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抽完后被扔进烟灰缸里,他站起来,这一回是走到另一扇窗前,与刚才的方向不同。由于房间位置处在转弯角上,正前方就是十字路口。没有开灯,加之拉上了窗帘,从外面看不见他。宽敞的道路对面有古董店,涂有金色颜料的屏风像背景那样陈列着,屏风前面还并排陈列着日本的古代盔甲、壶和展开翅膀的鹰……
雨仍然下个不停,一男子一直站着眺望古董店橱窗里的陈列商品。如果是日本男子,那么应该算作瘦高个,身上穿着皱皱巴巴的雨衣。
朗卡斯特的视线也小心翼翼地紧盯着他。这条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男子站在车灯光束交叉而过的道路对面没有动弹。
从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计算,到现在已经不下一个小时了。朗卡斯特用嘲笑怨的眼神望了一会儿,随后离开窗前,重新点燃一支烟,拿起电话听筒,一边竖耳倾听走廊上动静,一边用手指轻轻转动拨号盘。
此刻房间里依然没有亮灯,他用手掌围着话筒压低嗓门说:“我是朗卡斯特,毕里艾神父在吗?”
“毕里艾神父不在。”
“什么时侯回来?”
“这个,不太清楚,可能等一会儿……”
说“等一会儿”的一瞬间,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突然变轻了,仿佛就在跟前说话,猛然间说话声又变得遥远了。
朗卡斯特没有吭声,暗暗吃了一惊。
“喂,喂。”对方说话了,“不知道毕里艾神父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大概十点或者十一点回来。他回来后,我会转告他朗卡斯特先生来过电话。”
瞬间,距离又变得遥远了,但说话声仍在继续。
朗卡斯特没有回答,聚精会神地似乎在测试自己的听觉。
“喂,喂。”对方因为朗卡斯特没有回答而继续呼叫。
朗卡斯特突然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的手好一会儿没有离开电话听筒,脸上表情严肃而可怕。电话声音在途中变轻,朗卡斯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陷入沉思,凭着主观想饶推测,这盗听他电话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像这样的情况还没有过……朗卡斯特在反省,从今往后不能随便在电话里说话。迄今为止,他与古里艾鲁莫教堂的人已经在电话里交谈过多次,而且电话内容都是保密的。
现在想起来,似乎说到一半时声音都变轻了。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这幢高级公寓里,肯走有人在窃听电话。
他站起来大步走到窗前朝外窥视,看见古董店门口还站着那个身穿雨衣的男子,两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望着陈列的商品。古董价高,那人不做是购买昂贵古董的。那么,是喜欢工艺美术品的吗?不,那模样酷似一个闲得无聊的人。
这时,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说话声也很响,朗卡斯特两眼凝视着房门,皮鞋声在走廊上移动,与笑声渗和在一起,说的是日语,其中有女人的说话声。皮鞋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进入了其他房间,随后传来关门的响声。
有些日本著名的女演员,也租这幢高级公寓里的房间,通常半夜里回家,还带着朋友,嘈杂得很。
朗卡斯特改变坐的位置,拉开刚才窥视的百叶窗间隙,发现那个男子此刻已经不翼而飞了。
他朝门那里走去,开一点门缝倾听外面动静,走廊上没人。他把房门全部推开,只能看见走廊和楼梯的一部分。于是,他下楼。
一楼有烤牛排店,他走进店堂,里面有一对外国夫妇。还有三个日本人,其中两个是一对年轻恋人,另一个是中年男子,独自坐在角落边看报边喝咖啡。
朗卡斯特朝那男子瞥了一眼,然后坐到吧台座位上。
“晚上好,朗卡斯特先生。”调酒师一边擦玻璃杯—边低头致礼。朗卡斯特住在三楼,是这里的常客。
“给我来一杯高杯酒(威士忌或白兰地里加苏打水和冰块)。”他点了一杯饮料。
“是!唉,天公不作美。”调酒师住外瞥了一眼说。
玻璃门外面的黑暗里,是淅淅沥沥的雨点。
朗卡斯特慢悠悠地喝着高杯酒,以此打发时间。为摆脱调酒师主动和自己搭讪,他摊开折叠在口袋里的报纸。
“今天因为下雨下午也没外出吧?”圆脸蛋的调酒师像青蛙那样,双手撑在吧台上说。
朗卡斯特递上已经喝完的玻璃杯说:“再给我来一杯!”
调酒师将调好的高杯酒递到他面前。
这时,他朝调酒师轻轻地说:“你认识坐在角落的客人吗?”他用身体遮挡示意背后墙角的大拇指,“是常客吧?”
调酒师朝角落扫了一眼,摇摇头说:“不是常客,是陌生客人。”
朗卡斯特点点头。
“是第一次来的客人吗?”他轻声问。
“不,好像三天前来的,是用钱吝啬的客人。”调酒师也轻声答道。
那以后,朗卡斯特边看报边喝酒。他在吧台那里坐了足足四十分钟。
“谢谢!”他朝着调酒师笑嘻嘻地说,并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一回他没有朝角落看,而是径直走向楼梯。
玻璃门阻隔在楼梯和这家烤牛排店之间,店里就像玻璃鱼缸那样透明。
朗卡斯特沿楼梯朝上走,当走到第四级楼梯时冷不防转过脸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朝店堂里看去,这时,那个坐在角落喝咖啡的日本人正慌慌张张地转过脸去。
朗卡斯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廊上还是没有人影。
走进房间的时候,下面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于是他从上面朝下看去,原来是住在自己房间对门的法国老太大。她正在朝楼上挪动笨重的身体。
“晚上好!先生。”老太太晃动着双下巴,声音美妙动听。
“晚上好!夫人。”朗卡斯特恭恭敬敬地回礼,目送她走进房间后才关上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依然伸手不见五指,他走到窗前,那个躲雨男子已经不在了。走到另一扇窗前,看见站在古董店那里的男子已经稍稍移动了位置。也许是看厌了橱由里的古董,此刻正站在旁边小巷的入口那里。
朗卡斯特耸了耸肩。
电话铃响了,朗卡斯特走到桌前凝视着不停响着铃声的电话机,随后不顾一切地拿起电话听筒,但没有立即说话。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
朗卡斯特吃了一惊,这声奋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对方讲的是英语:“是朗卡斯特吗?。
他终于回答说:“是的。”
“喂,朗卡斯特先生,是我,知道我是谁吗?我……”
“让我想一想,知道了,希望你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什么事了?”
声音嘶哑沉重,是大阪的戈鲁基神父。在涉谷教堂的时候,他就和自己一起从事这样的“工作”。应该不会听错。
“我以后解释。”朗卡斯特立刻答道,接着问,“什么时候来东京?”
“现在,我一走要见你。”
“我也是。”朗卡斯特兴奋地说。
“在哪里?”“老地方。”朗卡斯特告诉对方。
“老地方?是海还是山?”对方问。
“是海。我三十分钟内去那里。”
“明白了。朗卡斯特先生、雨停了哟!”对方说完挂断了电话。
朗卡斯特立即做出门前准备,锁上所有抽屉。这也是在黑暗里进行。接着,他披上雨衣,把帽檐朝下拉,随后来到门口倾听,然后一把推开房门。
走廊上没有人,他小心翼翼地锁上房门,下楼梯时也没有遇上任何人,走到最下面一级台阶时,朝烤牛排店堂打量了一眼,那个坐在角落的日本客人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朝车库走去。
车库稍前面一点的地方就是古董店,涂有金色颜料的屏风在沿街橱窗里金光闪烁,非常漂亮。
刚才一直站在那里的男子也不见了,好像是发现朗卡斯特出来而隐蔽在某个地方窥视。
朗卡斯特的车从车库驶出后,便立即加大马力行驶。从对面驶来的出租车轻紧转动方向盘让路,朝着他大声斥责。
车沿着电车路朝北行驶,接着转弯驶入岔道,随即刹车后停了一会儿。当从后视镜里确认身后没有车辆跟踪时,朗卡斯特抽了一支烟,然后驾车穿过那条小路。开上另外一条路,他这才朝着南边方向的真正目的地驶去。
雨停了,车从昏暗的街道驶入亮堂的街道,到处是美丽的霓虹灯光。他沿这条街继续行驶了一会儿,霓虹灯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漆黑。车在那条路上再次锚入横巷,重复刚才防止跟踪的操作。身后,没有跟踪车辆。
朗卡斯特笔直朝目的地行驶,车穿过侨后,海水味扑真而来,远处亮着船灯。陷边黑糊糊的仓库向前延伸,车灯光映照出站在仓库转弯处的男子,头戴黑帽子,身穿黑色服装。
对方先举手示意。朗卡斯特停下车,男子一声不吭地坐到助手席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当车行驶了大约两公里的路程时,这才开始了简短的交谈。
“我觉得电话有点奇怪。”
“有人在窃听。”朗卡斯特说。
戈鲁基神父坐在旁边,条件反射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条件问道:“对方是谁?”
“是警视厅。”朗卡斯特回答。
戈鲁基神父的脸上好像是不相信的神情,翕动着被胡须包围的嘴唇问:“朗卡斯特先生,那是真的吗,”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朗卡斯特一边驾车一边说:“日本警视厅已经盯上我了,我也可能要马上离开日本。”
这一次,戈鲁基神父没有回答。
车穿过同市街道后驶入寂静的道路,接着不是朝海而是朝着山的方向驶去,两侧是一望无际的旱地,很少有汽车经过,路上已经没有行人。黑夜笼罩的树林朝前伸展,只有车灯光束照亮昏暗的路面,在乡村公路上漫无目标地转圈。
“托鲁培库正犹豫不决。”朗卡斯特说。
“他就是那种性格。”从大阪赶来的戈鲁基神父优虑地说,“我也是担心才迁来东京的。他上次去我那里商量过,但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担心事情被他弄得不可收拾。”接着,戈鲁基神父用脏话责骂托鲁培库。
“我这里的情报……”朗卡斯特说,“警视厅打算在最近传唤托鲁培库,好像掌握了什么证据。”
“这是真的?”戈鲁基神父嚷道。
“我的情报不会有假。可是,戈鲁基神父,我已经不能再见他了,希望你见到他后把这情况告诉他,不编他,可能会有危险。这家伙因为要见世津子,没有参加合影照拍摄。
“警方打算以此为突破口把他拿下。因此,你要他这样说,那张照片是他为大家拍摄的,拍照本人是不可能出现在那张合影照片里的。”
“我一定传达!朗卡斯特先生,你总是智慧过人。”
车继续行驶在郊外的路上。
第八章 无奈的结局
警视厅传唤古里艾台莫教堂的托鲁培库神父,于是教会与警方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起初,教会拒绝让托鲁培库接受害方的传唤,说警方最好来教会查问他本人。
警视厅虽已确定托鲁培库是犯罪嫌疑人,但由于他是外国人又是宗教界人士,尽量不采用对待普通犯罪嫌疑人的形式对他展开查问,以“重要参考人”的名义传唤。
经过多次磋商,教会终于让步,决定让托鲁培库接受警方传唤。
磋商过程用去了相当长时间。教会是如何利用这段时间的?这是警方专案组在传唤他本人后才察觉到的。
该凶杀案的物证,可以说一件也没有。专案组把托鲁培库是否有作案时间作为主要切入口,打算让他自动坦白。于是对方将计就计,就是否接受传唤与警方展开拉锯战,争取时间事先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在该教会日本辩护律师的陪同下,托鲁培库来到专案组。问答内容丝毫没有对外泄漏,记者连窥探问答场面也不被允许。然而,有些情况也不知从哪里传到了教会。
托鲁培库神父一共是三天时间接受了警视厅的传唤。
警官先问他从出生到来日本前的经历,这都是审讯犯人时的惯例,
但是托鲁培库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对答如流。到问到案发当天晚上他在哪里的时候,他变得胆怯了。可是,他遇到难以回答的问题,就说不懂日语,还装模作样地取出词典,慢吞吞地寻找单词,然后跟律师商量如何回答。
专案组的审讯警官见状不由得焦急起来,对方明明听懂了警方的提问,却偏装作不懂,还慢吞吞地反复查阅词典,因而浪费了大量时间,在审讯过程中,警方越来越急躁。尽管警官告诫自己不能急躁,可心急火燎的情绪会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审讯室里只有新田科长与专案组组长斋藤警官,主要由斋藤组长但任审讯。
问到案发当时他本人在哪里的时候,回答特别谨慎。
专案组把重点放在世津子下落不明到发现尸体的时间段。弄清楚该过程,对于推断她的死亡时间是非常重要的。
有关这一问题,他回答得特别流利,还分别举出与自己在一起的人的姓名。但是,他所列举的证人姓名,都是与宗教有关的,既有神父也有信徒,他们当然不可能说真话。
当问及与世津子之间的关系时,他怎么也不回答,只回答说是信徒与神父之间的关系,没有其他关系。
当问及菊鹤宾馆的情况时,他回答起来就更谨慎了,双手一分钟也不松开词典,简直像学生在课堂里学习那样,慢悠悠地寻找警官提问中的单词,弄清楚确切的意思后才最终回答说,只是与世津子有话要说才去那家宾馆的。
这是相当长时间的审讯过程。警官请他喝咖啡,尽管他喉咙干燥,他却一口也不喝。
警方原来是想通过让他喝咖啡了解他的血型,采用他在杯上留下的唾沫检查。只要他的嘴唇接触杯边,就可以把唾液取下送到技术鉴定科鉴定,作为破案的重要根据。
从世津子阴道里检测出被认为是犯罪嫌疑人的精液,只要从他的唾液里判明血型,就可通过化验检测出两者的血型是否一致。
警方的准备一切就绪,可他就是不上钩,尽管唉咙干渴而导致声音嘶哑,就是坚持嘴不凑到递给他的茶杯上,无论警官怎么劝说,他只是摇头说谢谢。
在这过程中,专实组还发现,尽管审讯时间很长,可他一次也没去过洗手间。
为从犯罪嫌疑人的尿里化验出血型,警方也一切准备就绪。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审讯的三天里,他不喝咖啡和茶水,也不去洗手间。这,大概是上帝的恩赐在即将被捕的罪犯身上发生了奇迹。
根据托鲁培库的供述,警视厅展开了核查工作。现在唯一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