开战,我孱弱明军胜算绝不超过三成。何况南边还有倭寇侵扰,倘若兵连祸结,西疆惨败,大明只怕有亡国之祸。”
魏忠贤叹气道:“那……难道,难道就没有法子了?”
阴魔摇头道:“不能打,只能和。”
魏忠贤连忙摆手道:“这法子不成的。我们已经求和了几次,但吐蕃无礼,要么狮子大张口,要么便乱棍打出使者。皇上为此事连连发怒,但也没什么办法。”
阴魔道:“求和当有诚意。若是圣上同意将公主下嫁于吐蕃王储,想必吐蕃王不会反对。和亲之事成了,和谈也就成了。”
魏忠贤质疑道:“这……这能成吗?”
阴魔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淡淡道:“将上头文字记熟了,明早金銮殿有用处。”
魏忠贤这些日子努力学习,已经识得文字。他看着纸上内容,登时目瞪口呆。阴魔料知他会有如此反应,推着轮椅,出了书房。魏忠贤又吃一惊,心中暗道:“阴魔的腿什么时候坏了?”
阴魔下了地牢,径自推着轮椅到最里头的密室。田海旺与月颖仍是住在里头。
五灵散人已在密室门口等候。阴魔问道:“人来了吗?”
五灵散人都是点头。顾明道:“妖羽已来此三天了,与田海旺交谈甚欢。”
阴魔微微点了点头,抬起手,示意开门。洪诛心推开密室大门,六人便进了去。
这一进去,众人顿时都大吃一惊。
只见月颖坐在屋中央,床上躺着个田海旺,椅子上竟还坐着个田海旺
五灵散人面面相觑,都是作声不得。江惟惊道:“这……这……这是什么妖法?分身术吗?”
床上那个田海旺手按胸口,坐起身来,笑道:“妖羽果然好本事。这易容术用出来,当世除了我和月颖,只怕无人能分辨。”
椅上的田海旺也笑道:“田兄过奖。你胸口的伤,我就是再练一百年的易容术,也是学不来的。”两人相对大笑。
阴魔已知内情,微微颌首,五灵散人却都惊得呼出声来。眼看这两个田海旺一模一样,椅上的那个虽然一言不发,但举手投足,哪有半点不似田海旺?若非那人稳稳端坐,胸口显然并未受伤,只怕真没人能分辨出来。
阴魔微笑道:“妖羽,你当真有能耐,这几日便学田海旺学到这般相像。”
田海旺也笑道:“若是妖羽你易容之术再精湛些,恐怕连月颖都骗过了。到时候你代替我拜堂成亲入洞房,我非得跟你拼命不可。”众人闻言大笑,月颖的脸却一下红到脖子里。
阴魔关心道:“田海旺,你的伤如何了?”
田海旺点头道:“已经好了七八分。给我十天时间,不敢说与人动手,至少行走可以如常了。”
阴魔又道:“我的计划,妖羽想必都已告诉你了。你可赞同吗?”
田海旺道:“你说公主成亲,要让妖羽代替我护驾。借了我的名头,可以驱除一些宵小之辈,省下许多麻烦。回来后,所有封赏,却都是由我来领。这等好事,谁会不干?何况我好一段日子没回刑部别院,三十多名密探只怕早已乱成一团。妖羽替我走一遭,传命于祖大寿,正是我所愿,我更不会不同意了。”
阴魔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就在此安心养伤,外头的事交给我,不需你挂怀。你放心,妖羽不会假借你之名做什么坏事。倘若他当真如此,不管是你还是我的追杀,都会让他无法立足江湖。”
田海旺摆手道:“相处了几日,我信得过妖羽的人品。”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丐帮龙爪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丐帮龙爪
山东。
文辛雨整日价坐在屋里头,饿了便吃,渴了便喝,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见满地狼藉,都是空酒坛,墙角还有些呕吐污秽,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股恶臭。
文辛雨似乎浑不知屋内的肮脏,只是茫然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我真的错了吗?”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柯衷麒的大嗓门:“文辛雨老兄,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文辛雨忽然惊起:“你……你带回了宿雨?”
柯衷麒在门外莫名其妙:“什么素女?这又是什么ji女?你快开门啊”
文辛雨低叹一声,打开了大门。柯衷麒探头进来,见文辛雨胡子拉碴,衣服皱巴巴,一脸落魄相。一进门,便闻到了呕吐物变质的恶臭味,不由皱起了眉头。
文辛雨将门打开,又坐回了椅上,端起酒坛,痛饮起来。柯衷麒见文辛雨心事重重的模样,忙问道:“文辛雨,你怎么了?”
文辛雨微微苦笑,摇了摇头。柯衷麒冲着门外道:“快些进来吧。”
一名矮胖男子一步步踏了进来,听脚步沉重厚实,这人绝不是寻常的肥胖,必是下盘功夫沉稳到了极点。文辛雨听出脚步的名堂,抬起头来,只看了一眼,不由惊道:“方锐,你如何来了?”
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