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这些证人的回答与表上略有不同。因为在接到教会发给的“托鲁培库作息表”之前,已经有信徒接受过警官的讯问。
当时,信徒们的回答语无伦次,含糊不清,非常狼狈。这次接受警官讯问时,信徒们都记住了表上说的情况、回答起来滴水不漏,内容都一模一样。
专案组束手无策,仔细研究了这张表,终于发现模糊不清的说法随处可见。
四月二日中午十二点半在O电报局拍祝贺电报,而那里有托鲁培库本人填写的电报内容。那天下午一点半去神校,聚集在该校举行“晋升仪式庆祝会”会场里的全是信徒。并且是在这里拍摄合影照片,但是照片里没有托鲁培库。
当警方追问为什么时,都回答说是托鲁培库拍摄的。
晚上七点从庆祝会回教堂是与神父们在一起,总之身边的人都是与教会有关的。
虽说他晚上是十点上床睡觉,可根据调查的情况,他完全有可能半夜里避开神父们的视线驾车外出。
世津子被杀害那天是四月三日,那天下午三点托鲁培库在S电报局拍祝贺电报,但是电报内容是他本人写的。
然而那以后,也就是三点半以后该证词的可信度非常低。
下午六点他驾车从神校送两信徒回家。但是,没有与教会无关的目击证人证明。
下午六点半在神校主持仪式,但托鲁培库可以不参加该仪式。事实上,他没有主持该仪式。
晚上七点吃晚经,也是和神父在一起。
晚上八点返回教堂,不用说,也是和神父在一起。
八点十五分是驾车送这两个神父回涉谷教堂。
这天晚上九点左右到次日凌晨一点左右的时间段里,是专案组最关注的部分。因为,被害人世津子的死亡推断时间是三日晚上十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之间。
但是,该作息表上说他是晚上九点半返回教堂,随后十点上床睡觉。这也与前面说的情况相同,很有可能装作睡觉于半夜驾车出门。
总之有作案嫌疑的时间段,尽是与教会有关的证人在一起,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
可是由于教会事先构筑了坚固的攻守同盟防线,专案组最终没能再朝前跨出一步。
托鲁培库反抗警视厅传唤,不喝一口水,不排一滴尿,住进了医院。住院后,思想单纯的信徒们对于专案组的传唤表示愤慨,认为专案组视神父为犯罪嫌疑人并且讯问是毫无道理的。
在这些信徒们看来,那幢砖色警视厅大楼是栖住成千上万恶魔的大本营。
面目狰狞的教会神父们更加猛烈地攻击专案组,还有神父朝前来采访的记者破口大骂,说什么“把他扔到后面的水沟里去,让他喝臭水去”!
教会代言人住吉是日本人,他到处宣传说核实是警视厅捏造的,是警视厅企图颠覆教会的阴谋,还到处进行演说:“警视厅迫害巴奇里奥教会,编造教会走私的莫须有罪名,还污陷神父是杀人凶手。警方在既没有证据又没有任何证人的情况下,却把在信徒心目中神圣的神父传唤到警视厅进行长时间的残酷审讯。讯问时故意挑刺,而且纠缠不休。托鲁培库神父太可怜了!因为受到酷似拷打的审讯,现在身心疲惫,神经衰弱,不得不住院医治。”
教会不仅对警方进行上述攻击,马鲁旦分会长还命令一年轻神父立即回国。该年轻神父只有三十三岁,理由是“回国后不久可能有一日本妇人去你那里,届时你成为她的担保人”。
年轻神父离开教会,而教会则对信徒们通报说他被调任新教会神父。
专案组得知有一神父离开教会回国的消息,当时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误以为与托鲁培库神父无关。后来得知那是教会布下的迷魂阵后,办案警官都惊呆了。
教会经常派神父乘飞机途经香港去海外出差。谁都知道巴奇里奥教会是贫困教团,每月至少一次派两名神父出差。这是其他富裕教团无法模仿的。
后来,专案组才明白其出差的真正含义。
不仅如此,巴奇里奥教会除东京有多处分支机机构外,在关西和西日本等地也拥有许多分支机构。
该教会背地里进行的某种“事业”,都是与下属分支机构携手秘密实施。从表面看,该事业的实施人是各教会会计。其实,东京的真正实施人是毕里艾神父,关西地区的真正实施人是戈鲁基神父。
为了该事业,教会不断与走私集团接触,而走私集团的人从来不去教会,都是在暗地里秘密联系,而神父是换便服去那里接头。
走私集团的头目是朗卡斯特,打着贸易公司的幌子。
这些情况,其实警视厅早巳掌握,朗卡斯特集团专门从事国际走私活动,持有许多假名。他现在使用的“朗卡斯特”也是其中一个,他的走私势力里有一些国家大使馆的官员。越是深入侦查,专案组越是觉得他编织的关系网深不可测。
傍晚,佐野站在警视厅附近,上次曾让同事观察藤泽誓官,据说他是按时返回。警视厅大楼的前面,是东京地方检察厅大楼。佐野站在不显眼的检察厅围墙边上,枝繁叶茂的大栗树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投影。
眼下是下班时间,巴士也好,电车也好,都挤得满满的。二十分钟过后,藤泽警官从警视厅大厦的其他门口出现了。他经济上紧巴巴的,看上去像保险公司推销员,短袖白衬衫上满是褶皱。
等到绿色信号灯克后,他过马路朝这边走来。
佐野观察他的周围,没有人跟他一起。
一时轰动的空姐凶杀案,自从传唤托鲁培库神父后暂告段落,侦查工作显得松弛起来。
藤泽警官走到佐野跟前,诧异地抬起脸来。
“你好!是回家吗?”佐野若无其事地向他打招呼。
“怎么啦?你还在这里转来转去的?”藤泽警官紧绷着脸。
“藤泽警官,你是直接回家吗?”
“嗯,最近空闲,不办案时总想快些回家陪陪老婆和孩子。”
“好不容易见到你,对不起,就五分钟时间,想请你去日比谷公园聊天。”
“日比谷公园?什么事?”
“喝一杯橘汁水怎么样?今天我觉得特别闷热。”
“哎呀,危险,危险,和你聊天,会不知不觉上你圈套。我呀,干脆还是直接回家吧!”
“哎,你别这么说,今天不谈那起案件。”
“撒谎!”
“哎,你怎么说都行,就五分钟!如果感到讨厌,你可以中途不客气地离开也没关系,反正穿过日比谷公园就是田村町,对你来说也没绕远路。其实啊,藤泽警官,我是听说了与空姐凶杀案有关的有价值消息才来这里的。我想把它告诉你。”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骗我吧?!”藤泽警官用警惕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的本质该不会是你说的那么坏吧?!骗资深警官,我可没这么大胆量,只是希望你听我说说。”
“真拿你没办法。”
他俩沿地方检察厅的围墙朝西边方向走去。
“哎,对不起,你还是离我稍远一点!要是有人发现记者在身边,也许会闹得满城风雨。”
“哎,你不会开溜吧?”
“你这个傻瓜!”藤泽警官一边苦笑,一边朝前走。
佐野觉得他说的话在情理之中,便与他之间前后拉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
离日比谷公园大门越来越近,藤泽警官眨眼间消失在公园里,佐野急忙大步赶上去。
公园里的游客相当多,树阴下有许多人在休息。送快件的人把自行车并排放在一起,躺在树阴下的椅子上。
佐野在接近音乐室的地方追上了他,邀请他朝帐篷式的小卖部里走去,他俩找到一张空桌坐下,佐野点了两杯水果汁和两份冰淇淋。
‘你的服务太好了!”藤泽警官笑着抽了一口烟,“我先跟你说清楚,按AA制结账!让记者请客,我的心里会不好受。”
“哦,结账的事怎么都行。哎,藤泽警官,我打听到一个情况,专案组大概也清楚吧?”
“专案组什么也不清楚!因为尽是像我这样的笨蛋警察。”
“你这是谦虚!自从上次分手后一直没有找到你,我真是为难极了。可是,我想请你听我说说我走访的情况好吗?是啊,也许会惹恼你,因为还是那起悬而未决的旧案。”
“这情况一开始就明白了,我不会生气的!”
“那好,听我说,世津子胃里的罐装香蕈,在O车站北面出口的集市里有售,这是承蒙你告诉我的。作为交换,我把神父们在教会外的秘密活动据点告诉了你。”
“你还是我的大恩人呢!”
“还有,世津子尸体是从玄伯寺河里打捞起来的。问题是,她遇难前的两天里被软禁在什么地方。上次专案组传唤了托鲁培库神艾,听说他什么也没有交代,是吧?”
“大概是那样吧?!”藤泽警官满脸的尴尬。
“那两天的软禁地,也只有我去调查。我是这样调查的,把软禁地假设在联结O车站和案发现场的玄伯寺河之间。”
“原来是这么回事!”藤泽警官笑嘻嘻的。
“如果软禁地在那一带,首先可以假设是在xx町周围,那里是寂静的住宅区,都是大型住宅。我是一幢一幢地走访打听。”
“好呵好呵!天气那么热,你吃苦啦!”
佐野窥探藤泽警官的脸色,可他低着脑袋喝饮料,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什么反应。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那住宅区里发现了一起可疑住宅。其实,我一直想把这情况告诉你。”
藤泽警官像孩子那样嘴里发出响声,喝完了杯里剩下的水果汁。
“那住宅区里很少有住户搬迁,许多住户很久以前就住在那里。可是,其中有一住户凑巧是案发后没几天搬走的。这情况也许偶然。但我走访了附近邻居家,了解到那户搬走业主行为可疑。”
藤泽警官没有吭声,喝完水果汁后吃起了冰淇淋,依然没有抬起头来。
佐野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光秃秃脑袋上薄得不能再薄的头发。
“门上连姓名牌也没有,据说连隔壁邻居也不知道该业主姓名。我找到经常送牛肉上那家的牛肉店店主,这才知道那家男主人叫冈村。”佐野目不转睛地望着藤泽警官的脸。
他面色红润,高鼻梁,脸颊削瘦,眼眸深深凹陷在眼窝里,目光锐不可挡。这副威严的表情一定让罪犯望而生畏。
“据说,那家牛肉店只上门送了一星期的货就被停止了。接下来送货上门的牛肉店,大都也是一个星期左右换一家。哎,你觉得奇怪吗?不仅牛肉店,就连其他食品店也都是这样不停地更换。该业主好像一开始就是那么考虑的,都是送货当天结账。是啊!更换不满意的店家是常有的事。可从一开始就有计划地每星期换一家店的做法,难道不可疑吗!藤泽警官,你认为这消息怎么样?你觉得没趣?”
藤泽警官用餐巾纸擦嘴唇:“有趣。”
他脸上没有浮现出激动的表情,目光呆滞。
佐野似乎觉得自己估计错了,藤泽警官根本就不搭腔。有时候尽管外表装作不感兴趣,内心却乐滋滋的。
“藤泽警官,”佐野嚷道,“你对这情况不感兴趣?”
“也不是那么回事。”藤泽警官双肘放到椅子后面,似乎在打瞌睡。
“专案组大概还不知道世津子遇害前被软禁的地方吧?”
“哦,不知道。”
“如果那样,我想我刚才说的是好消息。藤泽警官,彻底调查搬走的业主情况怎么样?”
“这倒是好主意。”藤泽警官还是态度暧昧。
“哎,藤泽警官,我刚才已经说了,古里艾鲁莫教堂、可疑住宅和玄伯寺河之间是一条直线。那中间的可疑住宅,是最好的软禁场所。”佐野从不同角度提示藤泽警官,可他压根儿就没有反应。
“回家吧!”藤泽警官站起来,佐野无可奈何。
“我付我的那份钱哟!”藤泽警官从蛙嘴式钱包里取出钱,边看发票边放上自己的那份钱。
佐野见状制正道:“你太见外了!藤泽警官。”
“如果是记者招待,那以后可就麻烦缠身。”藤泽警官笑着说,随后在暮色浓浓的日比谷公园里迈着大步朝大门走去,两人肩并着肩。
佐野不高兴,原本是为了鼓一鼓藤泽警官的劲头,才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捕捉到的好消息告诉他,可他丝毫没有理会。佐野一直以为他是优秀警官,可现在觉得他太平庸了
“喂,我告诉你一个情况吧!”藤泽警官突然对佐野小声说。
“……”
“就是你刚才说的冈村!你大概还不知道冈村的真实情况吧?”见佐野目瞪口呆,藤泽警官笑嘻嘻地继续说,“冈村这家伙啊,曾经是巴里奇奥教会的信徒。根据M警暑提供的情况,当时的古里艾鲁莫教堂砂糖案与他有关。当时,冈村是黑市商人。”
佐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已经没有人从事砂糖黑市交易了,但他还是靠黑市交易挣钱,可他现在是大人物!表面上看是一家小厂老板,可事实上是受教会委托,主要从事毒品交易!目前,他已经是小头目了!”
佐野不由得愣住了,两条腿像灌满铅似的僵直站在那里。
藤泽警官举起手说:“我偷偷告诉你的只是这些,再见!”
佐吁慌慌张张地嚷道:“藤泽……”
藤泽警官没有回头,朝电车车站走去。
警视厅把托鲁培库神父作为重要参考人(涉嫌对象)传唤了三天,那以后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措施。他住院后记者们蜂拥而至,但院方很本不让进门。古里艾鲁莫教堂也是这样,绝对不允许报社采访车靠近。
上回已经受到过警告,跟教会打交道是棘手的国际关系,对方又是宗教团体。对此,记者们犹豫不决,一个劲地向专案组打听,只是眼前正在侦查还没有具体内容的答复。
新田科长经常举行与记者团的见面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唯这起案件闭口不谈。
最近活跃的媒体,与其说是报纸,倒不如说是周刊杂志,为收集证据东奔西走,还要求信徒们配合。可是所有信徒都守口如瓶,因此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线索。周刊杂志上的报道,掺杂着主观想像和社会传闻。
警视厅依然保持沉默,专案组里空气沉闷。教会虽没有过激抗议,但依然保持与警视厅对抗的姿态。
最近,教会发行的杂志上刊登了关于空姐凶杀案的文章,强调托鲁培库是清白的。可是该杂志快要印刷的时候,解释他为什么清白的文章被删除了。不知道教会为什么那么慌张删除,也不知道那篇解释文章里到底写了什么。然而教会此举,意味着教会依然对于专案组保持了高度戒备。
报社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