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孺使用。好在乱世之中,大家原本就过得苦,倒也习惯。没有多久,清幽的山林泉野之间,顿时处处喧闹,尽是谈论着通明真人司空无的传奇与神话。
一向绝俗清修的地方,竟然一夕之间宛若难民营,通明宫这样的举动,教陆寄风百思不解。他想了一整天,完全搞不清是谁做了这个决定,目的又是什么?
不过,既然山下的人家都上来了,那么蕊仙一定也会在人群中才是。陆寄风东张西望,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上来的人渐渐少了,都不见蕊仙的影子。见到陆寄风坐立不安的样子,简老伯刻意向一名村妇问道:
「这个媳妇,你有没有见到做针线的那位蕊仙姑娘?」
「断了一臂的那姑娘吗?没有哇!」妇人也看了半天,奇道:「是了,怎么没见到她哇?牛大妈,你见到蕊仙了吗?」
「没有,她跟谁上来了?」
几名邻居互相一问,竟然都没有人见到蕊仙。陆寄风微感奇怪,想道:「怎么会这样?连女子都让进宫了,她一定也会赶来,好见上青阳君一面的……」
一思及此,陆寄风又有些落寞,叹了口气,暗想:「或许她有事,来不及跟大家一起上山,深夜时我再下去把她给带上来。」
深夜里,和一群壮汉一同席地而眠的陆寄风,从周遭的呼吸中确定众人都已熟睡了,也以肘为枕,闭眼假作熟睡,暗地里留心简老伯的动静。
果不其然,一道黑影由其中一间屋舍中飞窜而出,身手有如鬼魅,一闪便跃过了临时搭起的草棚,往通明宫的方向而去。
「看你在搞什么鬼!」
陆寄风一起身便提步直追,在那人身后数十尺紧紧尾随,由那人的身手看来,他的根基不弱,轻功身法比陆寄风高明不知几倍。陆寄风完全是凭借着内力跟踪的。
陆寄风一直在他背后紧盯着,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涌上一股极为奇异之感,惊愕地想道:「这个人……怎么好像是弱水道长?」
此时夜云散去,月光洒落在那驼背佝偻的身影上,令陆寄风不由自主地想起弱水,陆寄风并不擅长轻功身法,自然也无从分辨弱水道长与简老伯的轻功步法,只觉得两人的姿态似乎很像。
简老伯一路闪过无数重的宫观,虽然还有不少道士在巡视周围,却完全没有发现到简老伯与陆寄风。两人直到养气殿外,简老伯才放慢脚步,陆寄风也在三十尺之外停下步子,看他有何打算。
养气殿并不大,而且通常是在各观宇的深处,以求安静。养气殿外空寂寥落,没有多余的花草装饰,可以说完全没有藏身之处,大殿也只有一门一窗,窗口透出的光芒却很明亮,而且隐隐可以听见里面的交谈声,可见此时养气殿内,不只一个人在。
简老伯大着胆子靠近,藏身在殿外的窗下,陆寄风隔得虽远,却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若是此时有道士巡经此地,必然可以一眼见到简老伯!
但是简老伯不这么冒险,便听不见殿内的话语,也是极不得已。
陆寄风专心凝神,虽然隔了几十尺,还是把殿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第一句便听见惊雷道长说道:
「……这步走得太险了!」
接着叹气的是停云道长,以尖细的声音说道:「这些百姓没见过真人,三天后这一关并不难过,难的是眼前强敌压境,却没有个应对之策!」
烈火道长哼了一声,道:「邪魔歪道,有何可惧?」
停云道长道:「话不能这么说,三师兄,十年前的事您忘了吗?」
烈火道长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重拍了一下石壁,咬牙道:「没忘,我没忘!这群妖邪敢在这时,大举围攻灵虚山,正好送上门来,让我为大师兄、二师兄报仇!」
陆寄风大惊,难道是天下百寨联在司空无一落崖之后,便大举围攻通明宫?他们怎么会有消息?又怎么敢有这么大的动作?
一时之间,殿内一片沉重的静默,陆寄风由气息的起伏差别中,可以感觉到殿内不只烈火、惊雷、停云三人,还有至少五六人,他们的内功修为最低的也有一甲子以上,可见都是通明宫最高层的一、二代门人。这些最高层的门人深夜还在议事,更是显示出不寻常的危机气氛。
过了一会儿,停云才道:「真一子,你有什么看法?」
真一子便是弱水道长,如果弱水道长在殿内,那么简老伯自然就不是弱水道长了。陆寄风不由得向简老伯望去,他的神情比刚才还要专注,侧耳听着弱水道长会说什么。
发话者果然是弱水道长本人,弱水道:「各位师兄,这次三寨一同围攻,必有个妖女身边的大将指挥,我想该由这人身上下手才是。只要抓到了头,百寨向来是勾心斗角,互不合作的,那时要各个击破,绝非难事。」
惊雷道长道:「青阳君,你说呢?」
青阳君道:「弟子的愚见,与弱水师叔相同。」
惊雷道长说道:「你若有别的看法,直说不妨,不必在意辈分。」
青阳君忙道:「师父、各位师叔,青阳确实与弱水师叔想法相同,并无别的看法。」
惊雷又道:「那么你说说,该如何退敌?」
青阳君有些为难,沉吟不语。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你有话便说!就将我们当成任你驱使的棋子,该放哪儿,只管放去!」
青阳君忙道:「岂敢,弟子岂敢!」
弱水道长温温和和地说道:「这不是讲究繁文缛节的时候,真人下落不明,我们几个做师叔的,只懂得练武功,修道法,对于兵机权谋,却形同白痴。当初真人便是见我等不济事,才又多收了你们这一辈,让你们学习统筹大事,青阳君,你既为其中佼佼者,这正是你发挥长才之时,通明宫威望的存亡,就看这一役了,你切勿辜负真人的栽培期许!」
青阳君道:「弟子……实难当此重任。」
弱水道长道:「难道要你师父把掌门令交给你,你才敢驱使我们吗?若是如此,三师兄,您意下如何?」
青阳君急忙道:「师叔切莫如此,青阳承当不起!」
惊雷道长道:「弱水,你真的愿意将掌门令交给青阳君?」
弱水道长道:「三位师兄的意思如何,弱水都无二话。」
惊雷又道:「若是让青阳君暂代掌门之职,你会帮忙他吗?」
弱水道长似乎十分不解:「师兄,您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当然会尽力帮青阳君,这岂有疑问?」
惊雷道长说道:「你的弟子龙阳君与凤阳君,也是能力卓越之辈,你难道不希望他们将来执掌大权?」
弱水道长道:「龙阳君与凤阳君掌管平城观,作为通明宫之辅,绰绰有余,何必定要入主本宫?」
惊雷道长「嗯」了一声,又道:「你的三代弟子中,有一个寇谦之,他也是个不错的人才,你怎么不让他进本宫来见习,将来得证仙道?」
弱水道长道:「寇谦之禀性难脱世俗,不宜在宫内苦修。」
惊雷道长没有再问了,道:「三师兄,您做个主吧!」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你不许推辞!」
只听得青阳君双膝一屈,连忙跪倒在地,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想必是烈火道长将掌门令要塞在青阳君手中,青阳君才如此惊恐。而陆寄风更察觉出殿内有大约三个人,都发出轻微的闷哼之声,对青阳及诸子的话十分不屑,看来是完全不希望青阳君执掌掌门之位,想也知道其中一定有玄阳君。
原来除了玄阳君之外,阳字辈的高层弟子也有不少反对青阳君的人,看来通明宫这十年以来,已经隐隐有了分裂之象。
停云道长说道:「青阳君,你这样拘于俗礼,岂是栋梁之材?接受掌门令吧!」
青阳君急道:「师父、师叔,弟子并非为了一己的名声而不敢分担宫务,而是此时此刻,弟子确实不该接令。」
「为何不该?你说个道理来!」惊雷道长道。
青阳君道:「请师叔们听弟子放言了。青阳名望,不足以服众,此乃小事,最主要的是:只怕弟子一公然暂代掌门,大家便知道真人下落不明,消息一传出去,妖女马上会加大动作,甚至可能亲自攻山,届时通明宫只怕……」
「那么你的意思是?」
「弟子敢陈献劣计,但掌门令万不能领!」
弱水道长道:「师兄,我有个想法。」
停云道长说道:「你说说看。」
弱水道长说道:「青阳君的顾忌极对,将掌门令公开传给了他,众人马上知道真人不在的事,魔女也会亲自来灭通明宫。可是不传给青阳,青阳又不敢驱使我们,所以只有一个做法,可以保住秘密,又让青阳能发挥才智。」
「哦?什么做法?」惊雷忙问道。
弱水道:「尸位之法。」
「尸位?」烈火道长疑道。
弱水道:「掌门令还是得交给青阳,但是青阳所有谋策,都透过三师兄之口公告,请三师兄屈任这尸位,如何?青阳,你也不必觉得责任太大,掌门令只是暂时交给你,此危渡过以后,你仍得将掌门令交还,我们四子会再讨论掌门的位置问题。」
青阳君松了一口气,等着师父的决定,惊雷还没说话,烈火道长已经笑道:「呵……由我来宣布计策,有人相信么?弱水,你不必故意谦虚了,有什么退敌之法,众人也只相信是你出的主意!不如就由青阳拿主意,你来宣布吧!」
停云道长道:「师兄说得对,就这样办!」
弱水愣了一下,道:「也罢,这只是细微枝节,不必琐琐议个不休了,先定下大事要紧。青阳君,就这样定了。此刻起你便是有实无名的掌门人,不可推卸重任!」
青阳君仍有些颤抖,却稳重地说道:「弟子领命。」
惊雷道长喜道:「很好!很好!」
青阳君是惊雷道长的得意弟子,在疾风道长的绝阳君封秋华、烈火道长的烨阳君双双折损之后,竟能脱颖而出,成为第三代的掌门弟子,就算只是暂时接任,还是令他欣慰之极。
陆寄风暗自寻思:烈火、惊雷等人也都知道其实弱水道长足智多谋,再怎么说,真的要传掌门令,也该先传给弱水才是,可是他们却宁可跳过自己师兄弟这一层,直接交给名望还不够的后生晚辈,可见他们一直不曾信任过弱水道长。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接令!」
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衣摆沙嘶之声,众人一齐跪地,呼吸也变得缓慢肃重。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何谓受命?」
青阳君道:「行善得善曰受命。」
「你所受何命?」
「天命。」
「何谓天命?」
「天道煌煌,非一人之功;王者赫赫,非一家之常。顺命者存,逆命者亡。」
虽然只是简短的问答,陆寄风不禁回味再三,感到其中哲理深厚,值得存在心中常常思考。
烈火道长道:「你身为二代弟子,清心无过,如今已领悟真道,奉祖师爷之名,由你代掌通明宫,位列第二任掌门。」
「弟子从命。」青阳君道,从烈火手中接过掌门令。
掌门令一易手,烈火、惊雷、停云、弱水四人便退下座来,道:「恭请掌门人上座。」
此时,陆寄风陡地发现有人一跃而过,身手极为利落,同时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寒光一闪,竟是暗器破空之声!
简老伯连忙一闪,避过暗器,这么一动,养气殿内的众人便发现有人在外,玄阳君率先奔了出来,简老伯已紧追着那道偷袭者的方向而去。
玄阳君正要追出,眼珠子一转,便停步不动,对正要追去的师弟道:「白阳君,别莽撞,先请教掌门人,追好还是不追好?」
陆寄风暗想:「你这一耽误,还追得上吗?」
养气室内,青阳君却十分冷静,道:「不必追了。」
玄阳君冷笑道:「那刺探之人可能是百寨联的,他知道了本观一大秘密,若是泄露出去,岂不是祸害不浅?」
青阳君道:「他不是百寨联的人,百寨联没有手下胆识这般大,敢只身上崖,放他去无妨。」
「可是……」玄阳君完全不服,惊雷道长沉声道:
「你马上就要违反掌门之令吗?」
玄阳君忍着气,道:「弟子不敢。」
「好了,进来吧!」
「是。」玄阳君讪讪地应了一声,重新进入殿内。
陆寄风极想知道是谁以暗器逼简老伯暴露形踪,也紧跟了出去,由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一会儿,四下旷野无人,料想也是追不上了,只好放弃,慢慢地走下山找蕊仙。
隔着云烟漫漫,月光下依稀可以见到一线谷的对岸,有一大群人影窜动,陆寄风略一定神,看他们动作鬼祟,应该不是通明宫的人。
「果然是百寨联的手下?这群土匪真的来了。」陆寄风轻身一纵,便贴着一线桥滑去,仅以脚底抓着线,身子却在线下方,犹如蝙蝠般倒吊在一线桥下,缓缓地滑向对岸,而一线桥连动也没动一下。
越接近对岸,便越听得清楚那群人忙乱之声,敲敲打打,不知在做什么,却都没有人讲话,只有粗重的呼吸之声,和搬运木料,接榫敲打的声音。
陆寄风全身紧贴在岩壁上,一寸一寸地向旁滑开,直滑到较少人处,才轻身一跃上岸,混坐入寨众群中,有人顺手将一片木板递给他,他也顺手接了,以内力传音给旁边那人:「兄弟,你说这玩意儿得做多久?」
「不知道,快做就行了。」那寨匪也低声道。
「做好了有用吗?」
「不知道,反正通常是……总之装出有在做的样子,让寨主面子上好看就行了。」
「嘘!上面交代不许说话!」较远方有人小声提醒。
陆寄风套不出什么话,细细观察这一列长队正在加紧完工的东西,依然是满腹疑问,从前他便爱照着古书中的图谱或记载,制作奇器,可是眼前这样上百个人在拼凑的东西,却令他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像是浮桥,又像是某种长梯,但是却在各关节处接榫得十分脆弱。
陆寄风抬眼望去,远方树林掩蔽之中,隐约可见高大的黑影矗立,陆寄风一惊,想道:「这群土匪竟一夜之间做了这么大的怪物?」
陆寄风一闪,飞奔向树林中一探究竟。坐在他旁边的寨匪正要再递榫给他,一见陆寄风竟不见了,不禁一愣,对刚刚嘘他的人道:「喂,老五,你刚刚跟我说话吗?」
「鬼才跟你说话!」那寨匪低声道。
「方才有人跟我说话,你还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