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下,”菲尔丽皱皱眉,显然她现在胃里很不舒服,桑红端着汤碗的手停了一下,菲尔丽连忙笑着说,“这种美味的汤除外,嘿嘿,天,那个酒吧里的酒绝对都是自酿的,太有劲了,我很少喝醉失态。”
桑红无语:“单身女人这么喝会出麻烦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菲尔丽喝完醒酒汤,显然就有了精神,她把碗递给桑红,然后就开始起身:“那个是洗手间吧?”她准确地指着洗手间门的方位。
“需要搀扶你吗?”桑红担忧地问。
“不需要,谢谢。”菲尔丽脚步稍微有些虚浮,不过脱掉了高底的长筒靴之后,她的步子稳了很多。
桑红不再管她,转身到厨房刷碗。
菲尔丽很快就出来了,她已经洗尽脸上的妆容,步伐不稳地走过来,扒着厨房的门边沿笑着说:
“黄,你有红酒吗?没有一次性的牙刷,我这嘴巴难受,水都漱洗不干净,我喜欢红酒的味道。”
桑红第一次听到有人竟然要用红酒来漱口的,当即摇摇头:“我从来不喝酒,你知道的。”
菲尔丽嗤地一声笑了:“黄,知道吗?你这丫头严格自律的就好像一个警察或者一个职业杀手,不喝咖啡,不喝酒,不泡吧,参加聚会也常常把自己藏在镜头后边,你拒绝所有试图靠近你的人,为什么呢?
这样的如花年华,不是应该放肆地快意恩仇,玩得天昏地暗吗?你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副样子?”
桑红听着她的话,忽然有种莫名的不安。
“你的眼睛澄澈深邃,平常总是一副小绵羊一样的温柔和善,甚至做出傻乎乎的懒散模样,但是有时候,你机警得非同寻常,你那么瘦小单薄,今晚竟然能毫不费力就几乎是把我拖出了酒馆,黄,你甚至还认得酒吧里穷凶极恶的男人,他们竟然对你很客气;
为什么呢?”
菲尔丽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话,艰难地把自己的眼神聚焦,定位在桑红的脸上。
桑红不搭理她,进卧室给她拿出一床被子丢到沙发上:“累了就在这里躺着休息,明天早上赶紧去把我的车弄回来,我现在该忙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暗室。
“你知道吗?我和你总共打过五次交道,总计下来,和你聊天共处的时机不会低于五个小时,但是你对自己只字不提,而我从来一见到你就很高兴,叽叽呱呱不停,所以,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一个本该明快爽朗的小女生沉默不语,如同局外人一样地活着?”
菲尔丽跟在她的身后,不愿放弃。
桑红回头:“你再多嘴,我会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他们的司机都很负责,会把你安全送回家里。”
菲尔丽顿时抬手连忙捂住了嘴巴。
桑红满意地转头,开了暗房的门,打开头顶的灯。
“你的暗房实在太棒了!”菲尔丽不由瞪大眼睛赞叹,她的目光旋即落在干桌上的一叠人物照片上,很快被吸引了目光,不再出声。
桑红看她不再出声干扰,客气地说:“明天还要照片需要用,你想看的话,可以拿到外边客厅去看,这一组六十多张,堪称我的处女作。”
“冲照片,我能留下帮忙吗?”
“等你清醒后再说好了,现在请到客厅去,弄不出赛场的照片,明天汤姆会杀了我的。”桑红说着开了暗房的门。
菲尔丽乖乖地拿着那叠照片走了出去:“好,你这些照片也能解闷的。”
桑红点点头,轻轻把门在她身后关上。
“喂——这些照片都是你的作品吗?”外边传来菲尔丽的问话。
桑红翻翻白眼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专注着手上的活儿。
“我也去过那个狗屎一样破败的加油站。”菲尔丽看着手里那对加油站的小夫妻的照片,依然大声说。
桑红沉默。
“老天,这个酒吧肥女人,一看就风骚得不得了,我也曾路过那里喝过酒,你给她拍的照片,就被她炫耀一样挂在墙壁上。”
菲尔丽手里拿着那张路边酒店卖酒女的照片兴奋地喊。
桑红不再回答,不过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外边的这个女人是开画廊的,对图片一定有很专业的鉴赏力,能看到她对自己的拍摄题材感兴趣,这让她觉得有点意外的满足感。
“你一眼就认出了她吗?”桑红出声问。
“当然,这女人对我羡慕嫉妒恨的,压根儿不愿意卖给我酒喝,说是穿着正装的女人,一看就讨厌,会让她店里的顾客感到压力,就是这女人,可恶死了,不过我给了高额的小费,她就闭上了嘴巴,乖乖地卖给我了。”
菲尔丽悻悻然地说着。
桑红大脑里闪出她那时尚又大牌的套装,出现在那个破落的酒店里,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反差,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那卖酒女人很有个性。”
“金钱能抹杀所有的个性,她就是例子。”菲尔丽愤愤不平,想来当日的羞辱让她印象太深刻。
桑红忙完后从暗房里出来,只见菲尔丽早就倒在沙发上,靠着扶手,一边翻看着照片,一边喝着果汁——那是秦青走之前专门给桑红榨的,说是美容养颜补充维生素。
桑红每次看着榨汁机浪费的那些金贵的水果,都觉得心疼得很——不过显然菲尔丽还算有良心,给桑红剩下了半杯。
桑红过去坐在沙发边上,拿起果汁喝了一口,问:“我拍的照片——好吗?嗯?”
她忍不住发问,毕竟一个速成摄影的冒牌摄影家,目前只在自己工作的报社里发表过照片,这让她确实对自己的水平无法自信满满。
菲尔丽抬头:“你在征求我的意见吗?”
“当然,我觉得这方面,你应该是权威。”桑红认真地说。
菲尔丽低了头,一张张地翻看着,长时间的沉默,桑红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高三的课堂上,在惴惴不安地等着考试后老师给的分数。
这感觉实在让人不爽又无奈。
“黄,我想说的是,你是个勤奋自律的摄影师,关键的是你竟然还有捕捉画面镜头的天赋,这很重要。”菲尔丽抬头说。
“就事论事,你就说一句话,我这组照片到底好不好?”
桑红觉得心往下一沉,因为以往的经验就是,一般老师都是先肯定,然后再用一个“但是”来彻底地扼杀你的信心,她都出学了,压根儿不愿意承受任何人这种善意的折磨。
菲尔丽抬头,素颜露出可亲的笑容:“太好了,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西部人物面孔!”
桑红觉得一阵无法控制的惊喜,她颤声问:“你是说真的有那么好?”
菲尔丽认真地说:“你要是没有丝毫天赋的话,我会第一个告诉你,我见多了没有天赋没有出路的艺术家。”
“那你说说这组照片好在哪里?”桑红来了兴致。
“这里边有真实的东西;看着这些面孔,我就在想,这是没有被修饰加工过的本真的面孔;我为什么要说它好呢?因为你没有加入自己的审美,没有让每一个人物都看着像是一类人,你只是如实地把他们最常显示的精神状态凝固成照片,你照出了他们本来的面目;
如此说来,你真的是一名摄影师。”
桑红不知道说什么来消灭这个女人的怀疑,她只能点头道:“大概算是个摄影师了。”
“你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信心。”菲尔丽说。
“我只是——突然得到你的肯定,有些出乎预料或者受宠若惊,如此而已。”
“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照片?”
“投稿?出版?我暂时还在实践积累期,没有做出具体的打算,要不,留着等机会出一本书好了。”
“好,这组照片的风格一致,已经是一本书了,名字我都帮你想好了——甜水镇人的脸。”说完菲尔丽把照片递给桑红,在沙发上舒展了身体,伸伸懒腰,把被子裹在了身上。
桑红接过照片,放回暗房,出来时,菲尔丽已经安静地躺了,桑红没有说什么,把盛满开水的暖壶放到了茶几边,又放上一个干净的杯子,然后伸手暗灭了客厅的灯。
“宝贝儿,谢谢你在这绝望的风雪之夜给一个恨嫁女人带来的温暖,要知道我当时决定向你求助的时候,是根本不抱什么希望的;
我已经三十多岁了,经不起任何闪失——额——现在必须睡觉了,不然黑眼圈是饶不了我的,一夜好梦,明天我就会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暴风雪中,晚安,我的——好朋友。”
菲尔丽的声音在黑暗里幽幽地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真诚。
“会的,你那么优秀,晚安。”桑红回应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关上。
桑红到第二天早上十一点才睡醒,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过分的疲劳让她浑身都是困倦的。
她推开卧室的门,满以为会看到菲尔丽还昏睡在她的碎花沙发上,但是,沙发上没有人。
桌子上的车钥匙也不见了。
“菲尔丽?”桑红试探着喊,觉得她可能在洗手间。
没有回应。
她走了,这女人连张纸条都没有留下。
桑红无语,她今天要走着过去往报社送照片了。
瞧瞧,这就是善良的代价,把自己的车留在路边酒馆的停车场,然后搞到没有车代步的下场。
桑红到了厨房,锅里有热腾腾的粥,她勉强地吃了半碗就放下了。
穿好衣服,她走进了暗房,昨天拍摄的赛场照片已经晾干了,她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挺好,动作神态抓拍得很好。
她关灯之前视线随意地扫过了放昨晚那叠照片的干桌,她眨眨眼,几乎昏倒,那一叠子甜水镇人的脸照片全都不见了,一张不留,是的,桌面空荡荡的,她不会看错。
桑红顿时惊慌失措,她急得在客厅的地板上跳脚抓狂,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可是她迄今为止忙碌得最久的心血,她几乎投入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当然不包括数不清的报废胶卷。
她懊悔自己不该去管闲事,不该和一个精明的女画廊主打交道,最糟糕的是,她竟然扮演好人,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家。
菲尔丽为什么要拿走那些照片?
桑红善于联系的敏锐大脑离开出现了十几种可能性的情节,几乎让她发狂,她想到昨晚菲尔丽看似好奇的问话,似乎藏着玄机。
她想要据为己有?笑话,自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摄影师,她压根儿就犯不着用这样的手段,难道自己真的是天才,让她一看作品就想疯狂地据为己有的天才,见鬼吧,桑红自己这样想着就笑了。
她翻出包里的通讯簿,然后拿了零钱就去街上给她打电话,心里想是该买个手机了,虽然经常没有信号,不过在这镇子里找个人会方便许多。
走出公寓,停车场上果然没有菲尔丽的车子了。
桑红故意忽视掉这个让她窝心的细节,直接去打电话。
街上的电话亭里没有人,桑红快步过去,投币拨号。
和她通话的是画廊雇佣的女大学生店员,告诉她菲尔丽不再店里,对方询问她姓名和电话,记下后说等菲尔丽回来就会转告她回电话的。
桑红无奈又拨通了菲尔丽的私人电话,和她说话的是答录机:
“嗨,你好,我是菲尔丽,要是从来没有发表过作品的艺术家要求代售作品,那就请听我的规矩——不要用邮件给我发图片,我要看到真实作品,从电脑显示到真实再现,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关系到你的收入,请带着作品到我的画廊去找我;当然,如果你只是打来留个口信,那么请你在叮的一声铃响之后,留下姓名和电话。”
桑红尽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口气变得轻松和善。
“菲尔丽,我是黄一鹤,希望你已经恢复好状态,有空的话,请打给我,号码XXXXXXXX,谢谢。”
桑红留下了报社的联系电话,这就意味着她这两天要尽可能的在报社守着或者去画廊等她。
桑红挂了电话,立刻拨给问讯台,查询菲尔丽的手机号码,她压根儿就没有登记。
靠靠靠——桑红觉得心急如焚。
两个小时之内,桑红又打了三次宅电,听到的还是答录机的声音,她没有再留言,因为这件事并不怎么光彩,她不希望让菲尔丽看到她的恶劣情绪和恶意揣测。
为了让自己不再烦躁,桑红把照片交到了报社之后,就干脆地留在那里,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她的耳朵竖得尖尖的,每一次电话铃响,她都用最快的速度扑到那里,可是一次次地失望,让她的心情坏极了。
最后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去电话边,乔很殷勤地给她递了一个椅子过去让她坐下等,虽然不知道她是在等谁的电话,可是,她这焦急的神态让报社内忙碌的人都觉得很担心。
每一次她激动地接了电话,然后都会垂头丧气地出声喊出一个名字过去接听,没有找她的,菲尔丽,你在哪里?你要做什么?快点回应我行不行?
这样忐忑不安地等到了下午两点,桑红都觉得有气无力了。
只听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是那绝对不是菲尔丽,而是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黄一鹤女士吗?”
“我是。”
“你好,你还不认识我,但是菲尔丽已经专门向我推荐你了。”
“真的吗?”桑红紧张地支撑着自己,勉强地让自己集中精神等她下边的话。
“不好意思,我应该先介绍自己的,我是安妮,《大时代》杂志的图片编辑,是这样的,今天中午,我的好朋友菲尔丽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拿着一叠你的照片,放到我的办公桌上,说我应该马上聘用你。”
桑红过度紧张之后,轻轻地笑出了声,也不由闪出了泪花,看看她是个心理有多阴暗的家伙吧,竟然把这样一个为她奔波的朋友当做了贼来揣测。
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可以真诚地把她当做可以信赖的朋友,而她却无法去信赖他们?
“呵呵,原来——原来——她要拿照片是做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在把照片交给我之前,她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吗?”
“确实没有,不过,据我所知,菲尔丽这个家伙是个擅长给朋友带来惊喜的人。”
“这是个很保守的评价,我知道她有多烦人,不过,这种烦也挺让人开心的,她不是单纯地因为友情才推荐你的,照片确实很棒,我轻易就能看出真正属于甜水镇的东西,有一些很久不曾见过的清新的风格闪在里边,我想问一下,这组照片,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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