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徭役之祸(二)
“当年我祖父生了四个儿子;除了大伯父养不活,二伯父劳累过度死于疾病,三伯父和我爹都是因为受不了徭役的苦,服役中途去世的。我娘也想让我爹逃跑;但是没有路引根本逃不了;更莫说带着妇女孩子。”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沉默了。
暖宝没有经历过古代强制服兵役的场面;仍抱有希冀挽着张德的手:“叔;若真有官差来抓人;那我们给钱吧;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叔叔一定不会有事的。”
钟彩心苦笑;“但愿如此。”
张大叔赶到里正家告知他全国将要复役的消息;里正心慌起来,马上驾车到邻村偕同一众里正去隆庆城打探消息的真假。
隆庆城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场面,午后的太阳安静的照耀在平静的护城河水面上,碧波荡漾之中竟没有一艘画舫,杨柳依依的沿岸也不见呼朋唤友的高门子弟,城门前的吊桥上只有一两个步履极快,仓促行走的路人。
一切都昭示着不寻常。
里正下了车,召集一众人向六扇门走去。
六扇门,即是衙门,是隆庆城内官员处理事务的地方,也是各项政令颁布施行的地方。里正不是官,因此没有资格进大门询问,只能悄悄的走到后门塞给守门婆子些铜钱找一个名唤张三的人。
张三本是张家村人,几年前找到门路进了衙内做小兵,也算他们村有出息的人物之一。张三最初听到打杂的人报信说后门外有一群老者等着他,他摇头一笑,屈起五指朝着小伙子的头叩了一下,“胡说,想玩弄哥哥我,也不怕哥哥的金刚爪!”
小伙子冷不丁被吓唬,鼻子眼睛皱成干菊花样,苦哈哈道:“贵子哥,是真的,我还看见守门婆子收了他们十个铜钱,真不骗你!”
“好,这次听你的,若被我知道……”这小伙子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龄,不时会撒个小谎哄骗一群兵丁,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好玩也没计较,反而越发熟络起来。
走近后门,老远就看见里正一群人站在外面,张三挥手:“叔,咋来了?”说着,又狐疑的看了一圈旁边不相识的人。
里正踱着步心里一直思量着消息的真伪,一听到来人的声音,便问道:“三小子,你有没……”
瞧见守门婆子倚着门框一副长舌妇的样子,他顿时改口道:“有没空和我们几个老家伙一起去茶馆坐坐?”
“当然有,叔来看我,应该是我请你们去喝茶才对。走,几位叔叔这边来。”
品茗居内,茶博士替众人沏茶,又让跑堂小二上几碟小茶点,两人慢慢退出包间。
“来,叔叔们别客气。”张三招呼几位喝茶。
里正摆手,“三小子不用客气,这几位分别是我们村附近村落的里正,今日我们来就是听到国家要复役的说法,不知道你在衙门有没听过。”
张三朝着自己的方向挥手,示意大家往他那儿靠,众人往前搬动椅子,伸长脖子等着张三的回话。
“衙门是有这个流言,而且十有□是真的!”看到大家一副惊慌的表情,他又接着详细讲述缘由:“你们来时必然也看见城里安宁了很多,平日那些大家子弟都喜欢在城里策马奔驰引起祸乱,最近好几天衙门都没接到投诉,估计都躲在家里避祸。”
“而且——我听说衙门已经有大动作,据说是登记在户人丁,所以我想徭役很大可能又要开始了。”
得知了消息,大家都心情沉重的回村。作为里正,当然希望村落人口繁衍,生生不息,万一抽调了大部分民夫服役,村里就只剩下老弱病残,来年的春耕恐怕也不能顾及了。
随着里正黯然归家,流言再一次席卷张家村,丰收带来的喜悦遮掩不住大家对徭役的恐惧,往日的欢声笑语瞬然消失不见,村民每天战战兢兢的,生怕官兵突然闯进村子征派民夫。
秋风一卷而过,树叶渐渐变黄直至掉落,空荡荡的枝桠更显萧瑟。就在这一天,一群官兵身穿戎服,手持铁刀浩浩荡荡直奔里正家,有胆大的村民直接围在院子外等候,胆小的躲在旁边人家的屋子处偷偷张望,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午时过后,一群人又提刀威风凛凛的离开。
里正等到官兵走后,敲锣通知大家立刻去晒场集合。
这一次没有人迟到,就算恐惧但男人们仍拖家带口的聚集在晒场上。
“刚刚隆庆城来人了——大家猜的没错,徭役又要开始了。”
听到这确切的消息,早有胆小的妇人哭开了,老年人也默默抹着眼泪。
“大家别慌!这结果还不算差,不是所有男子都要服役!一切要按照这公告上的来。”里长扬着手中卷起来的纸。
众人的视线一致聚焦到那发黄的纸张上。
“等会儿
我说的时候大家别插嘴,有啥不懂等我说完再问,听到没?”
“为维系国之安定,民之富足,今抽调五万丁夫,尔等务必戍国之边陲,修河道之淤塞,护都城,建栈道,稳一方安危,平四方祸乱。每户需派一人其年十七及以上,年五十以下需为国效力,若有潜逃推诿者,一律交由地方处事评定,按轻重等级处罚。”
“此外,处于此范围皆可豁免服役:一,伤残,重疾者;二,独丁者;三,袭有爵位官位生员资格者;四,雇人代役者。”
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政令上说的是啥意思,里正逐一为大家解释,经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所有人终于明白每户只要抽调一人即可,这比起以前大家瞎猜的要好上太多了,场面顿时失控起来,有人落泪有人欢笑,多日来的压在心底的阴霾终于消散了。
小福不懂究竟小叔叔要不要服徭役,拉着暖宝的手问道:“姐姐,那小叔叔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因为小福不懂徭役是啥意思,暖宝只能跟她说小叔叔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或许往后都不能再见面了,最后说的两人抱着躲在被窝里哭泣起来。
“不用了!虽然每家都要出一个人,但我们家只有小叔叔一个,就是独丁,所以不关我们的事!”说完扭头对着钟彩心问道:“小婶婶,我说的对吗?”
钟彩心抚摸着肚子,高兴说道:“对——就是这样!”
张德也高兴的搔着后脑勺,傻傻说道:“想不到这事就这样解决了。彩心,这几天你吃的不好,现在快回家烧饭吧,肚子里的孩子也饿了。”
钟彩心也有了谈笑的兴致,掐了相公一把,“谁让你大声嚷嚷,你个呆子!”
暖宝和小福偷笑,面对面看着对方学着他们俩刚才的模样,“彩心,孩子饿了。”——“呆子!”说完,两人又一顿狂笑。
张德板起脸假装呵斥道:“你俩一点儿也不像女孩子,今晚回去绣上两份针线,明天给我检查!”
两人对着小叔叔吐舌头,牵着手一点儿也不在乎,谁让小叔叔的死穴被她们知道呢。
由于解决了危机,张家小院又热闹起来,再有两个月就到腊月,她们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了。
秦成毅未满十七岁,又是家中独子,所以也不在征派之列,暖宝放下心,安心等着秦成毅再一次上门。秋天野物更加活跃,秦成毅每天都能捕获几只小猎物卖到饭
馆换些铜钱,堪堪足够一人花用。
正当暖宝家和秦成毅都忙活过冬的事宜,张家村其他人家却愁云惨淡。
短暂的欢愉过后,冷静下来的村民终于意识到即使不用全被征派,但每户仍要抽调一人。家中有多个儿子的人家就发愁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究竟选谁呢?
这情况在赵铁匠家尤为突出。
石氏生育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年十九已娶亲莫氏,生有一儿;二儿子年十七未曾娶亲;三儿子赵小虎年一十。照理他们家的征派人选是一家之主的赵铁匠,但是赵铁匠的手艺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大儿子也跟着父亲学打铁,但手艺没出师。若赵铁匠离开了,赵小虎家失了主心骨,家业恐怕从此没落了。所以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着想,征派人选就落到大儿子和二儿子身上。
石氏看着两个健壮的儿子怎么也不舍得让他们服役,但是随着登记的日子越发临近,她想了良久,终于拿定主意对着大儿子说:“强子,你是老大,从小我就教你要照顾弟弟,现在你娶亲了,也有了血脉,通子还是光棍一个,娘可不能看着他绝后啊!”
赵强是个孝顺的,听到老娘这么说,立刻同意这一决定。
旁边的莫氏一听这话,这岂不是让自己相公送死?她和赵强成亲三年夫妻情深,儿子将将两岁,听闻后立刻晕厥过去。之后任由她怎么劝说,赵强也不改初衷。
报名前一日夜晚,莫氏摸着红肿的眼袋,看着熟睡的相公,轻轻说了句“别怪我……”终于狠下心来抱起襁褓中的孩子出了院门。
月圆时分,万籁俱寂,住在村中央的李婆子喘着粗气,猛拍赵铁匠家的门,尖声喝道:“快来人呀!强子,你家媳妇要跳河啦。”
、嫁娶风潮
赵强睡的迷糊;睡梦中听到有人要跳河,慌张下转瞬摸上旁边的床位,冰凉的触感让他突然惊醒,“静娘……”
本该属于莫静的位置此时却空荡荡的;连摇篮里的孩子也不见踪影。
石氏一马当先从卧房跑出来;看见木门虚掩着;铁锁被人扔在地上;连忙问道:“你刚说啥?强子媳妇要跳河?”
李婆子扶着门框焦急说道:“快去;不然等不及了!我刚出院子就看见强子的媳妇抱着孩子经过;我好奇问了一问;她说要带着孩子跟着强子去。哎呀——那时我还不懂;后来想想那方向不是要寻死吗?等我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走了老远,我唯有赶紧跑来告诉你们。”
赵强鞋子也来不及穿,马上朝着村里小溪的方向跑去。
赵铁匠点起火把,带着石氏和赵通,赵小虎紧跟在后。
一行人动静很大,惊动不少还未入睡的村民,经过李婆子吐沫横飞的宣扬,越来越多人顺着火把的光亮找寻赵强媳妇。
夜风萧索,唯有一轮明月当空,刚才和赵强度过十五月圆之夜,想不到这么快两人的缘分就要终止在这日,莫静伤心的抱着儿子蹲下痛哭。
赵强每日打铁练就无穷力气,脚程快一下子就撇开后面跟随的人来到溪边。媳妇每日都在小溪边洗衣服,有时候还会开心的和他诉说在溪边听到的家长里短,他想起她的细浅的微笑,心底惊慌不由加深。
“静娘……静娘……”
襁褓中的婴儿听到吵杂的声音,脸上潮湿一片,嘴角又沾有咸咸的液体,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黑夜中婴儿的响声很是突兀,而后又伴随着低低的哄诱声。
赵强循着哭声,找到正在独木桥上的母子。
独木桥并不宽,仅容两人迎面通过,莫静站在木桥的边缘上,再走一步就是湍急的河流。
“静娘,别动!俺这就来!”赵强大步上前。
莫静摇头,“别过来,你就站那,不然我就跳下去。”
“好,好,好,我不动,那你下来,有啥事俺们慢慢说。”
“我们没啥好说的,相公你要赴死,我和孩子也要跟着你去。”
这时后面的人也跟了上来,莫静看见阴暗中的石氏,不由出声道:“娘……”
石氏看见长孙被儿媳妇抱着,恶毒说道:“你快我把孙子还来——你要死就趁早,别祸害了我亲孙子!”
赵铁匠一巴掌甩在石氏脸上,“你还不给我闭嘴!”
莫静早就知道婆婆的无情,现在相公还在她就能这样对自己,她想不到往后守寡的日子该如何难过,“爹——别怪娘,我临死之前只有一句话想问问娘,然后媳妇死也安心了。”
赵强原地急的打转,“静娘,要问回家问,你快下来。”
莫静完全不听赵强的话,反而对着眼睛发狠露出幽光的石氏问道:“娘,若我和草娃死了,那相公没后了,是不是就不用相公去服役了?”
众人都想不到强子媳妇为了这个原因轻生,不少妇人已经轻泣起来。
赵强红着眼睛,梗咽说道:“俺不用你这样,你留在家好好养大草娃,爹娘也会看顾着你,往后你好好过就是了。”
“我死了,你再娶就是了,我和草娃都愿意,只要你平安。”
赵强痛苦发出“啊……”的一声,蹲□子,双手不断用力捶打地面,溪边的碎石头扎入皮肤,双手顿时流出鲜血。
赵通自从来到溪边一直都没说话,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时他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抱住发狂的大哥,抬头对桥上的莫静说道:“大嫂,你下来吧。我去。”
赵铁匠无力对着大家挥手,“今晚耽误各位了,请回去吧。”
赵小虎趁着大嫂愣神的当头猛拉了一把,莫静回到实地才发现自己脚软,萎顿在地。
既然事情如此发展,赵强自然留在家伺候双亲,而赵通则第二日报名参加徭役。
经过两日的核定,初次参加徭役的名单已经上报官府,开春后名单上的人员就要远离家乡服役了。
十月的天气渐渐转冷,但雍国上下却掀起了一股嫁娶的热潮。
十七岁的男子需要统一参加徭役,富贵人家因为可以以银代役,所以这次的徭役并没有过多的影响他们正常的生活;但穷苦人家就麻烦了,乡村十七岁仍未娶亲的男子很多,这次的徭役无疑十有八九丧命其中,所以为家族留后就显得迫切起来。
但是这些男子本来就因为穷困支不起聘礼,现在霎时间又如何能娶亲呢?
不久自李婆子家开始首次换亲成功后,张家村未娶亲的男子不约而同瞄准同样穷困的闺女,大家倒是能和乐的结成亲家。因为你家的闺女嫁给我儿子,我家闺女也嫁给你儿子,两家的儿子若是共同死在服役途中,那么谁家闺女也不亏,至少看在对方的脸面会当自个儿闺女一样疼。
若是不换亲,任凭你家出多少聘礼,万一女婿倒霉,那自己的女儿能侥幸生下孩子还好,还没怀上的话只能过继堂兄弟的儿子,怎么也不和自己亲,女人的一辈子就蹉跎了。
除了黑心卖闺女的人家,谁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即将服役的男子。
石氏在遭遇大多媒人的拒绝后,看莫静的眼光越来越凶狠,整天在家吵闹着二儿子娶不上媳妇要绝后了……
赵铁匠也没想到以自家的身家娶不上一个儿媳妇,要是以前只有
他挑拣别人,现在他倒是羡慕邻家生了一个闺女能给儿子换亲。
十月的张家村满是喜庆,土路上大红的炮衣铺满整个地面,昨日的还没清扫今日爆竹又点燃了。今日你家娶亲,明日我家娶亲,钟彩心为了回礼忙的头晕脑胀,张德看不过去,在赶集的时候买了几十个鸡蛋回来,不管谁来派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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