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
“彧觉得，明公无需花这么大功夫去找，奉孝他也不是孩子，自然不会丢。”在街上带着家眷闲逛的荀彧见得曹操那一副急切模样，不紧不慢的安慰。面对所有的事情，荀彧总是那么安然，哪怕是敌军千万铁骑，也不曾见他改变过那温润如玉的神情。“以我对他的了解，奉孝保准又是去哪喝酒了，恐怕已经醉得不知今夕何夕，所以明公也怨不得他……”
一语点醒梦中人。
曹操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满街喧闹的人群，又穿过那舞龙的队列，一路跑向城墙边，将灯红酒绿的喧嚣远远甩在背后。
不出所料，城楼上一人依着酒缸侧卧，似乎已经睡熟。那个人除了郭嘉还能会是谁呢。
城头的晚风有些微寒，对于醉得额头出了一层汗水的郭嘉而言却是再好不过。那家伙就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防备的安然熟睡。
“笨蛋。”曹操喃喃自语，坐在郭嘉身侧。
谁知道那家伙并未睡着，半醉半醒的翻了身，看了眼曹操笑问：“哟——这不是主公……您怎么在这。”
“我可要问你怎么在这，郭祭酒。偷偷拿走官仓钥匙，就是为了偷一坛好酒，醉卧城头？”
“……可不是。”郭嘉伸了个懒腰，缓缓直起身子，和曹操并肩而坐。
曹操看了一眼醉醺醺的人，不禁责叹“你的病还没消退彻底，怎么能又喝酒，而且如此这般的大醉。”
“嘉不是在喝酒…嘉是在，‘记酒’。军师记酒嘛…您看，这酒嘉记住了，不怎么甜，倒是蛮辣……”
“胡搅蛮缠，”曹操笑“给你特设个职位，倒是被你玩出这么多种谐音来。小心我扣了你一年的酒。”
郭嘉挑眉“扣吧，扣吧，今天除夕…”言毕大笑不止。
曹操无奈耸肩。
是啊，今天除夕。
——这样的除夕，还剩下几个呢。
“……那，您觉得，嘉能活多久。”
“一百岁。”曹操不带半分犹豫的说。
郭嘉或许真的醉了，他扳指头算了算，嬉笑着喃喃自语：“…那还真久。”
——其实无需一百年，只要能让嘉在有生之年能看见您君临天下，也就够了。
这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在无数年后郭嘉后悔过，是不是愿望说出来了才可以实现呢。
郭嘉眯眼看着一河星汉，灿烂如斯。醉意恍惚间，他伸手向那星辰，妄图抓住那黑夜中绚丽的光芒，然而合拢五指却只是一场空。
所谓逐鹿天下，不过就是一场豪赌。多少人赌上一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虚妄。
远处寺庙里钟声响起，沉闷的一声又一声回响在城池上空，坐在城头的两人亦是听见了那暗哑的钟声。
一声又一声。
又是新的一年呢。
建安四年年末，曹操发兵进驻官渡，与袁绍相对峙。大战在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那，您觉得，嘉能活多久。”
“一百岁……”曹操不带半分犹豫的说。
郭嘉或许真的醉了，他扳指头算了算，嬉笑着喃喃自语：“…那还真久。”
“……的百分之三十八 ”曹操顿了顿，补充道。
“喂！提前看剧本不是好习惯啊！”
顺便说在初稿的时候，本文第一万个字在这一章出现。
是“错失良机”的“失”。
看到以后不禁感慨万千。
军师祭酒。
军失祭酒。
原来结局从开始就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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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正月
然而新的一年的到来也没有给曹营带来什么转运。曹操依旧是面对着巨大的困难——袁绍。
当然，在和袁绍大战之前有一点是不得不考虑的——在此前消灭掉那个没成什么气候的刘备。
但如果要攻打刘备，难免也会给了袁绍可乘之机。出兵之后曹操的据点许都必然是兵力空虚，万一被袁绍捡了便宜，那可真是捡了芝丢了西瓜。
遇到这样的问题时，曹营谋士自然又是不出所料的争执起来了，吵得曹操头痛。
“奉孝，你觉得呢。”多年来，曹操已经养成了每每有难以抉择的问题时扭头询问郭嘉的习惯。
“嘉倒是有几策。”
“说吧。”
“下策一坛酒，中策五坛酒，上策十坛酒。”那个人一脸愉快的开了价码。
曹操想到一个成语。
——厚颜无耻。
“咳咳，荀卿，你有什么主意呢…”曹操有点无奈的转头向荀彧那边。
“彧只有一策。”君子如玉，微微低头浅笑。
“说。”
“给奉孝十坛酒。”
“……”
我说，你俩不愧是老乡。
曹操无奈仰天长叹，在大脑内疯狂问候了一下颍川人的祖宗们。
“嘉开个玩笑嘛…”小狐狸笑眯眯看了无可奈何的人，手指绞着头发犹豫了一会儿道“依我看，袁绍他历来是优柔寡断，明公去攻打刘备的话，他必然不会迅速做出反应。刘备还没有站稳脚跟，您这一战只要打的够快，他必败无疑。”
“这么说，奉孝的意思是打。”曹操看着眯眼笑着的狡猾家伙，总觉得像是一种毛茸茸而危险的小动物，让人不得不按捺住揉一揉的冲动。
“喏，当然。有仗不打，犹豫什么…您啊，也不能太优柔寡断呢。”小狐狸在趴在几案上左右滚着自己尖尖的下颌。
曹操笑了笑，伸出手揉了人乌黑乌黑的头发。
“你这家伙，还真是个孩子。”
——老不死的，就会强调年龄。
郭嘉如此腹诽。
同年，曹操举兵东征，大破刘备，掳走了刘备的妻儿以及手下大将关羽。进儿又击破了刘备联合的东海贼寇，情况正如郭嘉所料，还不待袁绍反应，刘备就被击垮。
然而正当曹营上下还来不及喝庆功酒的时候，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就传来了——江东小霸王孙策准备发兵攻打许都。
一时内曹营内人心惶惶。
曹操自己亦是明白，如今他几乎是倾巢出动的和袁绍对峙，哪里有兵力镇守许都呢。许都彻底就是一座空城，若是那骁勇善战的小霸王率兵来袭，恐怕是瞬间就会被攻破。
——曹操肯定会败。
——不如现在我们就各回各家好了，免得马革裹尸。
——早都说了投奔袁绍好。
郭嘉一路穿过兵营，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论在他耳道出出入入，让人心烦意乱。
青色汉服衣袖翻飞，郭嘉越走越快，他清楚的意识到此时还有一个更暴躁的家伙需要自己安慰。
“主公。”郭嘉轻轻叩开门，不出所料曹操抱着头趴在桌子上，沉默不语。郭嘉笑嘻嘻的凑过去：“哟——这是头疾犯了…？”
那人却还是沉默不语。
郭嘉自感无趣，又说了几句玩笑话，曹操依旧是毫无反应。
该死的。
都怪孙策，和袁绍。
郭嘉打开手里折扇，遮住半张脸，陷入了思索。
——这袁绍也还真是不简单，祖上四代人都位列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家族基业可想而知。如今袁绍又是坐拥冀州，青州，幽州，并州这四州，麾下兵马数十万，粮草足备，哪里把这一个白手起家的曹操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郭嘉迟疑了一下。
——粮草，粮草……
——啧，不过眼前这孙策。
“咳咳…”正是两人沉默间，郭嘉却突然捂着嘴咳了起来，曹操见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跑过来扶住了郭嘉。
“奉孝，奉孝，没事吧，我去叫郎中，你先…”曹操手忙脚乱的搀扶着人坐下。却没想到人刚刚坐下就笑了起来。
“哎呀呀，主公还真是可爱，嘉那是开个玩笑嘛。”青衫人笑的明丽，像是一束刺目的阳光，干净而炫目。
曹操听了后愣了愣，继而舒了一口气“你真是要吓死人，奉孝。下不为例…”
“真是胆小啊，主公。”郭嘉把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的将手心里的血渍蹭到了袖子内，继而伸手戳了人额头。“你的这种胆小不但在这些事情上，还在战场上呢…”
曹操无言，他明白郭嘉是在笑自己现在的害怕。
“明公啊，就放心好了。孙策那小子刚刚统一了江东，所杀的都是当地盘根错节的贵族，恐怕仇家不少呢，”郭嘉眸中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孙策这个人做事轻率果决，就算他拥有百万之众，也和一个人单枪匹马没什么区别，一旦碰到刺客，还不是一个人面对。依我看，孙策必死于匹夫之手。”
郭嘉双手环在胸口，仰头望着曹操，一脸的志在必得。
“奉孝，你倒是挺会安慰人。”曹操耸肩苦笑。他怎么能相信孙策那么轻易会死，而且恰巧死在这个合适的时间点上呢。
郭嘉挑了挑眉，不语。
昏暗的厢房内，没有点起蜡烛，模模糊糊间只见青衫人居高临下的坐在椅上，淡淡看着跪拜在前面的几个人。
——孙策那边怎么样了。
——小的们还在寻找时机，不过据说他近日会出猎，那时候……
——啧，你们就尽管去，你们若是出了三长两短，尽管放心你们的家人，我来照顾。
——劳烦祭酒大人费心，这也是我们和他的仇，您大可放心，我们誓死也会除掉他。
青衫士子扇了扇手中的折扇，点头微微一笑。
三日之后，曹操接到信报，孙策被刺身亡，时年不过二十六岁。
曹操大为惊骇，随即便跑到郭嘉府邸通报。
“孙策真的死了，你还真是神了，预料的这么准。”曹操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
“哎呀，是吗。”郭嘉轻轻低了低头，遮掩住了眼中的波澜。
“不愧是鬼才，生死皆可算到。”曹操感慨，不禁在兴奋间握住了郭嘉的手。这个举动让郭嘉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眨眼看着曹操。
郭嘉的这一愣曹操才发觉了自己的失礼，轻轻放开了人的手。他明白郭嘉特别不愿意别人触碰到自己。
“抱歉啊，孤只是…”
却不料郭嘉并没有介意，而是微微一笑，脸侧陷下去两个浅浅地酒窝“没关系。”
曹操总是很痴迷于他的笑容，那笑容间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深深吸引着曹操。
他不自觉伸手按住郭嘉肩膀，低头凑近了人脸。郭嘉微微扬了扬下巴，笑而不语，在曹操看来那简直是一种挑衅。曹操便也就毫无顾忌的微微一凑近，吻住了人唇。
郭嘉慢慢闭上眼眸，伸手环住了曹操的脖颈，轻轻加深了那个吻。得到了进一步认可后的曹操微微张开嘴，轻咬了咬对方的下唇，郭嘉只是缩了缩肩膀，并没有推搡。于是曹操便也放开胆子将舌尖探入人口腔中，一点点舔舐过人的牙龈，吮吸着对方口腔间的甜腻。
“主公……”那一记吻几乎让郭嘉有些窒息，在曹操放开手后郭嘉不由得满面通红的大口喘着气。
“今天孤还真是失礼，”曹操低头微微尴尬的笑了笑“那孤先回去了…”
曹操害怕接下来会听见一些不愿听见的话，想要越快越好的逃离这里。言毕后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就走，没走了两步，却被跑过来的人从背后抱住。
“那，主公…”郭嘉将脸轻轻贴在他的后背“古人云，君臣如夫妻，起初嘉还觉得可笑，如今看来…所以不许再说今天你是一时冲动了，嘉还是希望，您就这么冲动下去…”
曹操转过身抱住人，认真的点了点头。
据史载云；曹操郭嘉二人行则同车；坐则同席。君臣情投意合，为同时代之典范。
作者有话要说：你可能已经看见标题了，正月。
没办法，这一年会分的很细，建安五年是曹操郭嘉共同面临的最忙乱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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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春季
二月，袁绍派遣大将颜良围攻曹操属地白马，官渡之战由此拉开帷幕。
四月，曹操亲率军北上解白马之围，声东击西杀的袁绍措手不及，战争中痛失爱将颜良，文丑。
曹操初战得胜，主动撤军，扼守官渡。
四月，正是北方桃花开的艳丽的时候。然而，可怜这官渡无人有心赏花，一个个个都为了战况忙得焦头烂额，就连向来做事最潇洒的郭嘉，如今也不得不陷在一摞又一摞的战况文书之间。
郭嘉抱着厚厚一摞文书走过曹操窗前，原本已经走过，却迟疑了一下，退回几步来，推开门轻声唤了一句主公。
有点昏暗的屋子里，曹操独自捂着额头，看着战报。见到一束耀眼的光芒从门外透进来，不由抬头眯了眯眼，定睛一看是那青衫士子抱着一大摞文书在门口正是笑的开心。
人面桃相映红。
一瞬间，再一次为那张干净的面庞怦然心动。
“奉孝，一个人怎么拿这么一大摞…”看见郭嘉抱着一大摞文书，曹操还是多少心痛了一下，从人手里接过来文书，随手放在了一边。“你身子本身就不好，别太累。”
“那怎么成，没有嘉您还不定做出什么荒唐的决策来。”青衫士子挑眉笑道。
“你这家伙，倒也太小看人了。”曹操笑。只是笑容中参杂了太多疲倦。
主公，你更累一些吧。
郭嘉嘴角向上弯了弯，侧头问：“主公可是有心事。”
曹操点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喃语：“啧啧，年初的时候，你也知道，陛下的舅舅想要诛杀孤。说是为国除害，口口斥责我为‘曹贼’……”
建安五年正月，董承奉汉献帝旨，诛杀逆贼曹操。后事情败露，被曹操所杀。
郭嘉靠在廊柱上，心不在焉的听着，看见曹操一脸无可奈何，不由打趣：“明公到底在为什么而难过，不过是有人想要刺杀您而已，而且，不也失败了吗。”
“你觉得孤算是‘曹贼’吗。”
这样的问题倒是让郭嘉意外了一下“原来明公在乎这个？所谓功与过，到最后不过是一纸浮尘，由人说去好了。”
“孤还没有那般豁达。”曹操叹气。
“奉孝是不知道，孤年少时，满腔热血，刺杀董卓。而后振臂一呼，加入十八路诸侯讨伐国贼。孤当时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会为大汉王朝南征北战，最后死在战场之上，后人们在孤的墓碑上可以刻上‘汉大将军曹操墓’的字样
“后来大汉的确是让孤一次次失望，本以为只有几个人是贼祸，如今看，这个朝代已经腐朽透了。”
郭嘉昂着下巴俯视着曹操，面无表情的问。“主公徐州屠城时，为何不如此而想”
“奉孝，你说什么。”曹操怔了一下。
“罢了，没什么，”郭嘉摆摆手“你的如今都是往昔所选择的，不过也未尝不好。”
正当是曹操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郭嘉便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