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安宁中曹操深呼吸了几口,莫名烦躁的心绪也平静了不少,只是在平静下来后依稀听见了一丝空灵的歌声。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不自觉的顺着歌声走去,马厩后那望不到边际的原野上,青衫人坐在荒原上悠然低吟,举杯对月而歌。青衫士子时不时侧头抚摸抚摸身边那雪白如浩夜中皎皎明月的马匹,恍惚间似可见他眉眼含笑。
微风卷动了夏夜的焦躁,原野上的荒草送风而动,明月下的那一幕几近令人窒息。
“奉孝。”曹操轻呼了一声那个沉浸在月色和美酒之间的人,只见人听了声音后微微愣了一下便扭过头来。却不想大抵是醉的太厉害,还是在放浪形骸之间根本无暇顾及繁琐礼数,竟直接后仰躺倒在荒原上,笑眯眯带着醉意的打量了打量人,灿开一个笑容。
“明公是来干什么……”青衫人依旧是不管不顾躺在原野上,只不过挪动了挪动腰肢,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态。
笨蛋郭奉孝。
曹操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走到人身边蹲下身子。他伸手揽住人肩膀,想用手臂揽郭嘉坐起来,却不想那家伙把身子一瘫,像是软体动物一样瘫软在人臂弯上,根本不打算坐起来。曹操无奈:“就算是身体好的人,大半夜敞着衣衫躺在这里喝酒,第二天也会吃不消的。更何况奉孝你本身就不算…”
“所以,及时行乐嘛。”躺在人身边的家伙没皮没脸的回答,笑眯眯的模样像是一只小狐狸。
曹操听了郭嘉的话感觉微微头疼了一下,可之前的烦躁感却似乎已经消散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夏夜青草的芳香自然。
“月下饮酒,何等畅快。”郭嘉笑,却见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侧头看着曹操“一人独醉多无趣,倒不如二人对饮,怎么样,明公?”郭嘉微微缩了缩肩膀,懒洋洋的侧头倚在曹操身边,随手举起手边的酒樽,对着明月一敬。
曹操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那酒杯,杯中盈盈半满,在月色下波光婆娑。酒中依稀可见一轮圆月,素白无声的沉在杯底。
“这酒可解忧解愁,瞧你着一天闷闷不乐,怎能不来一杯。”小狐狸并不是个会劝酒的人,但是听了他的话却是伸手接过了酒杯,仰头饮尽。
不在于说的什么,而在于什么人说。
好像事事都如此,曹操暗暗想。郭嘉的话他总是上心得很,恐怕是指鹿为马一般的谬论,但凡是郭嘉所说,自己都会连声称好吧。
“奉孝平日还是少喝酒为好。”曹操抿了抿唇,扶起来人。郭嘉身子靠着曹操胳膊,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的打趣
“明公说什么,这儿风好大,嘉听不见呢。”
“我说,要你少喝。”曹操挑眉,凑近郭嘉耳朵边轻语,唇齿在人耳畔微微摩擦了几下。
青衫人侧开头,撇了撇嘴,不做声响。
晚风有点凉,郭嘉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燥热涌上脖颈,十分的不自在。
趁着醉意便放肆了一些,索性闭上眼睛结结实实的靠到了人怀里:“嘉真的好喜欢和您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曹操不太明白,自己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反应竟然没有自己想象的惊讶。
“孤知道。”
郭嘉闭目沉默,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时间永远停滞在这片月色下就好了。
只是谁也做不到。
就算是半醉着倚靠在人身上,郭嘉满脑子想的依旧是官渡战况。
该死的。
这久战不克绝非什么好事情,在这样下去,曹操的军队迟早被拖垮,或者说现在已经到了拖垮的边缘时刻。想到这儿郭嘉不禁皱了皱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对方的弱点,到底在何处呢。
“在想什么。”曹操用有些粗糙的手掌抚过郭嘉紧皱的额头。
“兵者,国之大事也,关乎生死存亡,嘉不可不时刻挂念。”郭嘉摇了摇头笑。
曹操点点头,转开了话题。他着实心痛郭嘉这无时无刻不想到军务的习惯,本身郭嘉就不算是曹营里尤为矫健的人,还如此操劳,怕是这样下去时间久了难免伤了身体。
“最近奉孝身体怎么样…”
“这个?”郭嘉微微睁开了眼看了一眼人,复又闭上眼,一副无所谓。“这个倒是用不着您费心,嘉自然懂得照顾自己。更何况,嘉也不是那弱柳扶风般的女娇娥,不过是无力如军中武将一般驰骋疆场,笑饮敌血罢了。”
“孤看来,你与女娇娥也没几分差距了。”曹操调笑。
郭嘉本要反驳,却迟疑了迟疑,没有开口,独自思量着所谓与女娇娥没几分差距指的是何处。
即使兵法诡道也很难能够使这个天资聪颖的家伙被难倒,总也就是曹操这么几句暧昧不清的话,得使“鬼才”郭嘉,琢磨个好半天。
夜里星光明灭,却可怜无比遥远,百般绚烂也显现不得多少。近处倒是萤火飘飞,却可惜太过飘渺,那群若同蜉蝣一般的小虫子,不过是暮生朝死罢了,虽美,却总也握不到手里。唯一真切的,便是曹操眼前这个年轻的青衫士子,用那一颦一笑,覆盖了整个夜晚的光辉。
或许那样的光辉,也只是自己因怜爱而生的错觉。曹操暗暗自言自语。
“不过,孤一直不明白,为何奉孝爱着青衣?”曹操问。
郭嘉眨眼想了想,挑眉笑道:“一来,小时候曾常听村中女子清唱《子衿》,深深着迷与此。二来,嘉以为青衣本是春装,嘉倒是喜欢春季,愿日日着青衣来留住春季。三来,青衣所取布料并不贵重,平民百姓皆可穿着,嘉着青衣便可常常提醒自己,无论官拜何职,嘉依旧是那颍川平民,守一亩三分地足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曹操望着璀璨的星空想了很多,大多是关乎郭嘉儿时的幻想。他仿佛能看见那个笑容干净的孩子在晨光微熙之时,坐在城头听那妇人清歌。朦胧间又似见那孩童,对着旷野,懵懂浅唱。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身畔萤火虫左右漂游,随意的聚合然后散开,星星点点的零落在草丛里。
这并不是第一个两人相倚而眠的夜晚,曹操却仍然像是第一次用臂弯搂着人,看着人慢慢沉睡一般,小心翼翼。
他静静看着人带着笑意的睡颜,像是回忆起了数年前的那一笑,动人心魄。一次的浅笑曾惊艳过时光,而后更多的是温暖了点滴岁月,那样干净明烈的笑容任由之后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的变革,也从不曾褪色过。
深深的,深深的烙印在了曹操的记忆中。
肆意无忌。
相识,相知,相信,相依,相守。
曹操并不太清楚自己和郭嘉走到了哪一步,他却坚信就算未来之路无法指明,只要这样一直陪伴着对方走下去,跋涉过这艰苦的旅途,也就终于能与终点欣然相逢。
然而所谓终点是什么。
曹操微微笑了笑,不再去想。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这次因为考试把更新拖延的太久,这种天灾人祸(?)简直无法避免。
o(╯□╰)o真的对不起嘛…不过感谢各位,断更这么久(其实也不久?)收藏量没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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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的时间比较久,从考试前一直写到昨天,断断续续的,基本在写后面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前面写了啥了o(╯□╰)o,所以如果出现一些比较奇怪的地方,就见谅吧。
毕竟——
我被期末考是深深挫伤。
'捂脸'语文考试作文脱题,满分五十分才拿到三十分,简直要哭出来了好嘛╮(╯_╰)╭
数学什么的还是没有及格啊ヽ(≧Д≦)ノ
嗯,最后还是那句话,感谢认真看完我废话的孩子,如果喜欢,就请收藏本文,或者收藏作者吧!
☆、建安五年十月(上)
——袁绍表面上看起来宽宏大量实质上小肚鸡肠,对任用的人不放心,他手下的重臣都是他的亲戚子弟。明公呢,啧,表面上看着简单,实质上也还真是简单,用人无疑,疑人不用。只要有才华就任用,不在乎是否是您的亲信——嘉还正是依赖这一点才足以坐在您对面呢,此度胜四也。
眼前这个一脸如丧考妣的士人,是从前袁绍帐下的谋士,许攸。此前许攸曾献计令袁绍偷袭曹操的老巢许都,袁绍对他的计策不管不顾,许攸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难免生出怨恨,更加之后来许攸在河北的家眷因犯法被捕,促成了许攸的叛逃。
一听见许攸曾献计偷袭许都,曹操难免一怔。细细一想如果袁绍真的偷袭许都,恐怕他曹操无半点还手之力。那这战局,也就不会是这样对峙了。
只是就像大多数人说的那样,历史没有如果,只有必然。依照袁绍的性子,他必然不会听从许攸的意见,必然。
不过——等等,让我们把时间轴往前推一些,推到许攸来之前。
好像没有人规定过作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他不能有点小洁癖,那日他正在卧室里认真的擦洗自己的双脚,常年行军作战比不上那些年轻人,这些保养还是不得不注意的。突然间就看见军帐被从外面掀起,一个青色身影闪进来,火急火燎的冲过来拽住他的袖子往外拉。如果不是曹操眼神好些,恐怕得从床边抓长剑手起刀落酿成血案。
是郭嘉。
“怎么了,着火了?”曹操看了看溅湿了帷幕的洗脚水,默默叹了口气问。年轻人还就是着急。
“袁绍那边的谋士许攸来投。”郭嘉这么简单交代了一句,就一把把曹操推出了帐外,好快些迎接那“活情报”,只是——他好像压根没有看见地上的洗脚盆。
后人皆赞曹操连鞋都不穿就出门迎接许攸,是爱才的表现,是对贤才的渴望,于是由此衍生出“跣足出迎”的典故,被世代所传颂。只是,没人知道大秋天的夜晚曹操一个人光着脚站在军帐外,对着一干来往的将兵大眼瞪小眼时候心里的感受。
那么继续回到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白洗脚的曹操坐在许攸对面认真的听着那个家伙吐苦水。有时候曹操常想做主公还真是个技术活,本来以为会是抱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豪迈心态打拼天下,可是为了招揽贤才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下知心阿姨这样的奇怪角色,好让人心服于他。
这年头干什么都难。
曹操看了抬了抬眼皮一眼面前那个啰嗦的人,继续保持着沉默。每次当他面对着谋士的啰嗦时,他难免会想起那个青衫人。
瞥眼却见帐角被轻轻掀开一些,一个人侧了半边身子进来。
是郭嘉。
奇了怪了,这是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吗。如果曹操知道后人有这样的谚语,他此刻一定会在内心这么说。
许攸背对着帐门,看不见背后露出半个身子的郭嘉,所以仍旧再喋喋不休的给曹操讲述着大型家庭伦理剧。青衫人瞥了一眼许攸的背影,给曹操做口型到——
“粮——仓。”
曹操看了看,微微一怔,目光复杂的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个,子远(许攸,字子远)。要不要吃点凉菜?”
“?”
下一次,看不懂就不要点头!
郭嘉有一种扭头找个僻静地方一头撞死的冲动。让你问粮仓具体位置和守备力量,谁让你问他吃不吃凉菜了。
“…不过,这一次攸也不是单纯来结交朋友的,更重要的是,我啊知有一计可以彻底击垮袁公。”虽然许攸表示他不打算吃凉菜,但是许攸的话也总算到了重点。
“说。”曹操点头。他可能不太知道郭嘉这会儿正在外面找个僻静地方…
“您之前还真是愚笨,其实只要五千精兵,就可以一举击垮袁绍。”许攸笑了笑,额角笑出几条皱纹,深深嵌在皮肤里。复又伸手拍了拍曹操的肩膀,像是个长者看着童蒙一般。只是他似乎一点也不曾察觉,在他说完话后,曹操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袁绍将粮仓置于乌巢……曹孟德你想想一旦断粮,他也就没办法打仗了,不攻自破是不是。那你啊,就可以烧毁他的粮仓,火攻的方法大抵不需要攸多言,只是切记,守军淳于琼虽然是个愚笨之徒,但是去的路上务必小心,不可发出半点声响,若是被提前发现,那您就可以提前制备后事了。”
曹操点了点头,抚案而笑。“等得到你的帮助,必然可破袁绍逆贼。”
许攸亦大笑,或许因为他在笑,而没有观察到对面曹操逐渐凝固的笑容。
“这许攸是个怎么样的人。”郭嘉倒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不过没有去找撞死,而是悠闲地拎着一坛酒和荀彧坐在高低上对饮。
荀彧还是像个玉人一般规规矩矩坐在一边,轻轻转了转手里的酒杯,问:“…奉孝看不出来?若是你看不出来,那彧又怎么看得出来呢。”
“我?”郭嘉挑眉“我自然看得出来,只是还需要你点拨点拨。总觉得那家伙,长得就不像是省油的灯。”
“那许攸,自然不省油。他来时恰逢彧从那边经过,就看见他到处呼喊着什么‘我要见曹操’。直呼主公名讳,恐怕不妥当,这样的人,也难讨主公喜欢。”荀彧摇头“虽说奉孝说的不差三分,但也不可以貌取人。”
“是啊是啊,不过谁让我一天到晚总是面对着这个仪容清秀通雅,浑身自生芳香的荀令君啊,怎可不以貌取人。”郭嘉开玩笑似得瞥了人一眼。“如此容姿,若为妇人,恐怕天下争相聘娶。”
荀彧闭目笑了笑,不理会郭嘉的玩笑。“不过奉孝也自当小心,毕竟你也常常把尊卑置之于脑后,彧知道奉孝是天生放浪形骸,只是不见得所有人都明白,也不见得主公一直明白。”
“我说为什么明公每次和你们谈话完了都头痛,你们啊,每次谈论什么事情最后都能引到教育对方的话题上,说的我也头痛呢。”郭嘉饮尽了杯中酒,佯装头痛的扶着额头。
“不过是作为人臣,作为友者该做的,不愿听就罢了,”荀彧拂袖,不再看郭嘉,而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其实彧也奇怪,主公是怎样容得你这般胡闹。”
郭嘉听了以后,思索了思索,下意识间用指尖抚过了自己的唇边,然后像是被刺痛一般缩回了指尖。
“大约只是看嘉比较顺眼……?”
荀彧低了低下颌,不言语。
有时候荀彧会有点后悔推荐郭嘉来,虽说辈分上郭嘉比他大,但是他看郭嘉的时候也总是习惯性附加上了自己的怜小之心,难免会心痛于自己把这个家伙抛进这片刀戟之林里面,若是他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