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正值十月天气，西南地方气候潮湿、凉爽，但狄为却走得有些渴了，伸手去鞍底解下水壶来，仰头喝了一口水，忽听得一阵歌声，歌声清脆悠扬，婉如清晨黄莺嗓里所发，唱的却是当地民歌。狄为幼年曾在南方地区生活过一段时期，颇能识得几句，听那歌词**感人，分明是出自怀春少女之口，心内似有所触，且勒马山头，凝神听她歌唱。
由于山深林密，看不见唱歌人影，但歌声却听得明白。
只听那清亮的歌声唱道：“郎啊！你在山中摘葡萄，小妹我在闺房深处替你绣啊绣荷包，郎啊！你摘葡萄给妹尝，妹绣荷包坠郎腰唉，哟——依依哟！”
狄为突然有种冲动，竟然想去认识认识那唱歌少女。有了这个念头后，再不含糊，一翻身下了马背，鞍上解下长刀，背负了，将黑狮子拴在路旁一株挂满黄叶的小树上，径寻声前去。穿过了几丛野竹矮松，爬了三五道高坎，移过了十来片山石，狄为看到唱歌人了；是个采药少女，头上斜插着一把小梳子，身穿兰底白花扇状连衣裙，手持锄头，肩挎药筐，正往林间小溪走去。瞧她衣著，不像汉家装束，狄为似曾见过，却又不识是何种民族，他知道这地方少数民族甚多，大多有着属于自家的语言和服饰，但却都能说汉话，唱汉语歌。
溪流在岩石边上泛着涟漪，小鸟飞落到溪边的树枝上，采药少女唱着山歌走向溪水。
她犹自唱得起劲，却不知身后五丈外来了一个大男人。
狄为找了块光滑的大青石，悄悄爬了上去，盘脚坐在石上，岂不去惊动那唱歌的姑娘，却听她又唱道：“哥哥啊！你是远方来的鹅，来到我这方不敢落，你飞高又怕岩鹰打，飞矮又怕人来捉。”接下来那少女还唱了几首情歌，听她歌词，大有思春之意。狄为犹在忘神，陡听‘啊矣’一声尖叫。狄为一惊，本能地跳了起来，张眼望去，却是一只金钱幼豹，大如牛犊，摇头摆尾扑向唱歌少女，想必是经受不住少女歌声的**，引得它性发。这一来直吓得那青春活泼的姑娘花容变色，惊叫声中，拼命往溪边的树丛里躲避。眼见情势危急，狄为双脚稍一点脚下青石，人已借势纵身跃出两丈，身子尚在空中，背上的长刀已经拔出来了，瞧见幼豹张口欲咬已被吓倒地上的姑娘。狄为长刀脱手，急若星火，呼啸飞出。
幼豹尚未咬到少女，狄为的刀已先一步插入了它的腹中，因使得力猛，四尺长锋竟穿腹而过，掉落在一旁溪水之中，幼豹惨啸一声，向前挣扎着迈出两步，终于倒地，死在晕过去的少女身旁。狄为急步奔了过去，地上捡起刀来，就清澈透亮的溪水中洗净了，还入鞘内，再看那地上晕过去的少女时，却是一个十六七岁女孩，樱桃小嘴旁老大一颗黑痣，且生得娇小玲珑，皮肤白里透红，圆圆一张鹅蛋脸，眉秀目清，模样可人。
狄为双手捧了几滴溪水，缓缓浸入少女眉间，受惊昏迷的女孩一下子醒过来了，圆睁一双惶恐的大眼，犹自惊魂未定。狄为安慰她道：“小妹妹，不要害怕，没事了。”
少女一低头，看到面前死豹，唬得她尖声叫将起来，两眼死死盯着豹尸，双手撑地向后疾退了七八步，额角上珠汗直冒。狄为笑道：“它已经死了，它不咬人的。”
受惊过度的姑娘手摸呯呯跳动的酥胸，喘了三五口粗气，方知是有人救了自己。
少女把一双好奇的杏眼不住地在狄为脸上转来转去，直瞧得这个久历江湖的汉子面皮红紫起来，有些手脚无措。可能他心中还未曾完全忘记少女黄莺般的情歌声。
少女从地上爬起，拍去了沾在裙子边上的碎叶，这才发现手中锄头掉到溪水中了，药筐虽尚挎在肩上，但筐中药草已洒得遍地皆是，于是忙着弯腰捡拾。
狄为也过来帮忙，从溪中捞起锄来，递还少女，说道：“我看此处甚是偏僻，虎豹时常出没，姑娘日后若上山采药，得留意些。”那少女忽然笑了，她笑开的同时脸颊上露出两个圆圆酒窝，恰似两朵含苞欲放桃花。少女问道：“听大哥口音，不似本地人，敢问大哥从哪里来？”狄为道：“在下从天山过来，请问姑娘，此是何去处，前边可有酒市旅馆？”
少女笑道：“这是我家乡，这山叫钟家梁子，前面不远有个小杨村，村里有白酒出售，旅馆却没有，大哥若要住店，还得走上好半日路，前方有座城市，便是筑城，城内多有酒家，但此时天色将晚，这种季节日短夜长，只怕大哥到不得筑城，这天却早也黑了。”
狄为寻思道：我这一路前来，沿途只见群山起伏，甚是荒僻，深山中虽有几处人家，却苦于不顺路，不曾讨得酒饭来吃，走了几百里，并不见一个店家，今天一天尚酒米未进，肚里早也饥了，就算我能坚持，黑狮子也撑不住，难为了它，跟着我奔波受累。
不管了，先去前面村里买碗酒来喝了，顺便也给黑狮子上些草料。
当下谢过少女，便要上路。少女急道：“如若大哥不弃时，不如到我家中歇脚，我家就住前边小杨村。”狄为犹豫不决。少女又道：“忘了告诉大哥，小妹姓乔，大哥就叫我小乔好了。”狄为说道：“原来是小乔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初次相逢，多多不便，我还是去住酒店的好。这天色将晚，姑娘如果也要回家，途中怕还有危险，前去你我却好同路，不妨一道行走，也好有个照应。”小乔欢喜道：“那感情是好，谢谢大哥你了。”
狄为帮着小乔，把洒落在地上的药草全部捡起，装进药筐里。
小乔连声称谢：“大哥你为人真好。”狄为笑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收拾完了，狄为回到路边，牵过马来，为给黑狮子节省力气，狄为牵着它慢步行走，小乔跟在一边，两人并肩踏上那条茶马古道。
小乔是个活泼女孩，途中不住地问这问那，她抚摸着黑狮子那一身漆黑的浓毛，赞道：“大哥，你这马真是不错，我家也喂马，只是没你这匹漂亮。”狄为笑着说道：“马贵在能不能跑路，漂不漂亮尚在其次。”小乔道：“大哥说得很对，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狄为问道：“你爹是干什么的？”
小乔道：“我爹是开中药铺的，他可是个大医生，人家都叫他乔大夫或者乔神医，我爹的医术可好了，什么样的病他都治得好。大哥老远来黔中，是做生意的吧？”
狄为道：“算是做生意吧！但我此行主要还是为了找人。”小乔道：“不知大哥家里谁走丢了？”狄为道：“不是我家里丢了人，是有人出钱要我替他找人。”小乔道：“既然是这样，我爹认识的人多，我们回去问问我爹，看他认不认得大哥你要找的那人。”
狄为心中想起一事，问道：“不知姑娘对这西南地方的山水熟不熟？”
小乔道：“这里是我的家乡，熟得很，大哥要去哪里？如果有用得着小乔的地方，小乔可以带路。”狄为道：“是这样的，我要找一座山，那山的名字叫——云雾山。”
小乔低头想了半刻，道：“这个名字倒很熟，但却不知在哪儿，得回去问问我爹，他一准知道。”狄为失望道：“我沿途问过上百人，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
小乔宽慰道：“大哥不要灰心，不就找座山找个人么！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第113章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进了小杨村。
那小杨村是个南方地区常见的小小村落，隐藏于山沟里的树林中，一条弯曲的马路从村头直达村尾，全村上下还不到二十户人家，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早出晚归的农夫。
天空中的浮云渐渐散去，西去夕阳的微光透了些出来，正是农夫收工回家的时候；但见三三五五的庄稼人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路遇小乔，点头问好；看到狄为，无不睁大好奇的眼睛，想必是此地少有生人往来。小乔对狄为说：这些人是上山栽种早春小麦的。
沿着村里的马路，两人又往前走了半里，狄为道：“这小杨村看似不大，走起来却需要好半天。姑娘，你说的酒家却在何处？”小乔抬手指道：“前边就到了。”
狄为放眼一看，哪有什么酒家，迎风飘起一张小白旗，旗上一个‘药’字，狄为笑道：“姑娘莫不在骗我。”小乔道：“实不瞒大哥，这村里原没酒家，那是我的家。”
狄为一愣之后，翻身上了马背，道：“告辞了，我得急着赶路，否则天黑了进不得城。”慌得小乔一把抓住马缰，急道：“大哥救了小乔的命，好歹也容妹子感谢一声，你若不到我家歇脚，小乔不放你走。”狄为道：“我都说了，那不过小事一桩，何须言谢。”
路旁有五六个玩耍的毛头小伙围上来，纷纷问道：“小乔，出什么事了？这家伙是谁？哪里来的？需不需要我们帮忙。”小乔大喊道：“各位哥哥，快来帮我留下这位过路大哥，我上山采药遇到豹子，是这位大哥救了我，现在天晚了，他却要到筑城去，这一路上虎狼出没，路却难走，人家人生地不熟，如何去得。你们帮我留下他，好歹留他住一晚。”
那几个毛头小伙一听这话，齐上前拦住狄为马头。
狄为无可奈何，被这群人把马牵得牢了，径送到小乔家门口来。
有好事的早通知了小乔父母有客要来，此刻乔老夫妇也等在门外，看见女儿一行人过来了，老两口急忙迎将上来。做医生的乔老连声道：“是哪位英雄救了我家小乔。”
狄为忙下了马背，作揖道：“老伯好，小子这厢有礼了。”乔老上下打量狄为，夸道：“果然好条汉子，玉树临风，堂堂一表，英武雄壮，咱家小乔真有眼光。”
小乔嗔道：“爹。”就势扑进乔老怀里。乔老笑道：“我的乖女儿，你终于长大了。”
狄为被众人横拖顺拽请进乔家药房，马也被牵到圈中关好了。
屋里很黑，乔老太忙点燃了灯烛，好几个乡邻前来帮忙张罗酒菜，乔老陪狄为东厢坐地，说些闲话，小乔忙着上闺房梳妆。不多一会儿，酒菜上来了，无非是腊肉白菜洋芋南瓜之类，狄为再三谢了，对乔老说道：“老伯，可否给我那马匹也上些草料？”
乔老大声吩咐：“老伴，快去给客人坐骑倒三升燕麦。”
狄为起身谢道：“其实不消很多。”
有倾，小乔打扮得花枝招展般走了出来，穿的是留着准备逢年过节才穿的那身粉底黄边新衣裳。狄为大感好奇，问道：“这么晚了，小乔姑娘却是要上哪里去？”小乔微笑不答，就一边坐了，狄为不好再问。乔老哈哈大笑，道：“客人，咱家的女儿这是专门打扮来给你看的呀！”狄为心中一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在一旁傻笑。乔老把珍藏多年的好酒取出来，亲自为狄为斟酒，众乡邻帮着挟菜，面对大家的盛情，反倒弄得狄为坐立不安。
席间乔老问起：“还不曾请教得客人尊姓大名，来自何方。”其实这乔老不过五十来岁，五短身材，肥肥胖胖，满面油光粉亮，穿着粗布长衫，看得出他生性较为豪爽。
狄为回答道：“禀报老伯，小子姓狄，单名一个为字，原本也是南方人，祖籍广东佛山，后来流落江湖，到一个叫天涯断肠园的地方后住下了，平时靠做保镖为业。”
乔老道：“这保镖生意我也曾听过往的客人谈起过，但在这黔中地方却不见有，想必是此地太过偏远之故，富商不多。敢问狄公子，这保镖平时都做些什么？”
在场众人均想知道那保镖究竟是何种职业，说话的全住了口，洗耳恭听。
狄为道：“老伯还是叫我狄为好了，我不过是个江湖下人，不是什么富家公子。至于这保镖嘛！无非是那些达官显贵、有钱人家的珍珠宝物，贵重财货，需要押往别的什么地方，或者人身安全需要得到保护，这才出钱请我们这些人前去护送或看管，就这么回事。”
乔老抓抓耳朵，道：“原来如此，明白了，明白了。可而今四方都有盗贼，天下不宁，干你们这种保镖营生，岂不是很担风险？一般人岂敢从事这种职业。”
狄为在灯光下看那小乔，正睁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盯着自己直笑，心内不仅有些恍惚，半晌才答道：“是啊！做保镖确实很危险，时时都有流血送命的可能，我们行中人都叫它‘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有一半埋进黄土的职业，’保镖其实不是一个安全差事。”
乔老道：“即是如此，公子这么年青，何不改行做点别的。开家药铺如何？”
狄为道：“若我这等粗人，干不了别的，只能做这行。”
乔老道：“谁说你做不了别的，如果你愿意，我这家药房就交你打理。”
狄为诧异道：“蒙老伯错爱，小子惭愧无地，还是别这样了，小子不过偶经贵地，明早就得上路前行。老伯盛情，小子心领了。”乔老道：“我这也是为咱家小乔作想。”
狄为不明白乔老此言何意，问道：“不知老伯这话从何说起？小子与小乔姑娘，原是萍水相逢，见面不过几个时辰，老伯不必把我与小乔姑娘扯到一块。”
乔老笑道：“我们这些山野粗人，生性憨直，不会说话，向来讲话是直来直去，公子切莫见怪，我看得出来，我们家小乔对公子甚有情意。莫非公子看不上我家小乔？”
狄为惶惑站起，道：“老伯言重了，老伯若再如此说时，在下只得就此告辞了。”
慌得乔老和小乔都站了起来，小乔更是不住地责怪父亲，怪他多嘴。乔老连连陪罪道：“老汉该死，老汉该死，不会讲话，对公子多有冒犯，公子大人大量，多多海涵。天色这么晚了，公子好歹在舍下住上一宿，天亮之后，定让公子前行。”
小乔哭着跑回闺房去了，狄为不得已坐了回来。乔老又陪了五六杯酒，说道：“不知公子明日进城有何要事？”狄为道：“我此行是要找一个人，是一个女人。”乔老着急道：“可是公子媳妇？”狄为道：“不是，小子并未娶亲，实际上我与要找的这人并不相识，说到底我万里寻她只是为了钱，她的父亲答应找到她给一万两黄金。”乔老大为惊讶，道：“什么人这么有钱，出万两黄金找个人？”狄为道：“老伯可听人说起过天下十大富庄？我要找的这个人，就是有天下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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