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头走去,谢程远直到走进偏院的屋内才把谢映庐放在椅子上,谢云千昭则是亲手为两个孩子端来了吃食。放置在谢映庐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碗,里面装着的醇香的鸡汤一上桌就吸引了谢映庐的注意力,他先双手捧着碗小小地抿了一口,这才拿起筷子去挑碗里装着的面条。
“这可是娘亲手擀的面哦,小九儿要一鼓作气地一口吃掉!”
早就用过早点的王妃端了一杯清茶坐在两个孩子对面,笑眯眯地开口。
“谢谢母亲~”谢映庐脸上的笑容在挑起面条之后有了短暂的凝滞——
这么长的一根……怎么一口气吃掉啊……
注意到小儿子脸上的苦恼神色,谢云千昭倒是越发的觉得有意思,恶趣味的母亲再一次笑盈盈地开口补充:“一口气要吃掉一根,这可是长寿面呢!”
无法对一脸温柔笑意的母亲提出拒绝的要求,谢映庐求助一般地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大哥,可是身边的哥哥也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开口催促:“小九儿快些吃,凉了不好。”
谢映庐丧气地低下了头,伸出筷子将面在筷子上绕了几圈,这才一脸视死如归的张口吞掉了面条。因为谨记要一口气吃掉一根,谢映庐很是认真地同碗里的面条搏斗,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母亲和哥哥脸上的笑意,连门口候着的侍儿都不由得低下头微微弯起了嘴角。
——就说小世子很可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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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特有的温暖日光落在白玉石阶前,仿佛铺了一层极好的金毯,显露出些微毛茸茸的暖意来;连阶下顺次摆放的刑窑白瓷盆都褪去了几分清冷,极细腻的白色如一道流水,温柔地包裹住了盆内盛放的大朵菊花。
花心嫩黄硕大,却只间有数瓣颈饰的小巧花瓣,满院羞涩半开的菊花唤作“月明星稀”,是府内花匠才培育出的新品,初结花苞的时候就被布偶上下其爪地挠了好几次,每每被谢映庐逮到,便要好好地教训一番调皮的小猫。如此,一众小巧的花苞才算是安然无恙地等到了九月盛开之时。
能在四君子中独占一头,于百花凋零时节盛放的菊花自然有它独特的风流写意,而在初九一日的重九盛宴上,帝京城内各处花坊更是会将自家私藏的珍贵品种摆出台面,以期一举斩获“帝女花”的盛名。
见惯了自家府内争奇斗艳的花中君子,谢映庐对重九的这一出盛会倒不怎么上心了,比起众人对“平沙落雁”、“十丈珠帘”等一众名品的追捧,小世子反倒更喜欢这场宴会上由各家后厨精心制作的糕点清粥,微微泛着清苦的香气对习惯了药汁苦味的谢映庐而言反倒有些甜,故而在同父母兄长一同出门时,小孩儿满心想着的都是上一次在宴会上喝到的一道汤品,连在谢程远问及他喜欢什么样子的菊花的时候,他也是呆愣愣地回道:“好吃的。”
谢程远大笑,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小九儿真是可爱得很呐。”
作者有话要说:帝女花一说是明末才有的,代指明末长平公主。
☆、第 26 章
深蓝的夜幕下,城中高楼点亮灯火一如璀璨星光,四方宾客皆是华服盛装涌往帝京城中最大的花坊,这座平日里便被万紫千红环绕的芬芳之地此刻更是笼罩在一层清雅的幽香之中,单只是摆放在门前迎客的便是不少人赞为佳品的“太真含笑”与“银盘托桂”两色菊花,更不用提坊内诸般珍品。
谢映庐同家人一道坐在挑高修建的楼阁之上,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菊花枸杞雪梨汤小口抿着,香甜的口感让他惬意地眯起了眼睛,终于得空分了一小点儿的注意力给楼下不时引来众人惊呼的奇珍异品。
花瓣短宽,尖端开裂的“黄剪绒”,细长的花瓣一如长剑出鞘的“白松针”……被侍儿小心端到高台上放置的菊花无一不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谢映庐的目光一一流转过去,蓦地在一盆花上停了下来,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而后便带着几分讶异扯了扯身旁谢程远的衣角:“哥哥,那个?”
谢程远一早便看到了那盆花,此刻微笑着点了点头:“小九儿没看错啊,那的确是蓝色的菊花。”
远远放置在一架红木架台上的青瓷花盆幽幽地反射着四周炉火的光泽,而其中盛开的菊花更是让人为之目眩神迷——
仿佛是以一色藏青调制而成的纯正蓝色,比起夜幕的深蓝要浅上三分,却又比午后澄澈的天空蓝上七分,谢映庐从未见过这般颜色的花朵,一时间竟然有些愣怔,“以前都没有见过呢……”
谢程远抱起他往栏杆前走了几步,好让他看得更仔细些,又说道:“听说这花是西域从海外引进的品种,万花坊也是今年才育出的新品种,倒真是有几分好看。”
“竟然可以培育出蓝色的!”谢映庐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又扭头看了看那花瓣小巧的蓝色菊花:“那个……叫什么呢?”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了。”谢程远笑了笑,“过一会儿这坊主会来宣布名字,小九儿到时候可听好了。”
“嗯。”谢映庐点点头,一双凤眼中满是好奇,小孩儿一心一意地趴在哥哥怀里看着蓝色的小巧花朵,乖巧的模样逗得谢程远忍不住地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地逗他:“小九儿被勾去了魂儿不成?”
“就是觉得好看呀……”小小地嘀咕一声,谢映庐不满地拍了拍谢程远的手臂:“哥哥不要捣乱。”
“好好好,”谢程远依言放下了手,“小九儿既然喜欢啊,我今儿回去就拿了颜料把府里头的花都给涂成蓝色好不好?”
“才不好呢。”谢映庐说着就笑了,“就是不一样才觉得好看呢,要是全成了一样的,我就不稀奇了,哥哥真笨。”
被自家幼弟评为“笨蛋”的谢程远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唤来侍儿端了温热的汤水上来,一勺勺地喂给怀里的小孩子吃,兄友弟恭的倒是和美得很;一旁的王爷见了,便笑着附在妻子身畔耳语:“不若我也给幼竹喂些吃的吧?”
幼竹正是王妃的闺名,如今骤然一听,倒让谢云千昭微红了面颊,半嗔半喜地看着谢青檀道:“王爷性子怎么跟孩子一样?担心叫两个小孩儿看了笑话去。”
“敢笑话他们爹娘?谁借他们的胆子?”谢青檀挑眉,神色之间倒是颇为正经的模样。
“——你呀。”王妃摇摇头笑了,烛火映衬下的容颜清丽无双。
阁楼上众人正在说话,忽听得楼下传来阵阵喧闹声,万花坊的坊主笑意盈盈地走至那盆蓝色菊花前,朗声道:“此花乃是我坊中师傅培育近四年方得长成的蓝色菊花,莫说在帝京城中,想必在我大庆也是头一份儿的。”言语之间倒是颇有得色,见众人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来,坊主笑了笑,正待说话,忽听得有人急切问道:“不知此花唤作何名?”
“这个么……”
像是有意要吊起众人胃口,坊主拉长了疑惑的声调,然后将视线移到了挑高的楼台上,“不知道这位大人想要给这花赐个什么名字呢?”
趴在哥哥怀里的谢映庐一下子感受到了四方汇聚而来的视线,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身畔坐着的父亲:“父亲要起名字吗?”
谢青檀微微笑了笑,牵着妻子的手走到阶前,他环视了在座众人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中央的坊主身上:“罗坊主是在是为难本王了。”
罗均摇了摇头,笑容和蔼:“王爷才思敏捷,哪里来的为难一说?”
他这番话出口,众人便将这楼上人的身份猜出了五六分,今日能进得这坊中的皆是帝京城中名流富贾,楼上之人自称“本王”,又能得素来心高气傲的坊主青眼,想来便是景庆王爷了。
众人以往倒是听说过这景庆王在万花坊里有些份额,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王爷,一时间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又见两人身侧一个英武少年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便猜测怕是两位世子,当下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谢映庐乖乖地呆在自家大哥怀里往下看,小脸上写满好奇——楼下的人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可自己同哥哥长得又不奇怪……
小孩儿正扒拉着大哥的手臂看得好奇,谢程远便见他一双黑亮澄澈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得欢快,当下笑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小九儿也来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唔……”谢映庐闻言微微沉思了片刻,才抬头道:“我觉得那花朵颜色极深极蓝,就像夜空似的,叫‘阑珊’好不好?”
“长夜将尽,花枝阑珊,小九儿这名字起得倒是很有意思!”谢青檀的声音响在二人身旁,谢云千昭上前从谢程远手中接过了小儿子抱在怀里,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颊,“小九儿怎么就想到了这样的词呢?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寂寥了啊……”
“就是觉得像嘛~”谢映庐搂着母亲的脖子软软地撒娇:“母亲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
谢青檀在一旁微微笑起来,他朝楼下的罗均看去:“阑珊——罗坊主以为如何?”
罗均抚掌大笑:“妙得很!我今日还在与师傅说起,这花靛蓝有如夜色,只是开得盛极时竟显出些落寞,‘阑珊’二字真是极好!”言罢唤人取来笔墨,将“阑珊”二字写在了花架前空白的小匾上头,漆黑的墨衬着朱红的洒金笺,一时间瞧上去倒有了几分喜庆的意思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抱着罗均赠的小小一株“阑珊”,谢映庐坐在马车里头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也不肯撒手,王妃坐在他身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九儿,你把它放下来吧,没人会抢的。”
“诶?!”谢映庐立刻摇头,顺带着倒是双手将怀里的小小花朵搂得更紧了些:“哥哥要乱画的,我才不松手呢。”
——眼瞅着罗均抱着一盆小小的蓝色菊花送到谢映庐怀里,谢程远便笑嘻嘻地在一旁逗他:“我今晚去找些朱砂给小九儿涂个一半红一半蓝的回来好不好?”
“啊?”谢映庐露出茫然的神色,目光在大哥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哥哥这是什么奇特的审美?
谢程远见状更是乐不可支,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声音也正经了不少:“我是认真的,今晚便涂个红的‘阑珊’送给小九儿当做生日礼物好了。”
身旁几个大人见了都只觉得好笑,并不开口替谢映庐解答,如此,单纯的小世子便信以为真,生怕自己的哥哥半夜偷了花去涂成半红半蓝——多难看啊……
此刻,谢云千昭看见谢映庐紧张的神色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揉揉小孩子柔顺的头发:“回去教训你那哥哥,这么大的人了还骗我们的小九儿,真是不害臊。”
谢映庐鼓起嘴巴赞同:“就是,哥哥真是不害臊!”
母子二人在车厢中才说了一会儿,谢程远便调转马头过来,轻轻敲了敲雕花窗格:“母亲,小九儿还抱着那花啊?”
王妃嗔怪的声音柔柔传来:“可不是么,小远你做什么不好非要骗他,小九儿一路上都在担心他的宝贝花呢!我怎么哄都不肯松手,你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小九儿真是不禁骗……”谢程远失笑,微提缰绳放慢了步调跟在马车旁,低头靠近车窗道:“小九,哥哥不会涂你的花的,哥哥保证,不然明天就没饭吃。”
“哥哥大骗子!”谢映庐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我要把哥哥的脸涂成红的!”
谢云千昭听见兄弟俩的对话,笑得直不起腰来,搂着谢映庐的肩膀逗道:“你哥哥可是一身武艺厉害得很,你只怕都近不了他的身呢!”
外头的谢程远听见弟弟的抱怨也是好笑,正待说些什么,便听谢映庐十分认真地反驳母亲:“阿川哥哥很厉害的~让阿川哥哥帮我把哥哥的脸涂掉!”
怎么又是阿川哥哥……谢程远摸着下巴沉思:看起来到该抽个空去陈将军府上拜访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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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瓷青,空中浮荡着一点又一点小小的星子,闪着莹润的光,独属于秋日所有的微凉的晚风轻柔地卷过院中细密的枝叶,勾动了大开着的雕花木窗。
一只手伸出握住了微微扇动的窗叶,谢程远回头见幼弟仍安静地躺在床上,这才放轻了动作将木窗合上,又把跳到窗边花架上的布偶给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叮嘱:“不许乱跑啦,小九儿睡着了……”
小白猫无辜地“喵”了一声,一下子从他怀里轻巧地跳了下去,然后动作熟练地跳上了谢映庐的床,抖了抖尾巴,悄无声息地趴在了谢映庐枕边的一个小小棉布包上,又懒懒地舔了舔爪子,便安静地卧在谢映庐身边闭上了眼睛。一人一猫看起来分外和谐。
“呵……”谢程远轻笑一声,然后走出了屋子轻轻地关上了门。
谢云千昭站在花径尽头处等他,见儿子出来,嘴角笑意明亮几分:“小远来喝一碗银耳汤再去睡吧。”
谢程远笑着应了声,又朝母亲摊开手,带着点无奈的语气中更多的是对幼弟的宠溺:“小九儿说这是陛下赏赐的宝贝,不过……就剩了点儿边角,让我拿回去自己玩。”
青年手心里安卧着小小一块沉香木,黝黑的木片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大约是一直在被前一位小主人把玩的缘故,边角都圆滑水亮,并不见一点锋利的木刺。
“还剩了点儿兰奢代吗?”王妃以袖掩口轻轻地笑了起来,手指点了点青年手心小小的木片:“带在身上也不错呢,这东西也是可以养人的,我的小远无聊起来,也可以玩一玩啊~”
“母亲……”谢程远无奈笑笑,“我可不是小九儿那般的岁数……”
“长大了也是母亲的小远啊!”王妃一脸的理直气壮,“走吧走吧,再耽搁下去汤都该凉了。”
“是……”谢程远笑着点了点头,末了又问了一句,“我听小九儿说,他给了一块给陈将军府上的小公子?”
“是阿川吧?”王妃了然地笑了,“小九儿也就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不那么安静,又疯又闹的玩得实在开心呢。”
谢程远颇为吃味地皱了皱眉头,“是么,我就瞧着他一口一个‘阿川哥哥’的……”
“你吃人家小孩子的醋做什么?”王妃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阿川对小九儿也是处处照顾,哪里当不起一句‘哥哥’了?”
“好吧好吧……”谢程远往后缩了缩,摸着额头叹了口气,“我也没说吃醋啊……”
“我还不知道你?”
“是是是,母亲当然知道……”
……
母子俩的身影淡淡地投射在白石小径上,放轻了的声音像是一支温柔的小曲儿,慢慢地流淌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