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如此,无休无止的小雨,永远阴沉的天空。
孟流年看到聂丝岚垂下了眼,修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微微扬起的脸和美好的下颚透露着一种孤寂,一种不该出现在聂丝岚身上,孟流年也不懂的孤寂。
“明天跟我一起走。”孟流年低沉的声音在暗夜想起,沉沉的似能给人以力量。
聂丝岚转回头望着站在廊上的孟流年轻轻一笑,脸上的温暖却是挡不住眼里的冷漠。是的,聂丝岚是感激孟流年的,感激他在这样的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感激他的怜悯,感激他的大肚,但这些却并不是聂丝岚想要的。
“进屋吧,外面潮气重,对你的腿不好。”聂丝岚跨上回廊伸手将孟流年搀回了屋里。两人进到屋里聂丝岚扶孟流年在胡凳上坐下,倒了被热茶放到孟流年的双手间。
“孟流年谢谢你,我知道你这是因为我医好你的一双腿而感谢我,你这谢礼我便当是收下了。”聂丝岚抬手捋了捋耳畔散落的发丝。
孟流年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僵,喝了口手中的茶水,平淡的说道:“让你跟我一起走是因为泸州还有你的家人。与其这样四处飘泊,沦人屋檐下,看人脸色,不如回家。”
聂丝岚目光一抬,侧脸望着孟流年,见他脸色平常倒是真像是自己想多了。
“我倒是少见你有过这般果断,照我看那萧大夫倒似是真心待你。”孟流年说完手上虽是端起了茶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投在聂丝岚的脸上。
“他是真心的。”聂丝岚收回眼神落到自己掌心,落寞一笑:“只是,眼前之事与真心与否并无关系。韩佩月如此强硬,事已至此又何必还要拖捏带水,到头来不过终是落个累人累己的下场而已。”
“我不过是替萧穆下了个他迟早都会做出的选择,早早了断也是省得大家都痛苦。”
孟流年没想到聂丝岚是想的如此透彻,也没想到她是如此理性:“既如此那你便更该回泸州了,泸州离此地甚远,相见也是不易了。”
聂丝岚手指敲着桌面自言自语:“回去,回泸州。”
孟流年一双眼钉在聂丝岚的脸上,握着茶杯的手有些紧:“我还应了你一份谢礼,我在此处身无长物,回了泸州也好给你。”
当时不过随口一句,聂丝岚倒也没真像过要在孟流年的手上拿到什么谢礼:“回了泸州你又能给我什么?”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孟流年带了暖意的话缓缓流进聂丝岚的耳中。
聂丝岚望着孟流年一楞,只见孟流年冷硬的眼神中透出的尽是坚定并无半分玩笑。
孟流年这话太重,重的聂丝岚竟是心思一顿,重的她再望着孟流年时,心内、眼内都是不觉有些发热。聂丝岚望着近前的那双眼,心中一软,本是凝结于心头的话竟是脱口而出:“你这谢礼可堪堪的太重了。”
21
21、第21章 。。。
定下要走那便是不再留,道别的话已是说过,第二天一早,聂丝岚一行人在雾色的江岸中起程离开了江阳县城。
孟流年拆了孟青先行陆路返回头前打点,余下的自己和聂丝岚与秧子行水路。
“想什么?”孟流年见聂丝岚自上船起便是怔怔的望着水面发呆,话都未曾有过半句。
“泸州。”聂丝岚没说实话,她其实是在想她那个素未蒙面却应该是至亲的“哥哥”。
“你生于泸州长于泸州,泸州与你还有什么好想的。”孟流年矮□与聂丝岚并肩坐到船舷处,看得出双腿动作还有些许僵硬,但与来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聂家和孟家还不一样,聂家世代居于泸州,而孟家则是在孟流年的父辈生意有成之后方才举家从合江县迁往了泸州。便是现在,孟家的千亩良田也都还在合江,孟流年每年也有不少的日子待在那里。
说来也是传奇,孟家老爷用近二十来年的光景把本是家道平平的孟家变成了合江第一豪主。膝下也是美满,两个儿子都算是成器。可不知是否孟家老爷在世时已将孟家福禄用尽,孟家老爷前脚刚刚归西,孟流年便出事了,本是和睦的两兄弟也是心生间隙,孟流年尚自躺在床上,孟继业便闹着要分家。
“萧穆其实并不适合你。”孟流年突兀的一句话讲聂丝岚的思绪从江面上拉了回来,越过肩头看着坐在自己右后方的孟流年:“怎么想起说这个。”
“这会儿再说这些,你或许会觉得我这是事后诸葛亮,但从第一眼我便觉得萧穆与你并不合适。”孟流年停了停见聂丝岚脸上并不多大变化才又继续道:“萧穆为人不错但太过软弱,温良。小夫妻过些平淡日子找这样的人是没有错,但稍微有些许风浪他却是不一定能担的起了。”孟流年平素并不评论人,此刻不过是见聂丝岚神伤忍不住出口而已。
“你看旁人倒是透彻。”聂丝岚如此说便已是认同了孟流年的观点,但口气却是有些冲:“那你觉得自己又是怎样的人?我又是怎样的人?”
“你是怎样的人?”孟流年自问了一句。
聂丝岚侧脸相问,脑后的青丝被江风吹起,跃过她灵秀的脸庞飞舞到孟流年的眼前。孟流年伸手轻轻一握便是将那一缕青丝缠到了指尖:“聂丝岚,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你,但在江阳再见我却发觉你很陌生,陌生到似一个陌生人。”
“本就是陌生人。”聂丝岚心里嘟囔了一句,抽回被孟流年握住的头发挽到脑后:“是吗?”
此次与孟流年一道返程与当初聂丝岚与秧子狼狈而下自是不同,聂丝岚一行水路到达纳溪便弃船登岸,岸边早有孟青备好的马车等在一旁。
孟流年走时便于孟青约好在纳溪清源客栈会合,其实孟流年拆了孟青先行返回更多的也是为着聂丝岚考虑。聂丝岚在泸州虽有大哥,但孟流年知道两人亲厚,也知道聂丝岚这一路少言寡欲定然也有这个原因。
马车停下,秧子头前下车去找孟青,马车里便只剩了孟流年与聂丝岚。微闭了眼的聂丝岚听到耳边孟流年低沉的声音响起:“到了泸州你若是不方便在你大哥处落脚可以先到别院安顿,其他的容后再做打算。”
聂丝岚睁开眼却是没有看向孟流年只是低低垂下,尚不等她开口答话刚下去不久的秧子已是反转,挑开车帘:“少爷,孟青到了。”
天上下着小雨,沈青伞也没撑,踏着一地泥泞湿滑急急的往孟流年乘的马车赶来。沈青走到近前肩头具已打湿,脚上一双鞋更是里外湿透,露出了脚掌的形状。孟流年看到这里不仅微微皱眉,心中暗暗便觉不好,沈青跟自己多年,还没见过他如此焦急模样。
孟青脸色青白走到孟流年近前声音里透着惊惧:“少爷,散了!散了!”孟流年还没来得及出声问,孟青已经继续说道:“二公子遣散了下人,把泸州的产业都给卖了。”
“卖了!”马车上的三人皆是一声惊呼,孟流年脸色铁青的盯着孟青:“他都卖了什么?”
“大宅、别庄、铺子,但凡是泸州境地的产业都卖了,卖的一样也不剩。”
孟流年目光中的凶横一闪:“合江如何?”
孟青摇了摇头:“合江的产业二公子未曾动过。”
“府衙那边呢?”这些产业虽归孟家所有,但易主也是需要知会泸州府衙,特别是别院那还有些许地不是说卖就卖了的,手续上还得到司田曹走上一遭,这一切孟继业怎可能就办得那般的悄无声息:“宅里人事先难道都不知情?”
孟青摇摇头:“我着急了来报信,府衙那里尚来不及去打听。二公子事情办的隐秘,买家都是在外地寻的,所有事情除了自家经手便差遣了孟津去办,宅子的人一个都未用。等宅子里的人知道的时候都是买家来收宅了,二公子也没出面只是让孟津付给众人遣散银子便算是了事。”
“啪!”的一声孟流年愤然一掌拍到马车上,上好的楠木马车生生让他给拍了一个窟窿,这一掌要是落到人身上那不知得是怎样的光景。
“孟继业这般作为分明是蓄谋已久,伺机而动。”孟继业当初与孟流年闹着要分家的时候便是说自己要泸州的产业,合江的产业归孟流年,看来这次他便是趁着孟流年人在外地,独自一人便给办了。
众人一时间便沉闷了下来,都是齐齐的看着孟流年,等着他拿主意。
“人呢?”孟流年咬牙问道。
“我找到宅上的老人问,说是二公子当初曾提过,说是想到杭州去再立门户。”
聂丝岚听到此心中不由一颤,暗暗扫了孟流年一眼,如此惊变不知他该要如何应对。
见到孟流年孟青似乎也不惊慌了,前因后果的说完脸上只剩了狠劲:“少爷,现在如何办,难道这事儿咱就这么认了?”
“认了?”孟流年嘴边泛起一抹冷笑:“先找到人再说。”后面的话孟流年没再说聂丝岚却也是可以猜到,也是这样的事儿,是个人遇到都不能咽下这口气。
“那现在还回泸州吗?”
“不了,回了也没落脚的地方。”孟流年对孟青说完看了聂丝岚一眼:“到前面我会再雇一辆马车送你回泸州。”
聂丝岚想也没想便问道:“那你准备上哪儿?”其实泸州对于聂丝岚而言熟人不过也只孟流年一个而已。
“合江。”
“我随你一道吧,有什么事儿我也能搭把手。”聂丝岚几乎就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有些忐忑,看了孟流年等着他发话。
孟流年探究的看了聂丝岚,虽然他心里也曾闪过这个想法,但…………
遭此惊变,孟流年虽不至落魄,但也是身陷困境。要知道这些年孟家的多半产业都是迁到了泸州,眼下的合江孟家除了田地和一处老宅便是什么也不剩了。
孟流年见身旁的聂丝岚神情自然不似违心之词不由生出些许感动,低声问:“你可想好了?”孟流年身旁从来缺的都不是那锦上添花的人,只有此时的雪中送炭方才真能见人心。
聂丝岚沉稳的点点头,孟流年却是久久没有答话。聂丝岚的脸上稍现退却刚要张口,便被孟流年伸出的手握住,坚定的没有丝毫犹豫:“好,那你就随我一道往合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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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众人一路都是沉默,到了合江县,孟流年先是去了趟县城里的粮米铺子,把能用的现银都取了过来。
一行人的马车停到一处宅院前,这处宅院也许曾经很大气,但现在看来却是………………
聂丝岚捕捉到了孟流年眼里划过的一丝心灰,走到众人前头轻飘飘地说道:“孟流年,这地方我怎么看着像是丐帮分舵啊!你刚才去县城里开的店也是只见开着的门儿,不见进来的人儿,敢情你们孟家就剩一空架子了呀。”聂丝岚嘴里带着惊呼,尚自打望着眼前破败的门庭完全没留意孟流年那抽搐的嘴角。
秧子见孟流年脸色难看赶忙上前拽了聂丝岚的衣袖,低声喊道:“小姐,快别说了。”
“富贵本就是骤聚易,长持难,孟家现今根基摇摆,你若是要走此刻也是不迟。”夕阳下,残破的宅院门前,孟流年的目光深沉又寂寞,站在那里便如那荒雪中的枯木。
孟流年脸上的憔悴、沧桑让聂丝岚都不免觉得悲哀。她陡然便听到了自己心软的声音,暗暗恨了自己嘴毒,但嘴上仍是捡了最刺激人的话说道:“切!孟流年你不用跟我说的这么惨,也别在我面前哭穷叫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跟着你来可是为了过好日子的。”
迎上聂丝岚的目光,孟流年在里面看到了满满的信赖与支持,心头豁然一亮,嘴角一弯与聂丝岚相视一笑,刚才的落寞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孟家老宅,人不多,就五个婆子,两个管事,一个帐房。婆子只管照看宅子,两个管事则是替孟家打理着千亩良田。两个管事各自都是在合江安了家,知道孟流年过来急急的赶来相见。孟流年又特意将两人引见与聂丝岚。
“丝岚,这是曹管事,刘管事。”孟流年指了手边两个汉子冲聂丝岚说道。聂丝岚顺着孟流年的手冲两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孟流年左手边那人便是曹寅曹管事,约莫四十出头,国字脸,面貌质朴,身形魁梧,大手大脚,一看便是地里呆的人,但眼神却是滑溜老练没有丝毫质朴之感。右手边是刘长,比曹寅更要年长些,五十多岁,小肚子已经微微有些凸起了,花白的头发,红扑扑的圆脸,笑眯眯的眼睛,蒜头鼻,额头有深深的皱纹,看样子倒似是个好说话的人。
孟流年当着聂丝岚的面向两人做了些交代,对泸州发生的事也是没有丝毫隐瞒。孟流年的打算是明日便启程往杭州找孟继业,因着聂丝岚身份不比从前这才特意找了两个管事来吩咐两句,说是在自己不在这段日子,庄上若是有什么事都多于聂丝岚商量。孟流年这样做也算是给了聂丝岚一个落脚的身份,让她即便是自己没在呆在此处也不会落了尴尬。
孟流年说走那便是片刻不留,当晚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便带着孟青奔了杭州。
孟流年一走十天,聂丝岚也是在合江平静渡日,孟家的田都是分给各家佃户,每年收租,平时也是没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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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子从门外进来笑呵呵的道:“小姐,两个管事来了,说是要找你。”
聂丝岚看了秧子一眼,这丫头自离了江安县脸上的笑容便多了起来,看来之前过的是相当的不如意啊。
“好,就来。”
“曹管事,刘管事,今天来有什么事吗?”聂丝岚对二人很客气,两个管事对聂丝岚也是很客气,一直就很客气,一种没放在心上的客气。
曹、刘二人不比其他庄上下人,头前两年去泸州时曾在大宅里见过聂丝岚,不过那时的聂丝岚还是少夫人而不是聂姑娘。
刘长望着聂丝岚笑眯眯的说道:“聂姑娘,是这样,明儿就是放种的日子了,我们俩特来跟姑娘知会一声,看姑娘这儿可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我倒是没有什么吩咐,你们往常是如何办便还是如何就是,两位管事多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两人都是异口同声,又是闲话了一阵便准备告辞,临走前聂丝岚问了句:“明天是在那个地方放种?”
刘长与曹寅短短一个对视,便听曹寅回到:“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