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男孩沉醉在其中,忘情吹着,完全没感到有人在靠近。
“真是一首好曲。”
无惑从树后走出。
男孩这才回神,停止了吹笛,睁开双眼去望他。
无惑默默站着,一身黑袍,手中握了个小小的铜铃。
“你是谁啊?”
男孩带着稚气问道。
“来欣赏你笛声的人。”
说话时,他嘴边挂着一丝浅笑。
向来,无惑的表情都是似笑非笑的,令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你笑什么?”
对一个还未沾染尘世污秽的孩子来说,这种因猜不透而疑惑的心理,能毫无遮掩地在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没笑。”
“……”
没笑吗?明明在笑,男孩的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无惑。
“这个笛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无惑俯下身子,对男孩伸出手,男孩赶忙把笛子拥入怀里,抱得紧紧的。
“这是我娘送我的,不能给你!”
无惑收回手,再度笑了笑。
这回笑的很明显,却让男孩觉得他不怀好意,于是将笛子抱得更紧。
“那,你娘呢?”
无惑又问。
“……我不告诉你!”
男孩沉默少顷,生气地跑了。
他绕过弯曲的石路,消失在无惑视野里。
无惑直起身子,站了很久。
那把笛子,是把杀生无数的鬼笛。
它不仅吹出的音律悠美,做工也是极为精细的,可谓是精雕细琢,人间极品。
就是这么一把笛子,曾经使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如今落入这男孩手中,会怎样呢?
难以预料。无惑蹲到河边,清洗了一把脸。
2
“娘,你一直在小衡身边保护着小衡,对吗?”
男孩跪在孤坟前,上了三支香。
坟头上摆放着几朵整齐的野菊和那支笛子。
“大人们都说,娘亲留给小衡的是一把鬼笛……”
说着,他低下头去。
未刻上任何字迹的碑,虽历经风雨,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轻轻拿起笛子,放在嘴边,他闭上双眼,仿若沉思。
笛声响起,缠绕在林间,轻盈地坐上秋叶,飘浮着,在云间回荡。
清韵中夹杂着邪气。
常人无法看见这一团团黑雾般的东西。
但无惑除外,这些秽物与笛声混合。
它们像是饥饿狼群,四处扑腾着,笛声传遍的地方,到处是幽黑的雾气。
在无惑看来,那些停留在“笛声”中聆听的人们,倒不像是在欣赏,而是被迷惑了。
是的,被迷惑了。
忘尽了一切的忧愁,被笛声所陶醉。
这便是鬼笛的诡异之处罢。
“这是谁教你吹的?”
无惑蹲在小衡面前。
“怎……怎么又是你!”
笛声戛然而止。
黑雾渐渐散去。
小衡抱着笛子准备跑,却被无惑一把揪住。
“告诉我。”
“我自己会的!你放开我!”
他小嘴嘟起,欲要挣脱。
无惑没有逼他,单单笑了笑,松开手任他逃走了。
小衡到家,天色已晚。
“臭小子你去了哪里?!”
一进门便是二娘的厉声责骂。
“又是去了你那该死的墓堆里的亲娘那了吧?!”
“你不许骂我娘!”
“哼!她已经都死了,骂她又能拿我怎么样?”
“住嘴!”
“嘿呀,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有娘生没娘教!”
一句句难听的话语,如同无数把尖刀在小衡心中深深刺下。
小衡此时二娘的视线又落到了他腰间的笛子上。
“啊呀!原来这邪门东西还没扔掉啊!我说最近怎么事事不顺呢!你这个小兔崽子,难道你想让我们于家灭门吗?快把它扔啦!”
“不可以,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快给我扔了!”
“不!”
一大一小两人纠缠在了骂起来。
长袖一挥,甩开笛子。
笛在空中划过一条淡绿的弧线。
一双稚嫩的小手竭力去想要接住。
叮当一声。
笛子坠落在冰冷的大地上,犹如小衡的心一般堕入严寒极地。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简直不可原谅!
从小衡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呐喊。
他要去捡起笛子,却被那绝情的二娘拎起一只耳朵直往屋里拖。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声音越喊越激烈,无法停息,直到夜深人静时,还在小衡心中徘徊,伴随着他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的娘亲回来了。
吹着那把笛子,清韵萦绕。
他依偎着娘亲,享受母子团聚的那一刻温馨。
3
只是突然一声尖叫,将他从娘亲身边拉回现实。
是个丫鬟叫的。
因为她的正上方,吊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她二夫人的。
两眼未闭,含冤而去。
小衡的父亲赶来,“这……这怎么回事?!”
丫鬟跪在地上,战战发抖,“老爷,奴婢不知啊,奴婢只是听见有人在吹笛,就出来看,不料……夫人就吊死在大厅了……”
笛声,就是那幽怨的笛声。
日月瞳睫望着丧轿,铜铃伴随笛声。
“笛,为人们伤感怅惘之时的寄托,它吸收了无数情感,交集后化为鬼怪寄生笛中,随着主人内心去杀人……”
无惑似自言自语的一句话,使得那个妇女一惊。
铜铃伴笛声,直到她走完这条漫长的不归路……
湖畔笛声醉,潺潺入人心。
惟寐解思愁,梦醒阴阳思。
寄情于笛,笛声化鬼,鬼杀无数人……其有于家二夫人也!
第十一话 血梅伞(一)
20140729 08:11:42
捌。
1
又是秋雨细作的一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雾气。
一个人影,白色的衣,黑色的发,红色的伞,时隐时现,行走在飘渺的古镇街道里。
水雾朦胧,看不见远方的路和人。
却就在一瞬间,他似乎和另一个人擦肩而过。瞥眼,竟什么也没有看到,但闻铜铃一声,消失在潇潇细雨中。
他停下脚步,知道对方并未走远。
与他擦肩而过的,就是无惑。
“好久不见。”
撑伞人颇为邪魅地一笑。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许久之后才应声,“你终于回来了。”
“呵,”
那人收起纸伞,
“他派你来的?”
“嗯。”
“……”
“我劝你,还是快回去吧。”
铜铃似被风吹动般又响了一下,紧随无惑语音落下之后。
“若我说不,会怎样?”
“……”
不再应答,一片沉默。
撑伞人便没有再说下去,将伞撑起,转眼消失。
伞撑开的那一瞬间,伞上落下许多红花——仔细一看方知是一朵朵染了血的白梅!
无惑低头俯下身去,拾起白梅,紧紧捏在掌心之中,泰然地笑了笑。
掌心展开时,梅已被捏烂了花瓣,雨把它们一片一片湿润,冲走鲜血。
“呵,若不走,你便会魂飞魄散。”
他喃喃自语,虽表面上极为安然,内心却带了少有的一丝怒意,甩走粘在手上的残花,直起身融合在雾中。
2
古街上,雨已经不下,留有千丝万缕蛛丝般的雨水从青檐上挂下,又仿佛是失了线的珍珠滚落,溅起水塘里一波再一波的水花涟漪。
“这位客官,要来些什么吗?”
店小二一看见坐在店外桌前的无惑,便热情地前去款待。
“我是来找人的。”
无惑冷冷回答,全然不理会店小二的热情,“你可见过一个穿白衣撑梅花红伞的男子经过这里?”
“白衣?红伞?”
店小二挠挠后脑勺,回想了很久,
“白衣服的倒是很多,但拿梅花红伞的……好像没有见过。”
“……嗯。”
无惑看一眼店小二。
此时,眼前忽飘过几朵白梅,染着几滴血。
抬头查看屋檐上方,无惑遥望远处的屋顶上。撑伞人的身影一闪而过,再度飘下几朵梅花。
铜铃一响,紧接一道黑色闪电般的东西追上去。
店小二在旁边看得傻眼,不敢做声,心里暗暗称奇。
幽暗的小巷里,无惑与墨鄞祈僵持对立,。
“你带不走我的。”
墨鄞祈将伞遮着脸,得意地笑着。
“是吗?”
无惑冷哼,
“如此肯定?”
“是的。”
墨鄞祈白袖一挥,红伞一舞。
随即数百朵白梅便从伞上飞出,错乱地飞洒在空中。
铜铃突然响个不停,无惑即刻闭上双眼。
睁眼时,墨鄞祈早不见了踪影,衣上和铜铃上同时沾满血与梅花。
就让他在眼前给跑了,无惑不免有些烦躁,挥手拂去白梅,径直走出深巷。
翌日一早,古镇上便不知为何事而闹腾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有了“妖怪吸血”的传言,使得人心惶惶。
昨一夜间,十几家人家都被杀死。
匪夷所思的是,每一个死者的眉心都会被点上一颗毛豆大的红痣,右手握着一朵粘着血的白梅,双眼全被挖去,血也被吸干喝尽。
无惑再去找昨日的店小二时,店里的一些常客说他已经死了,就是在昨夜。
这场人命案离奇而诡异,一切迹象都看不出是人为的。
无惑预感,这极有可能是墨鄞祈所为。因为死者右手握的白梅,与墨鄞祈伞上洒落的白梅一模一样。
此事后,人们都提着心吊着胆,天也连着阴雨不断,整个古镇变得阴森森的,以往的繁荣仿佛也一起入了秋。 无惑在一家客栈中住下,等待伞与人再一次的出现。
深夜,瑟瑟的夜风在击打门窗。
打更人敲锣声这时由远到近地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
慢慢悠悠拖长了的语调,回声徘徊在不宽的小街里。
一连报了三遍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到了第四遍,声音便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无惑眼眸一亮,迅速追往外面。
但除了一盏马灯、一个铜锣掉落在地上以外,其他什么也没留下。
黑袍在冷风中飘动,无惑一无所获,殊不知他转身时一朵梅花在身后轻轻落地。
3
“你刚刚在找我吗?”
无惑回屋,墨鄞祈的声音在黑暗的角落里传出。
一顶红伞在屋内撑开,地上洒遍红白相间的梅花,血缓缓漫延,流到无惑脚尖。
“那个人是你杀的?!”
他质问墨鄞祈。
墨鄞祈抬眼一笑,
“不,我可不会杀人。”
说及此,伞上又散落几朵梅花,爬出了一个无面孔的女鬼。
唯独眉弓的位置有一棵红痣。
无惑眯眼看去,不慌不忙地坐下,
“你新收买的鬼魂?”
“嗯哼?”
墨鄞祈耸一下肩。
“既然如此,便让我把你与她一并带走!”
“啧啧,你来试试。”
墨鄞祈故作挑衅。
没等无惑起身,女鬼就先扑向了他,两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
白梅从女鬼袖中飘到他身上,无惑没有挣扎,反而无所畏惧地笑笑。
况且他现在就是要说话,也完全说不出,此时喉咙像被什么封住,发不出声音来。
女鬼的脸上有东西在咕噜咕噜地翻腾着,紧接着就出现了一个洞,乍一看像嘴巴。
那就是嘴巴!还有尖锐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头。
女鬼迅速将脸凑到无惑脖子边,张开血盆大口。
“住手!”
她刚准备咬下去,后面的墨鄞祈便喊住了她。
第十二话 血梅伞(二)
20140730 18:46:19
4
女鬼停顿了一下,松开无惑,恭敬地退回红伞下。
无惑理着衣襟,再次正坐。
白梅还在飘着,血潺潺流淌,梦幻般的光在墨鄞祈白衣上散发出来。
好一阵的沉默,许久后才被打断。
墨鄞祈撑伞走出门,留下无脸女鬼,对无惑说道,
“要一并带走似乎不可能,不过带走一个还是可以的。”
放了我,把这个女鬼带走。墨鄞祈是这个意思。
无惑眯眼浅笑,清楚墨鄞祈心里所想。
看着他出门,一路洒尽白梅,花上不再沾染血迹。
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女鬼趴在地上不吭声,脸上和手臂不断地流出鲜血。
无惑低头俯视,她也顺势抬头。
两人开始对话。
“你明明是个活人,为何要作为死人被收魂魔利用?”
女鬼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不,是互相利用。”
“你供给他人血,那他呢?”
“他帮我维持生命……”
随即,她又吐出了一大堆血,舌头在牙齿间上下蠕动,凌乱的发丝沾着腥血贴在脸上。
无惑忽感觉眼前有些晕眩,眼前的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噗通一下。
他倒在了地上。
这次没有铜铃的声音。
躺在泊泊鲜血中,停止了呼吸。
5
撑伞的白衣男子回首遥望已朦胧在细雨中飘渺的房屋,又低头端详手心里捏着的铜铃,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梅花还在飘。
屋中,无惑躺在地上,边上似鬼非鬼的女人以为他死了。
血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像源源不断的溪水,从山间缓流而下。
他的头发和衣服也被血浸透。
冷瑟的夜风里混杂秋雨漫漫,石缝间的枯草被湿润了,它孤独地依靠墙角,在深秋中煎熬。
一道符咒趁人不防备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入屋内,贴到女人血淋淋的脸上。
女人愤愤撕下,符咒对她一点用也没有。
门外的那个人惊讶地走进来,他右眼被头发遮挡,左眼发着幽蓝的光。
原来是南宫玖麋。
“你,不是鬼?”
“嗯。”
女人似乎极度不满地点头。
南宫玖麋本来是因为感到这里阴气重才赶来,而现在却误把人当做了鬼刹。
那么那个真正的鬼去了哪里?
思索至此,南宫玖麋低眉顺目扫到倒在地上的无惑,腰间铜铃不知去哪儿了。
满地的红色花朵,延伸到门口却渐变成了白色。
南宫玖麋摇头默叹,追出门外,沿着花瓣稀稀疏疏掉落的痕迹,追到一个清素白衣的男子。
慢悠悠地散步似的走着。
撑着一把红色画白梅图案的油纸伞。
“莫非你便是从阴间地牢里逃出来的收魂魔?”
墨鄞祈回过头冲南宫玖麋一冷笑,
“正是。”
伞遮住了他一半脸,只看得见半个鼻子和一张嘴,
“有什么事吗。”
“你说呢?”
符咒已准备在南宫玖麋手中。
“跟他说,以后不要再花费心思来抓我了……”
思索片刻,墨鄞祈将手中的铜铃抛给他。
南宫玖麋抬手一把接住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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