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发那天,我却能证明自己一直待在自己的家里。
事发前一段时间,我所住的小区相继发生了十多桩失窃事件,于是小区物管下了大本钱,在每幢楼外安装了监控设备,甚至在每层楼的楼道上也安装了微型摄像头。其中有个摄像头,正对着我家的防盗门。而且,那些安装在楼道里的微型摄像头,是小区物管在深夜安装的,出于防范内贼的动机,物管并未通知任何住户。
正对我家防盗门的那个摄像头,可以证明当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家里,根本没有外出,所以才洗清了我的嫌疑。
3
言归正传,再回到精神病疾控中心。
进了疾控中心,我先来到易秀莲的住院病房。透过探视窗,我看到她戴着口罩,没有鼻子,坐在窗边,愣愣地望着防护网外的灰色天空。当她无意中抬起手腕时,我就能看到她那被割掉了小指的双手。
自从那桩事发生之后,她就不认识我了。我很自责那天的吵架令她出走,她才遇到了那桩惨事。偶然与必然之间是有着客观联系的,就如冰山浮出水面的那部分一样,正是因为隐藏在冰山之下的种种小细节,才厚积薄发,一次小小的争吵便令她出走。
更让我自责的是,时隔一年了,这居然是我第一次到这儿来探视她。
我呆呆地站在探视窗外,足足待了十多分钟,才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入了同一层楼的医生办公室。
医生办公室里,我一眼就认出了削瘦得仿若竹竿一般的李林奇。此时,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查看着病案。在他那张办公桌对面,摆着一张空椅子。
虽然我知道他并非易秀莲的主治医生,但我却装作并不知道这一点一般,径直坐到他对面的空椅子上。他抬起头瞟了我一眼,没等他说话,我就问道:“陈青云怎么样了?”
他蓦地一惊,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种难以捉摸的光彩。
但我敢肯定,那绝非惊恐,也不是诧异,更不是内疚。而是——兴奋、激动、得意。
记得有一次我对一桩车祸事故案进行调查的时候,当家属得知死者曾经保了一笔数额不菲的意外险时,也露出过同样的表情。而那桩事故案也最终得到证实,是一场真正的意外事故,绝非骗保。
难道我猜错了,李林奇与陈青云并无瓜葛?
但李林奇听到陈青云的名字之后,为什么会感到兴奋、激动与得意呢?
“你是谁?”李林奇警惕地问道。
面对这个疑问,我只好解释道:“我是陈青云的高中同学,只不过我今天到这儿来,并不是因为他。我是易秀莲的朋友,准确地说,在她出事前,我是她的未婚夫。”
易秀莲在精神病疾控中心里,应该算是小有名气的病人,毕竟一年前所发生的那桩连环杀人案件,曾经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几乎一到晚上,市内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人都担心自己成为猎鼻杀人狂的猎杀对象。
但自从易秀莲躲过魔掌侥幸生还之后,猎鼻杀人狂似乎就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一年内再也没有犯过案了。当然,也有可能他继续犯着案,只不过再也没让人找到过受害者的尸体。
听了我的解释,李林奇立刻说道:“对不起,出于对病人隐私的保护,陈青云的状况,我只能告诉他的直系亲属。至于易秀莲,很抱歉,我不是她的主治医生,请你找对面那张桌的薛医生……”
我讪笑一声后,站了起来,装作随意地朝李林奇的办公桌上瞄了一眼。
李林奇立刻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他桌上的病案。
我什么也没说,毫无表情地转过身,向那位薛医生走了过去。
对了,多年的私家侦探生涯,令我掌握了许多旁人无法企及的本领。
识倒字,就是其中一项本事。一心二用,则是另一项本事。
任何一本脚上头下的书放在面前,我都能毫无困难地立刻读出来。刚才我坐在李林奇对面,虽然和他进行着正常的对话,但我却可以凭借一心二用的本事,把他面前那页病案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短暂的一瞬,我已经看出,那页病案所涉及的病人,正是陈青云。
而病案的内容,似乎是陈青云所写的一份日记的复印件。
4
我最早发现体内存在着某种隐藏着的人格,是从那次参加“有诚必扰”情感现场配对约会节目时开始的。当时我站在圆形的舞台上,光头主持人示意大屏幕播放一段VCR,然后我看到节目组采访我的亲朋好友时录制的一段画面。其中一个女性好友,提到了我以前的一件糗事。
那一次,我和她,还有另外几个朋友在一家自助餐厅里吃饭,餐厅里有个小孩闹腾得不得了,他家长也不闻不问,只顾自己享用美食。那个小孩越来越不像话,竟然拿嘴去咬餐厅里的陌生人,咬得别人满胳膊都是血。有人向家长提出抗议,家长却蛮横无理地回敬:“你和小孩较什么劲?为什么要扼杀小孩的天性?难道你没有过童年吗?”
对于这种家长,大部分顾客只能选择敬而远之。而我则抹了抹嘴,从餐桌上取了一块扇贝的残骸,朝自己的胳膊割了一下,胳膊上顿时渗出了一丝血迹。随后,我走到那个顽童的家长身边,关切地说:“刚才你家孩子把我的胳膊咬出了血,你们最好把他带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我有艾滋病。”
那对家长顿时嚎啕大哭,而我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女性朋友在VCR里讲这个故事,主要是想体现我的幽默感。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事实上,我根本不记得和她们一起去过自助餐厅,也不记得自己拿扇贝割过自己的胳膊,更不记得曾经恐吓过那对家长。
后来我问过那位女性朋友,她却言之凿凿,称确实有这么一件事,还找到当时在场的另外几人,证实了这件事。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也记不得了呢?所以,从那时,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出了偏差,不停得向旁人询问自己以前曾经做过的事。
越问,我越是觉得惶恐不安。
朋友们提到的一些事,我根本没有一点印象,仿佛有另外一个人占据了我的身体,做出了那些我完全没有记忆的事……
——陈青云手记摘录之二
我坐在薛医生对面,心思却完全停留在刚才倒着看到的那份陈青云所写的手记内容之中。
手记里说,他参加一个情感现场配对约会节目时,从大屏幕VCR里无意中得知一件众人皆知但唯独自己没有记忆的事,然后开始怀疑有另一个人格占据了他的身体,做出一些自己完全没有记忆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他体内,有着两套独立的人格?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分裂?
记得当货场发生火灾之后,他父亲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他却喃喃自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当时放火的,是他体内的另一套人格?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火灾还真是一桩意外事件,货场的大部分损失就只能由保险公司来承担了。
我沉浸在手记内容的时候,薛医生一直在给我说易秀莲的病情。虽然我有一心二用的本事,但此刻我却只看到薛医生的嘴皮一张一合,却根本无法接收她语言里的任何信息。
薛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不漂亮,上班时也没有化妆,头发剪得很短,胸也很平,脸上还有粉刺,基本上看不出一点女性特征,就连声音也显得有些男性化。
当我意识到保险公司或许要承担大部分损失,自己不由得有些懊丧的时候,忽然听到薛医生提高音量,说道:“所以啊,我认为易秀莲能记得其他事,却不愿意记得你的存在,是因为她的记忆力出了问题,对一些她不愿意记起的事,采用了选择性的遗忘。”
我蓦地一惊,才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刚才薛医生说,易秀莲能够记得其他事,却不愿意记起关于我的事?选择性遗忘?
我瞪大眼睛,故作姿态地揉了揉太阳穴,反问:“薛医生,您是说,易秀莲已经能够记起很多事了?”
薛医生点点头,以低沉的嗓音说:“是的,你也知道,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几乎陷入失忆症,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经过一年的持续治疗后,她现在已经能够记得自己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事——除了你和关于你的一切。在她的记忆力,和你同居的那段经历,完全是一段空白。她只记得自己住在香山街二十九号七楼C座的一套公寓房里,却根本不记得曾经与你同居过。”
我的心情顿时黯然,其实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我和易秀莲之间虽然存在很多问题,但都是些小问题,但她却什么也记不得了,还是所谓的“选择性遗忘”,这真的很打击我。
就在这时,坐在旁边那张办公桌后的李林奇突然站了起来,椅子退后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走到墙边的一台电脑前,启动主机,左右环顾之后,用身体挡住屏幕,开始用力敲击着键盘。
薛医生不由得撇了撇嘴,压低声线,喃喃道:“还真以为捡到宝了,写份论文,还要挡住别人视线,真是的……”
我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捡到宝了?”
薛医生又撇撇嘴,说:“做精神科医师的,见到罕见病例,自然都会产生兴奋与好奇的。李医生新收的病人,就是那个在自家货场里放了一把火的富二代,李医生认为他是罕见的多种人格附于一体的病例。”
“真有这种病例?”
“很罕见,虽然我以前从未遇见过,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李医生得出这个结论的论据却并不充分,因为论据只是病人自己写的一份手记。谁知道这份手记是不是病人为了摆脱刑事责任而提前伪造的呢?”
薛医生说这段话的时候,不知不觉放大了一点音量,正好被李林奇听见了。
李林奇回过头,忿忿地说:“这份手记的撰写时间,从三年前就开始了!难道他为了证明是另一套人格系统实施了那桩纵火案,从三年前就开始伪造手记了?”
薛医生耸耸肩膀,摊开手,无奈地说:“谁知道呢?或许陈青云是个天生的犯罪者。他为了实施这一纵火案,三年前隐瞒身份,在公司底层工作时,就开始计划了。”
“不可能!三年前他根本无法预计会有一笔贵重物品送到公司来,更无法预计这笔货物还保了巨额财险!”
眼看李林奇和薛医生的争论就要进入白热化,我赶紧告辞,离开了精神病疾控中心。
5
离开精神病疾控中心,站在郊区的马路边,我心神有些恍惚,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当我在李林奇面前突然提到陈青云的名字时,他眼中流露出来的只有兴奋、激动与得意,却毫无惊恐、诧异与内疚,这让我相信,他与陈青云并非战略合作伙伴,之前并无交集。
那么,关于陈青云纵火一案的调查,就只能另起炉灶,甚至我已经预料到,这桩案件极有可能最终确认由保险公司来承担大部分损失。我的调查也将渐渐进入尾声。
所以,我的情绪很是低落。
一辆出租车停在我前面,上了车,司机问我去哪里。我抬起眼皮,忽然下意识地说出了一个地名:香山街二十九号。
香山街二十九号七楼C座,是我刚才听薛医生提到的地址,就是易秀莲在与我同居之前所住公寓套间的地址。说起来,我和易秀莲交往了这么久,却还一直没去过那儿呢。我曾经听她说过,她花多年积蓄购买了一间公寓房,但与我相恋后便搬进了我家里。因为舍不得租给别人弄脏房子,所以那套公寓房一直都空置着的,而且她也始终没向我提起那套房的具体地址。
我猜,她之所以始终没提起公寓房的地址,就是不想在与我分手后,我还去那儿骚扰她。
有时候我也在想,其实我并不了解易秀莲,她出现在我面前时,也只是展露了冰山浮在水面上的那一小部分,更多的,还尚待我去发掘。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一条僻静的马路上。
这儿就是香山街。
香山街二十九号,是一座精装单体公寓楼,有着富丽堂皇的大堂,还有身穿制服的物管人员。本来我以为像我这样初次到访的陌生人,物管人员肯定会对我进行钜细靡遗的盘问,没想到一进大堂,就有位五十多岁的扫地大妈礼貌地向我点了点头,然后说:“冯先生,好久没见您来这儿了,大概有一年了吧?”
我吃了一惊,连忙问:“你记得我以前来过?”
扫地大妈客气地笑了笑,说:“您当然来过,难道您忘记了吗?每次您都是和易小姐一起回来的,易小姐出事后,您就没有再来了。”
我被说得完全摸不着头脑了。照这位扫地大妈的说法,一年前我经常和易秀莲一起回到这幢公寓楼里,为什么我却一点记忆也没有呢?
忽然之间,我想到了陈青云的那份手记。
难道,在我体内也有一套潜藏着的独立人格,偷偷摸摸做着我不知道的事吗?
见我犹犹豫豫的模样,扫地大妈善解人意地转身来到公寓楼大堂的物管处。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钥匙。
“冯先生,这是易小姐留在物管处的钥匙……当初她搬到您家里去的时候,就留了一把钥匙在物管处,委托我们每个礼拜打扫一下屋里的灰尘。”
接了冰冷的钥匙,我的心情也落到了最低处。
这位扫地大妈没有任何理由欺骗我,我不知道自己体内究竟是存在了另一套独立人格呢,还是罹患了选择性遗忘,本能地把记忆深处某些东西抹去了?
6
七楼C座,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套房,装修别致,所用的电器也都是国际品牌。
物管处确实也每周打扫过卫生,因为屋子尽管空置了一年多,却没有一点异味,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摸不到一点灰尘。
我首先走入卫生间——侦探生涯告诉我,要想知道一个人的秘密,卫生间是最佳的探索地点。因为卫生间是最私密的空间,也是最容易丧失警惕的地方。
我看到盥洗台上,摆着漱口盅,漱口盅里摆着两套牙刷牙膏。其中有一支牙膏,正是我用惯了的某个品牌。栏杆上挂着的毛巾,地上的拖鞋,同样也是两套。我把脚伸进了其中一双拖鞋,非常合脚。
进入卧室,我首先看到双人床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相框,相框里镶嵌着我与易秀莲的合影,背景是市内某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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