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纤在旁打着扇子笑吟吟道:“大少爷可真是个用功的,这样天还在书房那个里用功。也不是我说,凭他的学问文武状元都拿了也不在话下,他倒如临大敌似的,也不怕累坏了。王爷么?”她顿了一下道:“最近苏州乡绅们常来拜访,还一个个都带着自家千金,搞不懂为什么,王爷烦得很却不得不接待,没准现在也会客呢。”
黛玉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哥哥也是以防万一,为的是有备无患。对了,那时候我弄了那些薄荷茶现在喝最好,雪雁姐姐一会给哥哥送去解解暑。”随后哼了一声撅嘴道道:“溶哥哥倒真是个大忙人!”
雪雁答应了一声起身去了。春纤好笑道:“姑娘可气什么呢,我可不明白了。”黛玉怔住,是呀,自己可气什么呢,不由思索起来。春纤也不管她,提点只适当才好,几年了,俩人还没进展她看着都急了,也难得王爷沉得住气!
黛玉呆呆望着池中白莲,神思却不由自主飘荡开来。那摇曳清莲皎洁清雅,不知怎地让她觉得和水溶的神韵极其相似,随即好笑,溶哥哥若知道几把他比成姣花,恐怕那脸得青了吧。随即又转回刚才的话上,那些官员们是怎么想得,带着自己千金小姐来做什么,难道不懂得大家闺秀该矜持的,随随便便见什么外男。哼,溶哥哥竟然还兴高采烈去见,真岂有此理。黛玉使劲捶了一下躺椅,越发愤愤起来。可是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呢,那些人与自己何关,黛玉搜心挖胆半天终于相处一个理由,大概自己觉得那些小姐随意抛弃矜持有些不喜吧。可是,那真的与自己不相干呀。自己何苦去气呢?
第四十七章 初明心迹
黛玉这一说话和想事情也不困了,半眯着眼睛,想半天不明白就丢开手。头上垂柳正好垂到脸侧,墨绿的叶子上有阳光跳跃浮动,煞是可爱。黛玉一时顽皮折了几枝,编成环状,又采来几朵栀子和海棠花插上去,倒是别致得很,遂要给春纤戴上。春纤立时跳开,笑道:“小姐您可饶了我吧,一会还把蜜蜂招来呢,为了漂亮被蜜蜂蛰几口可得不偿失了。”
黛玉听春纤说得有趣,便追着春纤笑道:“春纤姐姐这样美的人怎会招蜜蜂,肯定是蝴蝶嘛,好姐姐,你快戴上我看看。”
春纤边跑边笑道:“要戴小姐戴去,我可不要它。”
黛玉笑道:“我自己戴又看不见。”
两人正玩闹,那边水溶走过来,两人忙停住。黛玉看见水溶过来,忽然又觉得憋闷起来,,理着有些散乱的发丝,有些嗔意道:“溶哥哥打哪来?”
水溶看黛玉香腮戴赤,明眸含露,薄嗔微微,不由一呆,忙笑道:“刚你哥哥拉我讨论学问着。真真受不了,再这么下去他该成书呆子了。”肚子里却闷笑,看来雪雁说得不错,他的小黛儿终于开始开窍了。
黛玉登时松口气,笑盈盈道:“怎么可能,书呆子可不会有哥哥那么好的武功,那日我偶然见哥哥在那木槿花下舞剑,真真是‘一舞剑气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水溶对黛玉忽怒忽喜弄得喜乐非常,继而瞥见黛玉清丽的小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眼里更闪着崇拜的光彩,不禁有些吃味,撇嘴笑道:“那有什么,我也会呢,黛儿看好了。”说着折了一枝葱绿的柳枝,身形电转,舞了起来。他身姿灵动,招数精妙而飘逸,衬着素衣绿柳,说不出的潇洒。
黛玉看得专注,见水溶收住招,面色如常地问自己感觉如何,便拍手笑道:“我是不懂这些的,只是看着好看。不过哥哥的剑法给人感觉是大气雍容,沉稳刚健如天龙闹海,溶哥哥的剑法看来却飘逸灵动,意态潇洒,仿佛流风回雪,闲适自如似云间信步,若依我说光看外形是各有千秋,至于实战我可就不懂了。”
水溶笑道:“论实战倒是差不多,应该他更强一点,因我的内力不及他。黛儿的眼睛真厉害,竟是能看出我的剑意来。我这剑法叫‘出云’剑法,胜在如云般飘逸自如,变幻莫测。”
黛玉得意一笑,道:“哼,我的眼光自然是好的,爹爹和雪雁姐姐他们都不许我习武,要不没准我也是个侠女呢。”
水溶神情一滞,呵呵笑道:“黛儿真胡闹,你那身子骨可不适宜学武的。回家这么些日子了,我看你总闷在家里,人越发懒了,这可对身子不好。我们不如去外面逛逛,尤其那寒山寺,几年前匆匆来了一趟竟是没去成,这次可是要好好游赏一番,也体会一下‘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幽静。再过些日子说不得咱们就得回京城了,整个江南也是平静不了多久的,那时可就更没机会了。”
黛玉想了想,见水溶眼神殷切不由自主颔首道:“好啊,我也很久没去过了,也不知那里现在什么样子了。那里的枫叶最好,只可惜现在时间不对。不过门外的白莲也是好的呢,尤其到了傍晚愈发清幽。”
水溶便去书房邀请林逸飞和黛玉一起去寒山寺。林逸飞何等精明灵透,自不会去做那明瓦灯笼去,笑着说自己还要温书。水溶感激瞅了他一眼,携着黛玉的手兴高采烈去了,红嫣雪雁春纤月华不放心都要跟着,林逸飞笑道:“很不用,有暗卫跟着呢,你们去了他们俩怎么说话。”四女看林逸飞颇为促狭的笑容不禁都会心一笑。
黛玉和水溶说着话,出了门才见并没有丫鬟跟出来,便觉不自在,道:“怎么雪雁姐姐他们没跟出来。”
水溶笑道:“刚我问了,红嫣有些中暑,雪雁照顾她呢,春纤月华你哥哥让她们帮着绣什么东西呢。”
黛玉凝眉道:“你又扯谎,我怎么不知道。只咱们俩我不要去了。”
水溶道:“怎么是咱们俩。”他一拍手,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人,施礼道:“王爷。”水溶道:“你们这次跟出几个人来。”那人忙道:“六个,三男三女。”水溶点头令他走了,得意向黛玉一笑,黛玉明知他耍赖,倒也不坚持了。
因寒山寺离得不近,两人便乘了车子。水溶也没用车夫,只自己赶着车子。黛玉不愿闷在车里,便也倚在车门口偶尔掀起帘子往外看看。因是闲游,两人也不着急,慢悠悠赶着车子随意说着话,下午阳光犹为强烈,索性这苏州处处有水有树有花,偶尔清风袭来夹着栀子茉莉等花的香气,也甚怡人。
到了枫桥,二人下车来缓缓走着,抬眼即可见碧瓦黄墙的寒山寺坐落在绿树丛中,院内青松翠柏,曲径通幽。门口不时有男男女女的香客进进出出,可见香火鼎盛。
黛玉和水溶今天穿得都是素朴的淡蓝色绸衣,但那高出众人清雅风致还是常惹来众人好奇的目光。好在江南人物本就风流,又极温润,倒是没什么恶意。进了庙,见庙内大殿巍峨,松柏幽幽,轻烟缭绕,顿觉炎热尽去,清凉满目,让人不自觉尘埃尽消,万虑皆除。两人亦虔诚上了香才四处游览,或碑廊论字,或院内观花,意兴遄飞。
水溶看黛玉兴致勃勃神采飞扬,美玉似的小脸上浮着淡淡红晕,比那院中的垂丝海棠还有娇艳,不禁心神俱醉。
在寺中吃了斋饭,两人又游赏了一阵,渐渐出了寒山寺,转向寺院后面便是无边枫林,此时没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绚烂景致,但那一望无际的翠绿映着天边流云一样夺人心魂,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绿色都凝结于此,两人望着眼前炫目的翠,竟生出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似乎眼前的一切便是永恒。黛玉笑道:“没想到这枫树绿时亦是夺目,可见我原先误了,只知道年年秋天缠着爹爹来看红叶,羡慕它风霜下独绚秋光,红黄绀紫,笼山络野,却不知这翠玉遥遥接天亦是震撼人心,真是错失了多少美景呢。”
水溶笑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时四处各有美景,若是用心,何处没有风景。”
黛玉含笑点头,二人步于林间小路上,浓浓绿荫滃滃苍苍,散发出清幽古雅的气息。远远传来晚钟声,清音袅袅飘于树间,真使人心境为之开阔起来。佛经曰“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真是恰如其分。
天色渐渐暗下来,林间静谧安然。两人正自得间,蓦然一阵凉风袭来,黛玉轻笑道:“好爽快的风。”
水溶却是怔了一下,忙拉了黛玉疾步走到林边的一处观景亭里,黛玉奇道:“溶哥哥慌什么?”水溶笑道:“我和爹爹颇学过一些观天之术,六月天小孩脸,刚那阵风可是下雨的前兆呢。”
黛玉摇头不信,却不想一会就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大却极密,如万条银丝垂落。隔雨相望,那林木愈发空濛起来。黛玉看得有趣,伸手到亭檐边接着雨水,凉凉地落在手上,清爽怡人。
不过片刻,雨过天青,云破处一弯淡月斜挂树梢,平添了静谧。黛玉笑道:“刚看雨落下来虽然觉得好可也怕停不下来呢,咱们难得浮生半日闲若被这雨挡在这儿可就遭了。”
水溶笑道:“夏日片云即可致雨,咱们竟疏忽了,连伞都没带,不过这一阵雨倒把暑气浇散了,更加清新了。看这淡月朦胧,倒让我想起一句诗来。”
黛玉歪头笑问:“什么诗?”
水溶停下脚步,凝视着黛玉娇美的容颜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黛玉身子一震,看着水溶眼睛里不容错视地神情,斥责的话说这么也吐不出来。她自是知道那首诗是情诗,水溶和她说话自来温润有礼,何时说过这个。面对水溶这样光明磊落之人,自己若去怀疑他有轻薄之心不但辱了他也辱了自己,可突然闻此言语她还是不知所措。黛玉低下头去,心砰砰乱跳,不敢去看水溶炙热的眼神,嗫嚅道:“溶哥哥那么博学,怎不知这句话是说上元月圆日的诗。”
水溶低低叹口气,执起黛玉的手道:“黛儿何必逃避,我亦非是亵渎与你,林叔叔亦说过你的未来非要你自己同意了才可。你我之间光风霁月,这一路行来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八年前初见你时我仍是懵懂之时,心里却已经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的痕迹,本以为我们相见之期渺茫,不想世事变幻,你竟客居京城,他年相见,你可知我当时何等欣喜。既伤感你小小年纪远别亲人,又暗暗欣喜自己能常常与你相见。三年间年华如水却有痕,每每面对你我常想若以后能日日与你相伴,闲看落花静听流水,此生足矣。世间之人多少为浮华红尘所惑,蝇营狗苟,追名逐利,我却独羡父王母妃和林叔叔敏姨那样的一世情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不知黛儿可愿与我于云山之巅,静观流年换,淡看世人忙。”
黛玉怔怔听着,心如鹿撞。
淡月朦胧,清风细细,叶语轻吟,是谁家细语呢喃,无端融化了寂寞清冷的心灵。
第四十八章 水黛定情
黛玉知道自己此时所听是违背礼法的,可自己爹娘自来不待见这些凡俗礼法,亦不曾以此要求自己,自己幼时十分喜欢父母的相处和谐,几年来身如飘萍,偶尔亦会生出不知自己心乡何处的慨叹。如今水溶一语无端波动了自己最深处的心弦。回想几年时光,幼时懵懂稚龄,那少年如旧时挚友从遥远的红尘三千中走来,莫名令自己亲近。多年相伴,他殷殷关切,默默相伴,那温柔眼神,关切话语,那摇曳秋千,江南图画,一桩桩纤毫毕现,都浸透了深情。不曾有惊世骇俗惊天动地地举动,却是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让自己虽处异乡却不觉凄冷,那一点一滴,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好似已经融入了血液一般,是缠绵入骨的温情,斩不断,抛不开。
她抬头见水溶眼波熠熠正殷殷凝望自己,那目光仿佛从多年以前穿过时光地阻隔凝聚到自己身上,温暖的,炙热的,固执的,却绝不会将自己灼伤。让她无处可逃,抑或不愿去逃。那样清冷淡漠的人唯独面对自己就化作一江春水的温柔。
她恍然,或许这便是情吧,她早先不是完全明了,但却知道确是有些莫名情绪早已深种心底,如今听了水溶的话渐渐清晰起来。她不知水溶的情从何时而起,却已明白自己的心却是在那如春风细雨般的静好时光里一点点被浸润,一分分的沦陷。今天白天那会自己该是吃醋了吧,有些人,在时不觉得,真知道会失去才明白有多重要,自己还真是迟钝呢。
她不是扭捏作态的人,虽然心中羞窘,却不会去逃避否认,爱便是爱了,这世上人多少爱而不得,她有如此幸运找到心的归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美好的感情,自己如何能言放弃。看着水溶由炙热到忐忑的目光,悄然而笑,恍如月下梨花缓缓开,轻声道:“溶哥哥可是笨了,现在的景色分明是‘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你那话着实不通得很。”
水溶怔了怔,有些不解,看黛玉神色不像生气,可这话确实没头绪得很,固然她的话形容此时景色恰如其分,可自己说得不是景啊,心里颠来倒去年了几遍,猛然想起这首词是宋代李冠的名作《蝶恋花》,那词的最后一句是“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他眼睛立时重新亮起来,低头见月下佳人脸晕薄霞,低眸浅笑,万种柔情。
水溶的了黛玉的回应,心里的欢喜难以言喻,他如此着急却是因想着向皇上请旨的事情,毕竟早定下来以后会少不可预知的些纷扰。但他又不想像林如海说的只做个后备人员,看黛玉也大了,竟是挑明了才好。此刻自是觉得自己如在云端。
人世流年偷暗换,世间韶华莫轻抛。
看天色也晚了,二人遂打道回府。水溶笑对黛玉道:“不想天竟这么晚了,黛儿今天逛得累得很,不妨先在车里睡会,到了家我再叫你。”
黛玉轻轻应了一声,此时她心潮起伏,缠绵不尽,却哪里睡得着。真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轻掀起车帘一角,看着水溶清俊的背影在月下越发如修竹般,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着他平时的体贴情意,不禁心里又酸又甜,又有淡淡的羞意。
将近二更两人才到家,林逸飞不放心一直打发人在门口看着,见两人回来,逸飞接出来笑道:“你们俩真个会挑时间玩,刚我还说若那雨下大了今儿还赶不回来呢,偏只下了一会,暑气一下子全散了,倒是享受的很,我都后悔没出去了。”
水溶亲自扶着黛玉下来笑道:“大哥也会打趣我们,我是知道的,大哥那心里正埋怨我把黛儿带出去这么久劳累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