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表弟,不是还没成婚嘛!”方家大郎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颇有几分将事情挑明算了的架势:“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若是你们家表弟和宁儿成婚,那不是亲上加亲?”
这算盘,打的可真不是一般的精明。
方家大郎的话,让屋里竖着耳朵听外头动静的兄弟几个皆是脸色一变,然后齐刷刷的目光对准了坐在炕边脚踏上打盹儿的胖墩儿。
看着胖墩儿睡得正香,陶盈不由得很是无语。
若是他知道,这会儿方家的主意又打到了他身上,不知道还会不会睡得这般忘我。
“如何?成还是不成,你们倒是给句话嘛!”听到房内半天没动静,方家大郎又继续不死心的劝道:“宁儿的模样品性都没得说,你们那表弟家想来也不宽裕,能讨上……”
方家大郎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吱呀一声,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老大面无表情的站在大开的门口,看着守在自家院子里的方家众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成!我家表弟虽然家境不宽裕,但如何也是正正经经的清白人家。而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也做不了他的主!”
“再则,这件事情在那天便已经说定,还有字据为证,若是你们觉得不合适,觉得是我们家委屈了你们,非要再扯出来纠缠不清,那咱们便也别再拖延了,这就去见了你们方家族老,将这件事摊开来说个明白,想必谁是谁非,族老们自有公断。”老大一甩衣袖,抬腿便要往外走。
“罗大,你,你先别急,有话咱们慢慢再商量,再商量不行吗!”见老大硬着不松口,方家大郎也急了,连忙上前拽住老大的胳膊。
若是真的闹到族里去,他那妹子,还有活路吗?
“不用商量了,你们这次过来,到底想干什么!”老大挣开方家大郎的拉扯,看着他冷笑道:“既然连你们妹子的婚事都扯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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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较他的几个弟妹,方家大郎算是个有主意的。虽然那些主意通常也不怎么靠谱,但总好过没有。
而且就像陶盈所熟悉的天朝足球一样,哪怕技术再糟烂,偶尔也是能踢出一两个好球的。
例如在对罗家老大的分析认知上,方家大郎就一直认定,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木讷老实。
但是,就像是剥洋葱一样,越是藏的深,就越是想剥开来看看里面有着些什么。方家大郎也一直想知道,罗家老大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舅母的耳提面命是一方面,母亲的贪婪爱占便宜也是一方面,但是更多的,还是源自于方家大郎自己的好奇。
所以打小起,方家大郎对罗家兄弟,特别是罗家老大的挑衅,就没有停歇过。
这次方家对罗家的作为,让方家大郎敏锐的感觉到,这罗家老大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
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他又有些不确定。
当然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大伯母上门来的那一场闹。按说他娘已经很彪悍了,可是在大伯母面前,却只能温顺得像只猫。
这次他们借了大伯家五袋谷子,结果却换了个血本无归。
他们家的情况,大伯母自然是清楚的,所以还没等他从路上遇袭的惊魂未定中回神,她便上门来讨要那出借的债务了。
一向只知道问人要东西的方氏,总算也尝到了自个儿被人逼债的滋味儿。加上之前和罗家老大交锋受挫的打击,一向跋扈要强的方氏差点没就此气背过去。
可是气归气,眼前的麻烦却还是要解决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在如同母狮一般强悍的大伯母面前,一切推脱赖账都是行不通的。
方家大郎毫不怀疑,只要他们家在大伯母面前露出一丝想赖账,哪怕只是想拖延一下还债日期的想法,大伯母定然会马上闹去族里,凭借大伯一家在族里的威望,他们家别的不说,就大妹芳儿的那些作为,沉十次八次塘绝对是足够了。
但是要还债,这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弄那么多银子米粮?
就在方家被还债的事情折腾的焦头烂额之际,外出回来的二郎带回来了一个让全家都兴奋莫名的信息——罗家老三今天居然买了两只活生生的老母鸡给他们家那个小媳妇儿补身子,用的居然还是现钱。
于是方家激动了。
他罗家兄弟竟然有银子买鸡给那个买来的小丫头补身子,那么一定也能拿出银子来让他们摆脱眼前的困境。
更重要的是,罗家的银子哪怕是借了,也是可以不用还的。
这是惯例。
只是算计得好好的一家人,这次集体出马,连威逼带利诱,却连罗家的大门,也差点没能敲开。
看着眼前这态度全然陌生的罗家老大,方家大郎的心里也不禁敲起了小鼓,今儿这事,真的能成么?
“你也知道我们大郎这次做生意遭了劫,亏了不少银子。”方家婶子可没方大郎那样去费神分析,见到罗家老大出来,她也没客气,大咧咧的说道:“我们自个儿家的,亏了也就亏了,可是他这次也借了他大伯家五两多银子的米粮,他大伯家催的也紧,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所以便来寻你想想办法。”
“既然是欠了钱,把债务还上不就了了?这还需要什么办法可想?”罗家老大冷冷的看着方家婶子:“莫非,婶子是想赖账?”
“怎么可能,我们方家什么时候做过借钱不还的混账事儿?”方家婶子一听急忙嚷嚷着否认,这要是传到她那位妯娌的耳朵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吗?那婶子从第一次开口到现在,一起欠下我们家的六十多两银子,打算什么时候还?”老大不慌不忙,慢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屋檐下的台阶前,看着眼前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的一家人似笑非笑。
“我,我们什么时候欠下过你们家银子?”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家大郎,他离老大最近,但是此时老大的态度,却让他有一种远隔千万里之外初次相逢的陌生,他承认这些年来,零零散散的是来罗家占过不少便宜,但是,他罗老大不会真的每一次每一笔都算得那么清楚吧。
“要看看你娘,还有你亲手打下的欠条吗?”老大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我算的,只是有条子的债务,一起是六十四两三钱,看着亲戚的份儿上,零头利息银子就算了,只是那六十两的本金,大郎你打算何时还清?”
这下方家大郎是真的懵了。
欠条,他怎么就忘记了,还有欠条这一回事儿呢!
之前他们每次打着借银子周转的旗号过来找罗家老大要钱,罗家老大从没有拒绝过,只是要求他们真的按照借钱惯例,打一张欠条。
那时候只想着罗家老大唯唯诺诺,即使是写了欠条又如何?难不成还真有本事上门来要账不成?
所以那时候一来是觉得无所谓,二来更是觉得写欠条了反而更好看罗家老大的笑话——因为他们不止一次,在酒桌外人面前笑着问罗家老大那些欠条是否还收着的问题,只是没有一次,罗家老大真的开口回答过。
那时候家人只说是罗家老大胆小迂腐,但是现在回头看来,他们只怕从第一次张口开始,就已经落入罗家老大的算计之中了。
从来他们都笑话罗家老大胆小迂腐呆板笨拙,却不想一直以来如小丑一般的,从来就只有他们一家人而已。
“为什么?”方家大郎只觉得口里发苦,但是他还是不甘心,至少在死之前,总该告诉他自己是怎么死的吧!
“因为我想攒银子。”罗老大一挑眉,回答的倒是相当干脆:“而且就那时候我们家的情况来看,银子留在家里,哪里有放到你们身上安全妥当呢?”
“罗老大,你竟然耍阴的!”方家大郎一阵气血上涌,逼近一步冲着老大怒吼:“你可一直以来都没有对我们说过这笔钱的事情!”
哪怕只是提一句,也不会让他们家陷入眼前这样的境地呀!
“那又如何?”老大反问:“是你们自己来借钱打欠条的,我是一直没有让你们还钱,但是那不表示,我就真的不要你们借走的那笔钱了啊!何况,如果我提一次要你们还钱,那么以后你们再借钱,还会那么干脆的给我打欠条吗?”
“你就不怕我娘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们的姑母?”方家大郎怒急反笑:“那时候,你们这笔银子只怕一样是保不住。”
“放心吧,我姑母打下的欠条,远远不止六十两这个数。”老大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如今世道不稳当,我们家如今也不宽裕,所以还请你们想想办法,就近将这笔银子还了吧。”
“你休想,你做梦!老娘就是不认,你能如何?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拿这点小把戏出来就像吓唬住我?放P!今儿这银子,你们是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方家婶子向来在罗家兄弟面前是横惯了的,如今哪怕是被罗家老大的态度转变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战斗力还是存在的。
虽然心里也有些发虚,但是想着不行回去还能找嫂子,这又给她壮了几分胆,罗家兄弟几个再横,难道还能横过他们的姑母去?
不过就是眼前看着她们家遭了难,故而想能落井下石罢了!
“我知道,我说的话,在婶子这里都做不了数。”面对方家婶子的撒泼,老大却还能保持平静如常:“这样吧,六十两银子在咱们这样的家里,确实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十天,若是婶子十天之内凑不齐这笔银子送过来销账的话,那么是方家祠堂还是城里的公堂,婶子自己选一个吧。”
“你敢!”方家婶子慌了,尖叫着要往老大的身上招呼,倒是一旁的方宁儿和前面的方家大郎拦得快,但却还是没有拦住她此时熊熊燃烧的怒火,她一边挣扎一边骂,最后见实在是挣扎不脱了,便只好将一腔怒火发泄到自己儿女的身上,一通咒骂下来,连在一旁扶着她的方宁儿脸色都变了。
“我当然敢。”老大却是连看都没有看方家婶子一眼:“婶子若是还有疑惑,大可以试试到了那天不给。只是婶子到时候被传上族堂,可别怪我这个做晚辈的没有提醒你。”
“我们家现在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银子?”方宁儿扶着方家婶子,在一旁低声求道:“别说是六十两,就连六两都没有啊!哥哥宽宏大量,咱们也不是不还这笔银子,只是眼前手家里确实没有银子,还请……”
“不成,十天便是十天。”老大摇头,很干脆的打断了方宁儿的哀求:“当时你们来找我们家借那一笔一笔银子的时候,我们家,也没有银子。所以既然那时候我们能在那样艰难的条件下攒够银子借给你们,那么现在,你们应该也能如期还上银子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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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看到方家众人离开时的表情,但只是隔着墙壁旁听,屋内的兄弟几个和陶盈也能料想得到那是怎样的一副场面。
一直以来,罗家兄弟都是隐忍和沉默的。无论怎么挑衅,无论怎么欺辱,老大都是照单全收。
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觉得,罗家老大是一个没有骨气的胆小懦弱木讷古板的人,可以任由人踩扁揉搓也不会说半句不是的主儿。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一贯谦卑寡言的男人,会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翻脸。
而且一翻脸就是毫不容情的杀招。
不仅是刚刚灰溜溜离去的方家诸人,就连房里等待消息的自家兄弟,也有些不敢确认。
这,真的是他们所熟悉的大哥吗?
“大哥。”老三看着神色一如往常走进屋内的老大,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盯着他看了良久,才有些不敢确定的轻唤了一声:“你,你今天,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老大扬眉,看了一眼屋里一干盯着他如同看怪物一般的众人:“只是借着机会将之前的欠债收一收,这次灾民过来一闹,今年这一季的收成算是不做指望了。等过了这一阵我们可是还要吃饭的,没有银子,难道等着饿肚子?”
“可是,可是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老三咽了口口水,一脸怀疑:“那时候你总是说亲戚相邻间有困难,咱们能帮就应该帮,不推迟什么的。”
“今时不同往日,再说,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凭什么他们借的起银子我就要不得债?”老大淡然一笑,看着老□问道:“莫非,老三你觉得我今天要这银子不应该?”
“怎么可能?!”老三一听老大的反问便大叫出声:“大哥,你是不知道,我们等这一天,等的头发都要白了好不好!就是大哥你这样一点征兆都没有的突然来这一出,我们感觉有些意外罢了。”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已,这些被他们占着也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忘了,谁才是这些东西真正的主人。”老大静静的走到陶盈面前,盯得她看了良久才又开口道:“其实论时机,现在也是早了些。但是,若是我还不动手,媳妇儿怕是要留不住了。”
“什么,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等被道破想法的陶盈从震愕中回神,一旁的老三已经嚷开了:“为什么媳妇儿会留不住?难道有谁要对她不利吗?!”
“不是,只是我们兄弟几个受受委屈也倒罢了,总不能让媳妇儿,也陪着我们受这本不该受的窝囊气吧。”老大抬手,示意老三坐下稍安勿躁,才又继续说道:“媳妇儿的性子你们也都知道,如果这样的委屈一直受下去,她难免会对咱们心灰意冷。”
“我……”
陶盈刚想开口做一下必要的解释,却不想刚开口就被老大打断:“若想真的在一起如一家人一般过一辈子,靠的不是恩情的纠葛牵扯,也不是同情心软的怜悯。虽然我是个男人,可是我却也明白,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和一群窝囊废过一辈子。”
“我爹,就和我娘过了一辈子。”胖墩儿坐在角落里,听着老大他们说了半天,总算是有了个插话的机会:“我娘说一我爹从不敢说二,唯唯诺诺的比佟管家还听话呢。”
胖墩儿的自曝家底让屋里的气氛有那么片刻的尴尬,最后还是老二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金老爷在外头可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他对你娘,应该是丈夫对妻子的一种爱护,舍不得她生气难过所以什么事情都会顺着她,所以只能说是他会疼人,而不能说是他窝囊。”
“我是不愿意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但是我更不想未来的日子都过得勉勉强强将将就就。”陶盈等自己混乱的思维冷静下来,才抬头看着老大:“大哥,如果你只是因为我,而不得已做了这样的改变,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果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