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还在交头接耳:「没死!那就不是尸变了。」
「可是刚才……难道我们一起眼花了?」
两人怎么都猜不出个究竟,一人道:「算了算了,先把他带去养肥了,再交给云小姐处置。」
两人将陆寄风放在竹担架上,扛了出去。
陆寄风被带出王府,扛上一辆牛车,晃荡着前进。他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见到的会是哪一个云小姐?如果真的是若紫,她会不会也变了?还是和当年一样黏他,一样可爱呢?
牛车进入一所大宅的后门,绕了好几个弯,才停在院后,那两人又扛起陆寄风,带到一间小屋内,便将陆寄风放下,喂他喝了点酪浆。
酪浆极为营养,那扑鼻的香气令陆寄风张口便喝了一些,望着那两名带他出来的家丁。
其中一人道:「小子,你是南人?」
陆寄风点了点头。
「现在大约二十岁?」
陆寄风也点了点头。
「二十几?二十一、二十二……?」
那人一面问,一面比手势,他一比到二十二,陆寄风便点了点头。
那两人互看一眼,都露出笑容,松了口气,道:「十足合拍!这回可以好好交差啦!」
一人笑道:「改天得送个礼儿过去给柳爷,多亏他告诉我们王府里有个这样条件的死囚!」
陆寄风暗想:「是柳衡救我出虎口的?我误会他了?」
那两名家仆望向陆寄风时,目露同情,其中一人道:
「小子,你得快点恢复体力。这几天你想吃的就尽量吃,不要客气。」
「你脱出生天,是个有福之人,可别想太多啊!」
最后那句话,根本就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让陆寄风肯定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那两名仆人将陆寄风一个人放在小屋中,自己就走了。陆寄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便依然维持原样,躺着不动。
不久果然又有足音轻轻地移近,陆寄风想:会是若紫妹妹吗?
那足音中带着几声玉镯叮当,陆寄风稍微睁开一道眼缝,眯眼看去,那女子也正俯下脸来看他,一见到陆寄风的怪样,吓得手一抖,手中巾帕落地。
那是名瓜子脸儿的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清丽娇美,被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并非云若紫。
陆寄风有点失望,那少女惊魂未定,拾起巾帕,喃喃道:「这……这人的表情好奇怪……」
陆寄风装出要死不活的样子,道:「我……我要死了……」
少女叹了口气,柔柔地对他一笑,这一笑中带着亲切温柔的神情,令陆寄风心中一暖,也想起蕊仙。
她和蕊仙一样温温和和的,颇予陆寄风好感。陆寄风以衰弱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笑了笑,并不回答。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微笑地闭着口,摇了摇头,在水盆中拧了巾帕,替陆寄风擦脸擦手,又替他梳理头发。
陆寄风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少女都不出声,最多微微一笑,温柔地抬起眼来看一下陆寄风。陆寄风顽皮心起,让身体的真气运走自然,缓缓在她面前恢复为白皙健康的青年样子。少女张大了眼,差一点要叫出声来,陆寄风笑了笑,坐起身子。
少女道:「你、你……」
陆寄风道:「怎么了?」
「你、你方才那瘦干干的样子……一下子就……」
陆寄风总算诱她说了话,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人不过是层臭皮囊,吹了气人就涨满,漏了气人就消瘪。」
少女道:「可是我就不会一下子涨、一下子消!」
陆寄风道:「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你只是恰好不会罢了。」
「我没见过人会这样,你一定有什么法子。」少女道。
陆寄风笑道:「这就跟倒弯拇指、卷舌尖一样,有的人天生就会,有的人天生就不会。」
少女半信半疑,道:「真的吗?」说完便靠得极近地看着陆寄风,目露惊奇,道:「你……你长得真好!」
陆寄风一愣,不知少女突然间称赞他的长相,是何意义?由她口气听起来,似乎别有用心。
陆寄风道:「你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少女道:「你长得这样,我就不必麻烦了,唉,我真是恨透了这差事……」
陆寄风道:「什么差事?恨就别做了。」
少女苦笑道:「事情岂有这么简单的?其实,我也很喜欢做这事……」
陆寄风道:「一下子说喜欢,一下子说不喜欢,你真是怪。」
少女道:「说喜欢是本来就喜欢,可是说恨,只恨小姐她……唉!罢了,别提了。」
「有人逼着以你喜欢的事,去做你不喜欢的任务?」
「嗯,你真聪明。」少女一面赞他,却禁不住露出愁容,「听说那人也很聪明,你或许可以代替得过去,不过,还是算了,终究是一样的下场。」
陆寄风听得出那少女虽被逼着不得不去做某件也许不对的事,但心中交战,足见她本性不坏。陆寄风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笑道:「我叫千绿。」
「我叫……」陆寄风正要说自己的名字,千绿却连忙掩耳道:「你别说你的名字!」
「为什么?」
「我不想听,听了就记住了,有了名字,我便会记得你,想起来时便会难过!」说完,千绿急忙将她带来的一个藤篮抱起,往外便要走,回头道:「公子,你……你就永远装成瘪下去的样子,才能保命喔!」
「哦?为什么?」
千绿低声道:「等你养壮了,就要被送到紫风阁,那就惨了。」
陆寄风道:「紫风阁是什么地方?」
千绿紧闭着嘴,一会儿才道:「总之你记得:在别人面前装出干瘪的样子,永远别变肥,才能保命。」
说完便走了,陆寄风想:「难道这里养肥了人来吃?真是奇怪!」
在不明白究竟之前,陆寄风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便静待会有什么事发生。
几日以来,他依照那名叫做千绿的少女指示,有人来看望时,便收气隐肌,装出形销骨立的样子,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那两名家仆还请来大夫诊断,看看为什么陆寄风老是无法恢复体魄,但是大夫说了一堆,根本就说不出什么名堂。
陆寄风也曾趁着深更半夜,潜出去看这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却都没有发现。
有一天,其中一人看过陆寄风之后,皱着眉对另一人道:
「这小子会不会就天生是这样?」
另一人道:「那……那怎么行?这就绝对不符『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少年』这些条件啦!」
第一人道:「要放他走?」
「不成,现在那个已经差不多了,我看他熬不过今日!」
「若是他熬不过今日,又没人可以代替……」
另一人道:「我赶紧去找个差不多的,如果真的找不到,也只好让这小子上阵了,否则……唉!我真是不敢想象!」
「好,你快去,我给你掩着!」
那两人急忙离开,陆寄风才撤去伪装,坐了起来,寻思:这家人要那样条件的青年,不知有什么用意?还特别指名要南方人,更是令他莫名其妙。
当天傍晚,那两名家仆却是与千绿一同进来,还领来一名少年,完全符合「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青年」的样子,但是容貌太过蠢了一些。
那两名家仆道:
「千绿姑娘,就劳烦你给他妆点妆点了。」
千绿道:「是。」
两人退下之后,千绿对那男子道:「你坐下。」
那男子惴惴不安地盘膝坐下,千绿道:「嗯,你的眼皮有些肿,脸也略肥了些,眉骨还要再突出些……」
千绿打开藤篮,取出一小盒褐色的粉,在那少年脸颊上打暗,只见她不时由篮中取出诸物,在少年脸上又抹又搽,过了一会儿,才道:「嗯,差不多了,可惜你双眼太懒了些,唉!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看看。」
陆寄风总算明白:千绿是个化妆师,可是当那被上过妆的男子转过脸来,照着千绿手上的铜镜时,陆寄风却大吃了一惊!
那张脸,变得十分眼熟,简直和他相似至极!
千绿捧了件衣裳,细心地替那青年穿上,又替他束发结髻,最后才道:
「就是这样了,你的口音不大对,别说太多话。还有,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做『陆寄风』。」
陆寄风完全愣住了,那少年不安地应了一声,耳中听千绿交代再三,不管是言行动作,都似乎是在模拟他。
直到晚上,隐约听见几声虎啸,由庭院深处传了出来,幽幽渺渺,令人胆寒。
千绿脸色微变,这时那两名家仆也来了,一见到少年,便笑道:
「千绿姑娘,你的巧手真是没话说,这回可以交代过去啦!」
千绿叹道:「我再教他一晚上好不好?他……他这样不行的,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了!」
那两名家仆东看西看,其中一人道:「不会啊!我看是一模一样。」
千绿道:「小姐一眼就会看出来,太过危险了,你让人家多过几天好日子也不许?」
家仆道:「千绿姑娘,你也听见了,方才出了什么事?唉!这也没法子!」
千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年被两名家仆给带出去,忍不住便「哇」的一声,哭倒在床上。
陆寄风道:「绿姑娘,你为何叫那人自称陆寄风?」
千绿泣道:「每个人都是,送来的人都是,你也是陆寄风,也要没命!呜……」
陆寄风冷笑,心想:「是吗?」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何时树过大敌,让对方要找人扮成他,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杀了。
陆寄风拍了拍千绿的背,道:「是谁老是要杀陆寄风?」
千绿哭道:「你别问,你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地被杀,你们每一个都是一样的!呜……」
陆寄风道:「你说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被杀的?」
「没错,活过了三天的,就更认真地问我怎样扮陆寄风,甚至打心里认为他自己真的是陆寄风!我想尽了办法,教他们逃,教他们走,他们都不听……呜……最后下场都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陆寄风更是满心疑问,道:「千绿姑娘,我便是陆寄风……」
千绿哭得更悲切,道:「呜……你、你也一样,现在就自称是陆寄风了……呜……」
陆寄风道:「我真的是!你带我去看看那些假的陆寄风在干什么,好不好?」
千绿怒道:「不行、不行,这会害死你的!」
陆寄风道:「不会的,千绿姑娘,你相信我一回。」
千绿只是哭着摇头不允,陆寄风索性一把抱起她,足尖一点,便已经跃上了屋顶!
千绿惊呼,连哭也忘了哭,道:「你……你怎么会飞?」
陆寄风微笑道:「我既能像吹气一样肿起来,当然也会飞了。」
千绿呆了一呆,才咬着唇道:「你有这样的好本事,为何不早些儿逃走?你明明逃得走的!」
「我要知道你们搞些什么鬼,用我陆寄风的名义,胡作非为些什么!」
「唉!你还真的自以为是陆寄风吗?」千绿幽幽一叹,道:「不过你有这样本领,应该是……可以活很久。」
「我可以永远活下去!」陆寄风暗想,当然没说出来,道:「好了,该往哪儿走?」
千绿指着南边,道:「那里便是紫风阁。」
陆寄风抱着千绿,便往紫风阁的方向而去。
此处山水错落有致,虽有树木,却很少花卉,呈现出一片开阔气象。
在丛丛紫竹幽然的小院中,一泓池水映月潋滟,水池中央的白色水阁周围环以轻纱,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水阁中有个女子身影。
那女子一头乌发并未有任何装饰,有如大把黑亮的瀑布般流泄而下,身形婀娜,慵懒地躺在织锦地毡上,抱着一头雪白的大老虎,衣裳有些凌乱,微露出洁白的玉腿纤腰,她也不甚在意。陆寄风心中打了个突,想不到有个纤纤女子可以拥虎而眠,而一点戒心都无。
另一头白老虎从她身边绕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吼声,靠在她身上。
她伸手抚了抚第二头老虎,轻叹了一口气。
那头老虎又低吼了一声,女子轻叱道:「别吵!」
老虎便重重甩了甩尾,趴在锦毡上。
但听她即使是叱责老虎,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娇媚,令人听了便心中一荡。
这时,前方有个脚步声传了过来,女子翻身而起,喜道:「寄风哥哥!」
这声呼唤,令陆寄风全身一震,好像被电流穿过一般!
她果然是云若紫!
走来的男子听见虎啸,原本有些害怕,步至亭外,一见到云若紫,却整个人都傻了,他一辈子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头长发垂散在身后,像是春江蜿蜒,而身上衣裳只是随意地披挂,隐约可见到处处半露的肌肤,那双修长白皙的腿横陈在织锦刺绣之上,更增暖意。
在她颈上,却还挂着剖成一半的虎爪链,垂在丰盈高耸的胸前,多了几分野性。
但是最令人心动的,却不是身体,而是她的容貌,她美丽得教人不敢直视的面孔,在艳丽欲滴中,还带有三分不似凡人的仙气,七分媚入骨髓的妖气。眼波流转,樱唇含笑,不言而自醉。
那男子呆若木鸡,但是云若紫一看清了他,却不禁皱起了眉,恼怒已极,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谨记千绿的教导,道:「我、我是陆寄风……」
云若紫微微一笑,道:「你过来。」
那男子上前一步,两头白色猛虎立刻发出低沉的轻吼。
那男子有些怯步,云若紫又道:「怎么不过来?」
一见到云若紫面带微笑,清纯中却妩媚入骨,令他脑中轰的一声,背上发冷,手脚都在发抖,连忙红着脸,低着头,往前快走了几步。
云若紫道:「好,在那儿就行了。别再过来。」
那男子立在连接水阁与岸上的桥中央,满脸通红,迷恋地对着云若紫发呆。那两头老虎不停用力甩尾,虎视眈眈,喉间已经发出低沉的喑呜,随时可以扑上来。但是在那男子眼中,他只看见云若紫水汪汪的眼睛,远远似乎可以嗅到她身上的冷冷水香,他几乎整个人要飘上了天,根本什么都无法想。
云若紫道:「你是寄风哥哥吗?」
那男子忙道:「是,我是!」
云若紫叹道:「你真的是吗?那我问你,当初你为何不听我的话,跑走了?」
那男子声音有些干,道:「我……我不跑,我听你的话……」
云若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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