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小安揉着乌黑的眼眶去洗衣。提亲一事闹了一个白天还不够,梦里也尽是红色的场景。一会儿是在现代他牵着看不清相貌的人在舅舅面前出柜,一会儿披着叶小安外壳的人穿着红色喜服含羞带怯,周南这个名字更像紧箍咒一样如影随形。
他打了个哈欠,往小路走去。村里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都在塘东的井里洗衣,因为这口年代久远的井靠着一口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塘里的水和井水相通了,再也不能吃用,便渐渐被洗衣的人占据了。
往常这个时辰路上的人并不多,叶小安也是贪图安静才早些来,避免和其他人扎堆在一起。不过今天显然不太正常,他刚拐进通往井边的小路就看到前面围了十来人,七嘴八舌说得十分热闹。
“二癞子?真的跟二癞子睡在一起了?难道他觉得赵万好连二癞子都不如?”
“谁知道呢,都说家里的不如外面的,就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以前总是拧着赵万好的耳朵说他眼睛不老实,这回自己却是被捉在床上,他们夫夫两个也算是凑一起了。”
“二癞子不是要高兴死了?白捡了个哥儿,就是不知道赵万好能不能放过他……”
“你没看见赵万好过来的时候脸都青了?那眼神都能把张洪儿给吃了。我看他们两人在赵万好手里也讨不到便宜,要是横起来说不定就送官了。”
这条小路一边是水塘,一边是别人家的屋子,路并不宽敞,他们围在一起就挡住了。叶小安听了会儿,才想起他们口中的二癞子、赵万好、张洪儿分别是谁。
这事听起来大意就是张洪儿不老实,平日里爱跟二癞子眉来眼去。偶尔有人看不过去说他还不承认,唾沫横飞能把人一家子都骂上。结果今天早上就在这里,二癞子的家里,被二癞子的老爹抓了个正着。
至于大晚上的汉子在家张洪儿怎么敢这样做?据说昨晚赵万好喝了点酒,他觉得半夜里不会醒过来。没想到二癞子的老爹天还没亮就推儿子的门,看到他们睡在一块儿。
叶小安想起那天去找黄师傅的时候碰见过张洪儿,他和叶禾丰加油添醋编造自己的事儿还拒不承认,心里微微有点爽快。
“那天我家的小子回来问我什么是偷汉子,可把我吓死了。问他从哪里听来的,才知道是张洪儿教他说的!你听听,这还敢让孩子跟他说话吗?”
“可不就是,平日里跟二癞子说话就没一句正经的!”
大伙儿讨论的事很快转移到张洪儿平日的行为,仿佛此时才看清他的本性,都相互告诫以后别让家里的孩子从他身上学坏了。
“呀,安哥儿这么早就要洗衣了?”两刻钟后,一群人终于没有了新鲜的话题准备转换战场了,这才有人发现在旁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叶小安。
“伯么,早。”叶小安笑着点了点头,村里年纪比自己大的都可以叫一声伯么或者叔么,最多加上对方的名字。这样的称呼方式能让人省不少麻烦,记不得人的时候很容易就混过去了。
“安哥儿可够勤快,现在井里的水还凉着呢!”那人拉开了话匣子也不急着走了,站在旁边跟他说了几句。
“就是贪现在凉快呢!”巳时之后太阳就会晒到这里,不但水会升温,井边毫无遮挡长时间也受不了。
对方了然地点点头,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畏热不畏冷,生过孩子就不一样了。他看看叶小安单薄的身体,忍不住又道:“可惜你来晚了,没看到张洪儿被拖走那个狼狈样!他可没少埋汰你,现在算是全都还到他自己身上了。”
一旦传播谣言的人自身难保,他以往说过的事都要受人垢病。
两人的衣物不算多,叶小安洗完之后扛着木桶哼着不成调的歌就走了。这条路又恢复了安静,不过他知道,张洪儿这事至少在三五个月之内都是村里人最热门的谈资了。
二哥家早就将他们的“肥料”清理走了,老屋前现在搭了两个木架子晾晒衣服。叶小安将衣服甩上去,拎着空桶愉快地正要离开,旁边的人见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得已出声喊道:“小安!”
周南总算也知道衣服太打眼行动起来就不方便了,今日穿了一身赭色短打,站在屋檐下眼神熠熠地看着他。
叶小安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情又被他破坏了,左右四顾周围没有外人,才招招手让他过来。
周南也有些惊奇,他觉得叶小安比他以前见过的人都要出人意表。他曾见过的哥儿在说亲后再见到对方都不免扭扭捏捏,从来没有他这么坦荡的。
提着木桶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屋里,叶小安等他进来了才一把将门关上。
他心里想问周南为什么会让家人来提亲,但忽然之间又觉得这么问不太妥当,斟酌着用词道:“你以前,就是那次在镇上碰见你之前,见过我吗?”
周南在他眼中就是个阳光的少年,这样的人偏偏出现在村野之中,确实十分亮眼。但他们所有的交流也就只有两次会面,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怎么会贸然上门提亲。所以他难免会想到,也许周南见过以前的叶小安?
“你为什么这么问?”周南做生意是个好手,平日里对身旁的事物也十分敏锐,只是刚才看到叶小安就给忽略了。听到他的问话才觉得对方并不是欢喜,话里还透着压抑。
“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叶小安语气尽量语气和缓,担心表达要退亲的事让他觉得伤了自尊心:“仔细说起来我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我不爱操持家事,也不想依附别人过日子。不喜欢别人事事约束我,何况还有一个要照顾的哥哥……”
周南听他说完松了一口气,带着笑意道:“没关系,你不用依附我,也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我不会约束你做自己的事,只要不违法乱纪就行。”
他一条条的反驳,想起以往陈喜弟让他考虑的人家,没有哪一个让他觉得像看到叶小安这样舒服的。商人的本性促使他在见了几次之后就忍不住把人定了下来,虽然是遵循本能,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是最符合心意的。
“你么么能忍受得了你娶这样的人?”叶小安忍不住怀疑道。很多人家娶个哥儿进门花的钱还不及买一头牛多,但使唤起来可不客气,甚至还有出手打骂的。
“我么么都愿意提亲了,怎么会为难你?”周南以为他在害怕,又道:“你不用担心,成亲之后我们也可以分开屋子住。”他还想说,你自己数了这么多缺点,除了我还有哪家敢接受?我们正是天作之合才对。不过生怕叶小安脸皮薄,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成亲!”叶小安见说了这么多还无效,忍不住道。这个周南的想法怎么与村里的其他人这么不一样?要是别家的哥儿没进门就说不能干活,多半要被退亲了。见周南一脸吃惊,才意识到这个说法在这里太惊世骇俗,假咳了声补救道:“我还要留在家里照顾哥哥。”
周南吃惊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们的想法竟然如此一致:“我以前也一直不想成亲,但是每次回家爹么都要找好些人家催我。你一个小哥儿能捱得了多久?你哥哥以后也要娶亲,到时候你插在中间有什么意思?我会对你很好的,不会管你要做的事,成亲之后你还是自由的。”
他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只能摸着叶小安话里的意思哄他。他无论做什么向来都是顺风顺水,过来之前也从未想到会听到拒绝的话。不禁懊恼以前跟那些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太不上心,不然也可以学一两句。
叶小安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不成亲,他自己也知道会惹来流言蜚语,除非他豁出去离开这里。成亲,自己还真不是勤勤恳恳忍气吞声的料子,万一有摩擦同样免不了被指指点点。而现在周南说出这么诱人的条件--跟他成亲,相对自由不受约束,不需要他做出依附的姿态。也许这门亲事没有他想得这么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谢谢大家包容。昨晚不小心睡着了,调了四点钟的闹钟结果起床程序失败……
第28章 露馅
叶小安一边觉得跟周南成亲是个好选择;一边却凭本能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摇摆不定间,又到了赶集的日子。家里已经没什么急需的东西了;这几里地叶小安是不太愿意走的;最后只托了来约他的田方带三斤肥肉,自己却留在家里了。
这些日子李金原却不太好过。地里的活重了;家里灶房的活也落在自己身上。以前二儿子还能干些活;现在刚要使唤他;就被叶禾丰阻止了。几次下来,叶根宝也数落他不该耽搁孩子读书的时间。
再有张洪儿的事吧;以前两人走得近;上山砍柴都是一起去;在别人眼中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但张洪儿自从闹出跟二癞子睡在一起的丢脸事;就被赵万好狠狠收拾了一顿送回本家了。现在村里人说张洪儿的事都避着他;经常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偏偏等他一走近就没人说话了。赵万好更是喝了酒就在路边骂两声,指桑骂槐说他牵线总是没有正经人家。
虽说没有指名道姓被骂几声也不痛不痒,但李金原还是觉得闷得慌。他来到林下村这么多年何曾过得这样抑郁,趁着集日约了几个相熟的人,打定注意要挽回在邻里的关系。
他这一步棋走得不错,伸手不打笑脸人,等与其他三人一起走了几里路,他们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哎哟瞧我这记性,我还得先去给两个小子买笔墨,就不与你们一起走了。这个东西贵死了,要不先买了,一不小心就要把银子花完了。”刚到镇上,李金原一拍脑袋,面带得色又装作为难的说。
“那可得赶紧,也只有你家舍得这样大手笔供两个孩子了。等他们做了状元郎,可不单是光耀叶家门楣,到时候我们也能沾沾光了!”与他同行叫何山庆的人忙答应着,说的话也极得他心。
“两个浑小子懒得很,一天到晚就关在屋里要看书,他爹也不让我使唤他们做事。你们说农户人家,哪有这样养孩子的?”一提到两个孩子尤其是大儿子李金原就自豪,也不急着走了,抱怨了一会才邀其他三人道:“我就买点笔墨,要不咱们还是一起去?回去的路上也有个伴。”
其他人对视一眼,他们都大字不识一个,到底心里还是有对读书人的钦佩。镇上的书肆路过不止一回,可从来没有踏进去过。现在是正经去买笔墨,也能乘机进去开开眼界,便都答应了。
镇上一共只有两家书肆,其中一家开在学堂旁边,他们平日里见书肆到的都是另一家“墨香”书肆。待他们走前去,却发现平日十分安静的书肆外挤着一群人在窃窃私语。
“这是看什么呢?这书肆里也有什么新鲜事不成?”何山庆眼尖,远远就看到了书肆门前贴着一张朱红色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少字。
“这上面写得啥呀?”李金原也不识字,忍不住小声嘀咕着。除了通缉的人头画像,就是皇榜他们也看不懂。但是看到红色的东西就忍不住缩缩肩膀,平日里可是县老爷有事才会这样写布告。
“这上面啊,是去年底县试的名单。上面金色的名字,就是通过的,现在已经是文童,可以去参加科考了。黑色的名字,就是考试不合格没有通过的。”他急匆匆的挤进去,让很多人都回头看了一眼。身旁一个年轻的小哥儿被挤得脸都快贴上别人的后背了,听见他的话依然好脾气地说。
“县试?你家禾丰考得怎么样?快找个人帮忙看看。”何山庆不识字,本来想要从人群里挤出去了,听见这话才有了点兴趣。
县试各种要求都不高,只要上过学堂的孩子都会去考,即使以后不一定能中举,有了文童身份以后在村里帮人断文书也好让人信服。
“他没去考呢,去年冬天路上不是都冻冰了?先生让他今年再去。”李金原也要从人群里挤出去,区区县试发榜有什么看头?以前也从没有听说过这个还会张贴出来。
“他还小,也不着急。”何山庆闻言点头附和,心里却想着去参加县试的人年纪都不大,再过一两年比旁人都高出一截,岂不尴尬?
“你家禾丰没有去?我记得你不是说他在白元教馆吗?喏,这上面就是他的名字。”徐甲钦早就看到了他们几个人,此时才奇怪地问。他也是被这张布告吸引住的,这两年村里有十来个孩子上学堂,他顺道看一眼心里也有个数。
李金原心里一突,看着他指的那三个字果然有些眼熟,但还是道:“甲钦叔,你可别骗我。禾丰可是亲口告诉我他没有去考的,这事他也不能瞒着我不是?”
徐甲钦自从上次那事后就不太待见他,闻言也没有多说,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总之这上面姓名和教馆的名称都没错。”
徐甲钦自己上过学堂,平时在村里也是让人信服的。何山庆一听,望着李金原的眼光也有几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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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西凡比手画脚的在叶小安面前表演李金原当时的脸色,道:“他一看甲钦叔指着的是黑色字,哪里相信呢,一口咬定说是同名的。偏偏那里有个人是叶禾丰的同窗,记得他是林下村人,说他们学馆里没有第二个叶禾丰!”
叶小安也忍不住笑了:“每年县试的名单都会张贴出来吗?既然这样叶禾丰怎么以为能瞒得住?”村里认字的人不多,可张了榜怎么也是件热闹事了,肯定有人去围观的。
“以前没听说过啊,这次也不知道是谁弄的,听书肆的掌柜说有人拿了五两银子让他在门前贴三天。哎,这钱真好赚!”田西凡就着碗喝了水,以前叶禾丰在村里都是扬着下巴看人的,这回可够他瞧的了。
“这钱也没那么好赚,书肆的位置本来就好,现在惹出这事也有不少麻烦吧?”有人出银子张贴三天?叶小安本能觉得有猫腻,可压根也想不到什么人会乐意出这个钱。如果是官府张贴的,肯定不会是在书肆门口,更不会给银子。现在唯一因为这样张贴方式倒霉的就是叶禾丰……
“可不,当时你大哥夫还要说名单是假的,可是那里站着不少读书的孩子,全部情况都对得上。他这才灰溜溜的走了。”田西凡这次是跟着田方去逛集市的,离得有些远但也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将叶小安捎他们买的猪肉送了过来就一直说个不停,恨不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