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牌坊,我才发现牌坊下有一尊霸下石雕,石雕上托着一青石碑刻,上面有两行字,乃是“颍川世泽,义山家声”。
这一行字乃是麻衣陈家的家族门楹联语,我小时候在宗祠内见过,宗祠被烧毁后,又在家庙里见过。
我看了片刻,见除了汉白玉牌坊、霸下石雕、青石碑刻外,再无他物,便问三爷爷道:“三爷爷,伍子魂鞭在什么地方?”
三爷爷默然上前,把左手食指伸进霸下的口中,不知怎的捣弄,但听得“咔啪”一声脆响,似乎是触动了某处机关,但是却又没看见任何变故。
牌坊没动,石雕没动,碑刻也没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正摸不着头脑,三爷爷却道:“元方,站在霸下旁边,不要对着它的嘴!”
我刚刚依言站好,三爷爷又道:“元成、元化,你们把碑刻抬起来。”
“嗯?”元化十分惊诧。
我也骇然道:“三爷爷,这石碑连着霸下石雕,加一块有几千斤重吧,怎么抬得动!”
三爷爷也不解释,只是道:“没那么沉,你们抬了便知。”
元成和元化无奈,只能往前上手。
两人各站一侧,都是深吸了一口气,摆个架势,打下马步,对视一眼,点头示意,然后齐齐出手,抓住石碑两边,异口同声大喝道:“起!”
“咔!”
又是一声脆响,那石碑竟然真的起来了!
被元成、元化抓着提了起来!
而石碑下的霸下雕像却一动不动!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石碑和石像看似连在一体,其实却是分离的。
元成、元化抓着石碑往上提了半尺左右,那霸下的嘴里忽然无声无息的射出无数银光,瞬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我惊得浑身一颤,正要说话,却见三爷爷猛地往前一闪身,拿手往那霸下口中一探,早抽出一条圆柱形的木盒子!
“放下吧。”三爷爷朝元成、元化说道,两兄弟缓缓放回碑刻,然后都坐倒在地喘息起来。
我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三爷爷手中的木盒子,道:“伍子魂鞭就在这里面?”
三爷爷点了点头道:“是。一共三处机关,环环相扣,需先开启霸下口中的舌关,将碑刻与石像分离,然后抬起碑刻,开启霸下背后的腰关,将霸下喉中的水银毒针射尽!毒针射尽之际,便是木盒出头之时,只是这时间极短,需要人立即伸手入口,抽出它来!但凡迟疑片刻,木盒便会被霸下吞回腹中,除非将整个石像击碎,否则再难拿出来。”
我暗自咂舌道:“这根本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而且刚才那水银毒针数量如此之多,谁也不敢在它刚刚射完时就把手伸进去啊。”
三爷爷道:“所以不好取。来吧,咬破指头,放点血。”
我道:“干嘛?”
三爷爷平持木盒,目视木盒中央道:“看着这凹槽,里面有一道符,是个小印封局,陈家嫡系子孙的血乃是解法,解了此局,才能打开木盒。强行破坏木盒,则玉石俱焚。”
我打眼一看,那木盒中央果然有一处指头肚大小的圆孔凹槽,再往凹槽里面看,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些极其细微的符箓图案。
这些设计真是精妙!
我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一声,然后伸手入口,奋力咬破,正要凑到木盒上方滴血,三爷爷却急忙将木盒放在碑刻之上,道一声:“且慢!”
然后他急忙拉着元成、元化后退开十多步,才道:“你开始吧,千万小心!”
我顿时明白,三爷爷是怕伍子魂鞭的侵害!
连三爷爷都如此惶遽,我的心陡然一阵沉重。
略一迟疑,我瞥了瞥墓园里不远处爷爷的坟茔,暗暗祈祷道:“爷爷,您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为了陈家,为了我,您再祝您孙子一臂之力吧!”
祈祷完毕,我再不迟疑,立即将手指凑上去,奋力挤压,一滴血准确无误地落进那木盒中央的小小凹槽中,但见血水渗进,那符箓图案瞬间消融!
木盒缓缓裂开,无数荧光闪烁,一条土黄色的鞭子露了出来。
伍子魂鞭!
第四零八章 鬼蝉金鸣
青铜镖头,鎏金握把,四尺鞭身,黄涂环扣!
这就是伍子魂鞭!
黑黝黝的形容,土黄色的光泽,安置盒中,静谧无声。
没有任何异样。
我缓缓把手伸了过去,临近镖头时,三爷爷突然叫道:“元方,想好了!一旦拿到手就不能放,一旦放手,就永远拿不起来!”
我稍稍一停,略略呼气,随即猛然下手,用力抓住了握把!
既然拿了,就绝不放手!
这鞭子……很厚,很沉,很凉。
却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鞭子上的残魂已经在寂寞孤独中永远的消失了吗?伍子胥的戾气已经随着岁月自行消失殆尽了么?
我一把将鞭子扯了出来,刚要转身,却忽听“日”的一声尖锐噪响锥子一般刺进了耳中!
痛!
剧痛!
我的手猛然一颤,差点将鞭子丢掉。
幸好没有丢!
但是这声音从何而来?
难道是这鞭子?
这么一想,那声音骤然变得更加激烈!
毫不停歇,一波连着一波不断高昂,就仿佛脑子里有一个砂轮在以极快的速度切割一段坚硬无比的钢筋!
撕心裂肺的摩擦音聚拢成一把锋利的尖锥,猛的刺进你的耳朵中,直投脑颅,拔出来,再刺进去,反复不停!
我心中有股强烈的愿望,要放下那鞭子,然后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但是三爷爷那句话却让我拼死也不能如此!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夸下海口,不后悔,现在就要丢掉鞭子,永远放弃执鞭之权,回去之后,又将以何种面目见老爸、奶奶等人?
不能……不能!
我死死攥着鞭子的握把,在惨白的月光下,缓缓转过身子,面朝着三爷爷、元成、元化,他们三人就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表情一如既往,或紧张,或深沉,或疑惑……总之,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显然,他们并未遭受到一丝一毫那可怕声音的折磨!
这声音就是冲着我来的!
就是从伍子魂鞭上发出来的!
鞭子现在沉得要命,也冷得要命!
那声音把我折磨的全身松软,若非能用眼看见,我几乎无法确认自己的手是抓着它的。
可残魂呢?
怎么还不出现?
我的阴阳法眼也没有从伍子魂鞭上捕捉到任何邪祟痕迹。
“日!”
仿佛夏天太阳最毒的某日午时,全世界鸣叫最热烈的知了凑到喇叭上发声高歌,而喇叭口就对着你的耳朵!
不行,实在是太难受,太痛苦了!
我甚至已经听见耳朵中鼓膜碎裂的颤音。
“大哥,你的耳朵流血了!”元化突然大声叫道:“你干什么呢?”
我的心陡然一沉,只见陈元化急匆匆要上前来,却被三爷爷一把抓住肩膀,拉了回去,道:“别动!没人能帮他!这是他自己的造化!”
陈元化一愣,道:“三爷爷,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修行!”三爷爷低沉的说道:“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在刹那间有些清醒恍悟。
但随即又复疑惑茫然。
为了拿到这个鞭子,把耳朵聋掉,值不值?
念及此,我差点顺手就扔了鞭子,但几乎在同一时间,青冢生、张熙岳的身影就映入脑海。
有他们在,我的耳朵应该聋不了。
信心回归,我紧了紧握鞭子的手,那声音似乎也不那么尖锐了。
我把目光瞥向三爷爷、元成、元化,只见他们也都正满脸紧张的看着我,我不由得冲他们微微笑了。
越是痛苦,就越要微笑,相逐心生,运由相转,境随运变!
恍惚间,那声音似乎变得不那么激烈了,那痛苦似乎也变得更加微弱了,这是要结束的迹象吗?
我心中一喜,当即就想走出这个墓园。
从家里来到此处,再到执鞭在手,差不多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不想再耽搁时间是其一,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层考虑。
或许走出去以后,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鞭子上有残魂,有戾气,墓园这个环境必定是加重其程度的。
尽管墓地里的逝者都是我的亲人。
阴气却是不论亲疏的。
我正想招呼三爷爷他们,那鞭子却陡然一轻,紧接着一股白气水雾似的蒸腾起来,片刻间便将我完全笼罩其中!
瞬间,耳中的恐怖噪音全然消失不闻!
若非耳朵里又痛又痒,我几乎以为先前那噪音是我的错觉!
但噪音消失了,眼睛却又看不清了。
森森白雾,浓郁异常,逡巡环顾之际,苍茫忙四野皆隐!
除了这雾气,我什么也看不见,三爷爷他们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我稍稍有些骇然,但近来所遇奇诡之事颇多,我也不至于匆忙慌乱,对白雾的来源,我还是心知肚明的,除了伍子魂鞭在捣鬼,再没有第二个原因!
看来这鞭子还真是不好拿到手!
莫非先前是针对耳朵,现在就要换做眼睛了么?
心中刚泛起这个念头,就忽有一道冰冷沉抑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能挺过我的鬼蝉金鸣音,真是异数!”
没有人,连个影子都没有,但那声音却是异常清晰的!
“你不用找我,没有慧眼,是看不到我的。”那声音又道。
我心中当即了然:说话者十有八九就是这鞭子中隐逸的残魂了,哼哼,若非我慧眼已失,找到你还不是小事一桩!
“嗯?你曾开启过慧眼?”那声音诧异道。
我吃了一惊,这残魂竟能窥破我心中所想!
看来与青冢生那心领神会之能无异!
“哦,连心领神会也知,莫非真是魂力大圆满境?”
“是!我就是魂力大圆满境界的人,只是现在受了毒术残害,三魂之力难以调用,因此慧眼沉寂。”
既然要将伍子魂鞭收为己用,那就坦诚相待,我抱定了有一说一的念头,绝不说谎。
更何况,这残魂能心领神会,我若说谎,它应当也能侦知。
“你是陈弘道的儿子?陈汉生的孙子?”
“是!你怎么知道?”
“麻衣陈家历代嫡系传人,成年之后,或是到了要做家主族长的年纪,便都会来拿我试手,我怎么不知?每一个来试手的人,不论成败,都需报上姓名!你叫什么名字?”
“陈元方!”
“好,你们陈家,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出过具备慧眼的人了。神相彻底消失了吗?”
“没有,神相已经回归。”
“你?”
“我!”
“哈……”
“哼!”
“你今夜是决心要降服我?”
“不错!”
“这几百年来,除了陈天默有此实力外,再无第二人!但是陈天默有力无心,明明能执鞭在手,却不愿;陈汉生挺过了鬼蝉金鸣音,却无法说服我;陈弘道则在鬼蝉金鸣音那一关,就放弃了!至于你,虽然有阴阳法眼在身,却几乎等同废人!本事相较于父祖,更是差之千里!真不知你是如何挺过那锥心刺骨之音波的。”
我道:“我父亲没有挺过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踏入相界!至于我,今夜,定然服你!”
“狂妄!你可知我是谁?”
“两千余年前伍子胥的一道残魂余念而已!”
“你可知我生前受尽冤屈,死后累世称颂,乃千古英雄!楚君害我,我鞭挞其尸!夫差害我,我视其国灭!你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之黄口孺子,拿甚服我!”
“依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一残暴狠戾之人而已,算不上英雄,我虽不才,却也有德有行有理,以此挫你,你焉敢不服?”
“放肆!我如何算不上英雄?”
“夫英雄者,激昂大义,以忠孝节烈名垂天下,生前身后无愧人鬼!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大节有亏!算哪门子英雄?”
“你!你……混账!”
“你才混账!你身为楚国国民,却叛逃吴国,是为不忠!你为自己逃命,忍看父兄身死,是为不孝!你为报私仇,挑起吴、楚两国之战,以至生灵涂炭,百姓死伤累以数十万计,是为不仁不义!楚王听信奸臣谗言杀你父兄,你不找那奸臣报仇,却专寻楚王,楚王已死,你竟鞭尸三百,简直是倒行逆施!吴国收留你为大臣,赐你荣华富贵,只因夫差不听你言,你便诅咒吴国国灭!你这等为人,实在是大节有亏!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大节有亏者,还敢自称千古英雄,我有两字赠你,哈哈!”
“你,你,你强词夺理!”
“我哪一句强词,哪一句夺理?你可知你为什么会落个头悬国门的下场吗?就因为你太自私,太残忍,太无节操度量了!”
“不!不是,我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我只问两句,其一,楚国是不是你的父母国,吴国是不是你的敌对国?楚王与你有仇,你投奔吴王,助敌灭父母国,这行径说破天是对还是错?其二,楚王与你有私仇,楚国百姓与你有何怨?杀楚王,派一刺客足矣,何必挑拨大国之战,致使长江以南再无一处安乐土地?”
“……”
见对方无言以对,我心中一喜,道:“我所言者,有理还是无理,你服还是不服?”
“只一问,如果我真是你所说的那种人,那为何留英名于后世?”
我笑道:“只因世上以私仇泯大节者众,以大节弃私仇者寡,所以赞你者多,毁你者少,你因此成名!”
“哈哈!好一张利嘴!只是不知,你又是哪一种人?”
我稍稍一顿,而后回道:“全大节,报私怨,度德量力,快意恩仇!吃得苦,耐得劳,重情好义,无愧于心!”
“好!我跟着你,看你如何快意恩仇,无愧于心!”
刹那间,雾消烟融,心澄目明!
伍子魂鞭,就静静握在手中。
第四零九章 魂鞭在手
月光似纱似娟,无声无息倾洒满地,夜风如水如烟,丝丝缕缕悄然穿梭。
一片沁凉在心头。
我看着手中的鞭子,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这算什么?这就成功了?伍子魂鞭属于我的了?
我不敢十分笃定。
我心中道:“伍子遗魂,你这算是被我说服了吗?”
“是。”
“我现在具备了伍子魂鞭的所有权和使用权?我是它的主人?”
“当然。”
“你的威力能被我发挥出来?”
“你现在就可以试试。”
我心中一动,差点就要扬鞭挥洒,但刹那间猛然想起,这是族中公墓,列祖列宗以及诸多前辈亲人都在这里安睡,我拿这条专打一切阴灵邪祟变尸乃至虚妄神祇的鞭子在这里耀武扬威做什么?
念及此,我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心道:“要试你的威力不必急于一时,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拿缚灵大士试手!”
片刻的沉默,我正待要走,那声音忽然又道:“且慢!”
我不由得一凛,心道:“怎么,你要反悔?”
“非也!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