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和老道士若不是已老死,恐怕下场更惨烈。
现在,村庄一片乌烟瘴气,尸横遍地,这才是璃萱想要看到的!
“放下怨恨,重新轮回,好吗?”
无惑轻轻抚摸璃萱的头发。
一对幽深的眼睛望着他。
“如果放下,你就可以解脱了。”
“不……不可以……”
闻言,璃萱低下头双手捂住小脸,隐隐抽泣。
她已经无法从阴影里走出了,放下仇恨,是不可能的。
无惑对她束手无策——如果她不愿意走,就无法带她走。
凄凉冷寂的山神庙外一片秋风肃杀之气,万物都在黑暗中冰冷呼吸。
5
庙门口的石狮子前,无惑坐在台阶上,璃萱跟着在他身边坐下。
银尘下,各若有所思似地不说话,任凭风把衣袖来回拉扯。空中,看不清是黄纸还是落叶,在眼前一片又一片掠过。
这样的气氛维持了很久。
当无惑低头去看那幼小的鬼魂时,她已经熟睡了。
靠着与她自己一般冰冷的石狮睡去的,却挂了一丝甜笑,口中在呢喃细语,隐约像是唤“娘亲”二字。
她的梦中,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然而灯火阑珊。
那里有数百盏插在白菊上的蜡烛,红色的火焰时长时短,时明时寐,照映了一副温馨的画面。
萱儿,花灯好看吗?
嗯,好看。
那你要乖乖的,娘以后一直给你做。
……
娘,这件红色的衣服是给萱儿做的吗?
是……是的……
好漂亮!萱儿很喜欢!
……
萱儿……穿上这件漂亮的红衣服后就要乖乖地和村长他们一起去、去山神庙祈福哦……
嗯好!娘亲一起来吗?
娘、娘亲回来的……
嗯!
……
娘亲,救救我——
萱儿……萱儿!!
娘亲……
……
梦至此,璃萱脸上原本温馨的笑容瞬间消失,赤红的泪水纵横沿脸颊流落,留下两道血迹。
透过铜铃,无惑窥探到了她的梦,无欲无情的他,竟泛出一丝同情,不禁伸手拂去在那惨白小脸上留着的痕迹。
“娘亲!”
不想璃萱误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娘亲,小手紧紧抓着他衣袖不放。
“娘亲救救我——萱儿不要当祭品,萱儿要看娘亲做的花灯——娘亲!”
“……”
没有反抗,无惑任璃萱的手抓得紧,也依然一脸淡然自若,夹杂似有若无的笑。
花灯,如果拿花灯安慰她,或许她就肯走了吧……
无惑脑海里一下闪过这个想法。
刚要起身,一边熟睡的小鬼魂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口中还是叫着“娘亲”,两手拽的更紧。
暂时要走怕是很困难。
轻抚她有些零乱的细发,无惑沉思了很久。
碎梦夜夜侵,残留二人影。尝忆夜花灯,阑珊夜色清。
6
璃萱从梦里醒来时,无惑正抱着她行走在星星点点的火光中。
模糊,清楚,模糊,清楚。
她终于看清了,是花灯!只有在梦里和回忆里才能再见到的花灯!
“好看吗?”
无惑幽幽淡淡地问她。
“好看……”
沉醉了,在她眼里,似乎在每一盏灯后都蹲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和娘亲做的一模一样……”
说着,璃萱娃娃的童音渐渐沙哑。
再望到远处——满是烛火的红焰,一直延伸到天际的边缘……
“那现在,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放下怨恨,好吗?”
询问怀中的孩子,无惑莞尔一笑。
“好……”
璃萱答应了,沉浸在仿若梦境的世界里,泪水又情不自禁流下了。
这次,泪是透明的,悄然落在无惑的手臂上,一丝冰冷又一丝暖和。
夜空幕布上的一日一月显露出来。
铜铃在无惑腰间响了,轻音萦绕。
随着,璃萱淡淡唱起起初的那首歌谣,
“素月白花秋水寒
下弦之月送难离去
舞白袖刀风催寐
枫燃一夜尽散灰烬
……
离去的故人莫哭泣
湖畔的歌谣还会响起
燃烧的蜡烛在流泪
红色滚烫幽怨的眼泪
……”
铜铃,歌声,白菊,蜡烛都伴随着她离去。
天微明,昨夜山神庙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一盏盏白蜡烛还亮着。
三尺神灵祭,阴阳永相隔。
但愁仇未去,幼魂无人依。
五十残年怨,深眸难忘忧。
为祭山神而活埋于三尺墓地,化怨鬼报复,童女璃萱也!
第六话 殉情(一)
20140726 23:09:01
伍。
1
清脆的铜铃声响起。
无惑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个女子。
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荒野,通向地狱的道路,天始终是灰暗的,日月分在东西两侧,日如瞳,月如睫。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女子恳求着。
“求求你让我回去!”
无惑依然摇着铜铃。
“我要等他一起走!”
面对女子接连不断恳求,无惑面不改色,继续不快不慢地走。
荒野分不出四季,只有一如既往的寒风与从地下腾起的袅袅蓝烟。
“我要等他一起走!求你了!”
“他,不会来的。”
停下手中的铜铃,无惑漠然说道。
寒风袭来,吹动女子碰乱的发丝。
“他会来的……”
“不会。”
“他是和我一起死的!难道他先走了!”
“他没死。”
日月轻轻颤动了一下,女子的表情僵了,又略带起一丝怨气。
“他明明是和我一起服下那药的……”
无惑不语,眼看她的孤独化为怨恨一点点增大。
荒野上,没有别人,蓝烟缭绕,日月在盯着她看。
“如果想要让他陪你,我可以给你一次还阳机会,期限只有三天,三天内杀不了他,你就得魂飞魄散。”
无惑发话,日月再次微颤,女子睁大她的双眼,狰狞一笑。
收起铜铃,日月隐匿起来,蓝烟渐渐收回地下。
天地混为一片黑色。
2
“看到前面的那盏灯火了吗?”
无惑手指远处的幽幽灯火。
“那便是你想要杀的人。”
女子望去,确定是她要找的人后,面孔越来越可怕,青筋暴露的脸上,全身快被怨恨吞噬。
“啊!元执仁!你出卖了我!你没有死!我今日便拉你陪我下地狱!啊!”
她直奔那盏移动的灯火,口中喃喃着。
“你说过,若是父母不答应我与你的婚事,我俩就一同殉情!而你出卖了我!你没有死!我苦苦等你!你却没有死!”
“啊!执仁,没关系的,你今夜便可和我一齐下去了!我们依然还是能在一起的!哈哈哈哈哈!”
女子扑了过去,熄灭黑暗里唯一一盏明火,她想要用她锋利的鬼爪杀死元执仁。
“啊——鬼!鬼!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跟着是一声惧怕的尖叫。
“执仁!我不是鬼!我是三娘啊!你最爱的晋三娘啊!哈哈哈哈哈!”
“三娘……不要……不要杀我——”
“若像从前,我怎舍得杀你呐?但是你背叛了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哈哈哈哈哈——”
晋三娘那足以撕破一切的吼声,如同深埋在地中的岩浆,在面对离开与背叛时,彻底冲出了地壳。
“三娘……三娘你听我说……我原是陪你一起喝下那杯茶的……可……可是不知为何,却没有死……三娘……我对不起你啊!求你放过我吧!”
这似乎是在忏悔,晋三娘心软下来,正准备收手,一道瞬间的光划破黑暗。
她被打退于地。
元执仁解脱后落荒而逃,一枚玉佩掉在地上。
刚才那光的来源就是这枚玉佩。
“驱鬼符。”
无惑拾起玉佩笑了笑。
“看起来,是专门对付你的。”
“啊!要他逃了!好恨!啊!我不该手软!”
“……”
无惑仔细端详玉佩,上面雕刻了一幅八卦图,暗自想着,“看来玉佩是附近的驱鬼师给的。”
晋三娘幽怨地站起,咬牙切齿地抓住一把野草。手上鲜血把野草染红了。
“啊——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啊!是哪个驱鬼师!我一定要——也将他碎尸万段!啊——”
凌乱的衣衫上也溅着斑驳的血迹,在黑暗的笼罩下,像开在地狱的曼陀罗般。
第七话 殉情(二)
20140726 23:10:21
3
天微亮。
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坐于庭院中,背对着大门,闲适地喝着凉茶。
忽然门被敲了三下,自动打开了。
他没有回头,仿佛早已预知了一切:“今日您怎有时间来我这里?”
人未进门,一枚玉佩便先飞来。
男子一把接住玉佩,继续慢条斯理地喝茶。
他知道,进来的是无惑。
“方圆百里,唯你是有这种东西的,”无惑跨过门槛,虽表情平淡,语气上却不甘示弱,“南宫玖麋,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抱歉,无惑,这也是我的工作。”
“是那男的来找你的?”
无惑反应过来。
南宫玖麋听言笑而不语。
“想必是你先找上门去的吧?”
“……你站着可累?需不需要坐会儿?”
“先回答我。”
南宫玖麋又笑了笑,“元执仁,年二十五,未娶,与邻家晋三娘从小青梅竹马长大……”
“这个我早就知道。”
“不,刚才我说的只是一半不重要的。”
“那重要的呢?”
“重要的我也不知道,但世上也许有一人知道。”
“元执仁?”
“聪明……不过要晋三娘亲自去才能弄清真相,”南宫玖麋倒给站在一旁的无惑一杯茶,“你我都是旁人。”
“何出此言?”
“这就不用多问了,只要告诉那鬼……”
南宫玖麋凑到无惑耳旁,说了一通。说完话,他俩同时一笑,以茶代酒喝了起来。
桥头枫树在秋风下似燃烧的焰火。
一对男女依偎在一起,欣赏着湖畔之景。
“执仁,如果你我父母同意,我们便可成亲,白头到老……”
女子细腻温柔的声音仿佛春日里的和风,吹拂着泛黄的湖水。
“是啊。”
温馨的画面,在晋三娘脑海中不断地呈现,她躲在黑暗中,等待日落。
“元执仁,你不与我一同死去?哈哈,我今日就是灰飞烟灭,也要将你拉入地狱!”
黑色的空气里,弥漫着她无法排解的怨气,一点一点地沉积,直到幻化成一把锋利的刀,为她斩杀一切。
“晋三娘。”
无惑站到她面前。
“今日之夜,你去十里外的破木屋等……”
“元执仁会经过那里?”
“嗯。”
“万一他又用驱鬼符怎么办?”
“呵呵。”无惑伸出手,“叮——”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徘徊于黑暗。
回响不断,晋三娘听着突然笑了,嘴角一直咧到耳边,雪白带着腥血的獠牙露出唇外。她该是听懂了铜铃的声音。
“哈哈哈哈!”
伴随经久不息的鬼叫,月亮升到了半空,云卷云舒,天空下起小雨来。
4
元执仁一人走在雨中,想找个避雨的地方,远处真的有半明半昧的灯火。
昨晚被晋三娘吓得不轻,如果不是为了有口饭吃,大半夜的哪敢冒死出来?
离房子越来越近,火光也越来越亮,元执仁的吊着的心慢慢舒坦下来。
他上前去敲门。
开门的是位年轻女子,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服,手里提一盏灯。
外面已大雨滂沱,元执仁放下行李进屋,女子暗自冷笑,随即关上屋门。
寒风在此时更像鬼魂在嚎叫。
两把伞,两个身影,站在木屋的不远处。
“看来你又能多带一个灵魂走了。”
“哼哼。”
黑袍下,铜铃再次作响,东西日月浮现,它们注视着那座荒野孤立的小屋。
屋内,女子端来一碗清水,轻放在元执仁面前。
二人久久不语,都静静聆听着雨声。
微弱的烛光摇曳,元执仁慢慢喝下碗中清水,只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冻结住了。
他低头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烛火,霎时熄灭了。
“执仁……执仁……”女子用腐烂的手抚摸着他的头,“我们可以一起走了……太好了执仁……哈哈哈!”
元执仁勉强抬起头。
但他眼前看到的已不是刚才那位清秀的姑娘,而是一个面色铁青的女鬼!
长发零乱地披到腰间,瞳孔里一片空洞,黑得看不见底。
“执仁啊……哈哈哈哈……”
“三娘……我求你……求你放了我……”
晋三娘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苦苦哀求,在他耳边低语,“执仁……我们一起走吧,我已经喝了药,你为什么不喝呢!”
“我……我喝了……”
“为什么呢?啊!为什么!你给我说啊为什么!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呢?给我说啊……啊——”
她呐喊着,哭泣着,怨恨着,无数的情感交集在一起,汇聚的便是这般可怕的怨魂魔鬼。
从晋三娘的嘴里,钻出一条条青绿色的蠕虫。
它们蠕动着,三只血红的眼发亮,一扭一扭爬到地板上。
元执仁惊吓地摔倒,无助地身体向后拼命缩。
“为什么?”
“……”
蠕虫爬到了他的身上。
爬过他的大腿,又爬过他的手臂,爬到他的脸上……
“为什么?!”
上千条的蠕虫覆盖住了元执仁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嘴巴和恐惧的双眼。
“为什么!!啊——你说啊!”
随着晋三娘的惨叫,蠕虫开始不停地上下扭动,躁动中,撕咬起元执仁的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饶命——三娘!念在我们相爱一场——”
“一场?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我……我其实,一直都喜欢着……你的……妹妹……”
痛苦的逼迫下,元执仁终于说出实情。
晋三娘听后,内心一阵冰凉,蠕虫停下撕咬。
元执仁以为一切都将终止了,但他错了。
他不知,死亡已经降临身边。
肃杀的气氛越来越浓。
诡异漫长的一会儿寂静后,万物都像元执仁的心一样平静下来,谁会料到寂静以后他的惨局?
“原来如此……”
晋三娘喃喃自语。
“呵呵呵呵……我真蠢啊……”
她又苦笑。
“三娘……对不起……”
“对不起?”
对于一只怨鬼而言,“对不起”只是一种面对困境险遇时无助的求饶方式。即使生前有她多么爱他,也无话化解背叛的带来的怨恨。
雨水快淹没荒野。
屋外,两把伞,两个身影。
“啊——”一声惨叫响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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