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玉诀之金镶玉- 第5部分

活着的鬼。

檀俏心中一激灵，不由得顿步皱眉，付拾却含笑趁机继续前行，檀俏只得加紧步伐跟上，却见他走下小道，左转右转，竟然转到了一片荒郊坟地中。

但与项小八所言不同的是，坟地旁边有人看守，看到来人皆现出惊讶的表情。
这里便是那凭空多出来的二十多具尸体的埋藏地，也是项小八说见鬼的地方。

付拾在一个坟头旁边蹲了下来，目光盯着脚下。
他的眼神绝对算不上锐利，相反很有耐心，然而檀俏却不知道怎么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那眼神就好像……盯着的不是坟包，而是透过坟包打量着下面的薄棺和尸骨。
“你想挖坟就直说好了。”檀俏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说道，他从来不笨。

现在最紧要的是查明一千两黄金的去处，反正怎样也是毫无头绪……不如挖坟。
檀俏深深觉得自己也快不正常了。
然而让他发疯的还在后面。

——“你是檀家少主，与缙门约定十日内找回金子，否则赔的人也是你。那么挖坟查案这种事情，自然也只有你才有资格做。”付拾不失时机的提醒着他。

……

这世上哪一种人最难看？
答案一定是死人。

人活着有妍媸美丑，然而死了都是腐肉朽骨。望着棺材中的腐臭尸体，檀俏觉得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他也知道他身旁缙门门主的脸色只会比他更难看。

“檀小爷无故挖坟。”龙源故意的加重了‘无故’这两个字，“莫非那些金子是被这些死人偷走的？”
“咳……”檀俏清咳了一声，斜着眼睛瞪了瞪付拾。可惜后者却恍然未觉，依旧用很有耐心的目光看着棺材中那具腐烂的尸体。这里天气炎热，不过十日，尸体腐坏的程度已经很高，蛆虫遍爬，闻者掩鼻，让人见了恶心得想把隔夜饭吐出来。

“门主真是说笑，死人怎么会偷东西，死人偷了金子又能去哪里花呢？”良久付拾好似终于看完了，抬起头来，“我只不过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是怎么死的？”缙门门主皱着眉头问。“这里有五具尸体，其中四具是被人用剑刺死，不过这一具并不是。”

檀俏也捏了鼻子低下头去看，只见付拾所指的那一具尸体仿佛与之前的四具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恶臭扑鼻……檀俏歪着头躲开苍蝇，发现付拾伸手指着尸体脖颈之处。那里是一片青紫之色，中间还有一个紫黑的小圆孔。这人显然是被人用带毒的暗器射中颈脉，毒液随血液瞬间流转而致死。

“这又能说明什么。”缙门门主也皱着眉额用手捏着鼻子弯下腰问道。“啊？说明什么？”付拾好似有些惊讶的抬头，“我也不知道能说明什么……”然后他好似很满意的站起身，感叹着道，“我只是忽然觉得，人还是能活着就活着的好。”

……

“你一定没说真话。”檀俏加重了说，然后颇为潇洒的转着眼睛，“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哦？”
“这说明他们不是死在一个人的手上，而且，还很可能不是一起死的。”

两人此时已经站在了一片高地上，这里无甚景色，但至少空气清新，微风拂发，比起方才那篇坟地，无论是风景还是气味，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不是一起死的……那么分别是什么时候死的？”檀俏深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
“原来你也不知？哎呀——”檀俏顿感十分开心，深深忘了自己作为檀家少主实在不应该开心。
“你想多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无所不知。”傅裁玉又用那种低柔的语气悠悠的说道，八方不动一派淡然。

“我忽然觉得你很可怜。”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檀俏突然转了话题。
“你虽然本性恶劣非常，但至少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檀俏扭头盯着傅裁玉，很正经的说道，“你的传言虽多，但也是毁誉参半。为什么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宁可相信你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也不肯相信你是个被冤枉的好人？真是可怜啊可怜……”

“我哪里算得的上可怜，”傅裁玉却微笑，“我觉得我至少比项小八要幸运得多。”
“怎么讲？”
“虽然别人都认为我作恶多端，但至少我还坚持自己是个好人。”傅裁玉叹道，“而项小八，不仅别人认为他疯得活见鬼，连他自己也对这点深信不疑……这才是大不幸也。”




☆、第六章　鸭子

……

成双来给君不休送午饭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位千金公子付拾也在旁边，不知道坐了多久，地上露珠晶莹，湿了他的衣摆，晕染成一片柔和的深色。

他正在注视着对面——他对面不远，正是呆呆站着的君不休。他身后是生花小筑，左边是断崖和小小的瀑布，然而本人却神情空茫，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

自从回来之后，君不休就经常出神呆立。这不值得奇怪。
也许唯一奇怪之处，就是有人在看他发呆，而且仿佛还看了很久。

君不休忽然抽刀。
断水。

水花四溅中，他的刀细而长，薄而硬。
单刃流光。

……

成双并不懂武艺，却还会欣赏：“这刀法真快真美。”他由衷的赞叹着，“听说君少爷本来性格……那个有点孤僻，年少练武之时除了戚姑娘之外，从不许他人观看。”
“君少侠刀法令人惊艳。”然后他身边有人接道，“君少侠也的确很爱戚姑娘……这两者都是不假。”
他的声音十分柔和动听，这句话说起来，犹似叹息。

“那是自然。”成双理所当然的回答着，“君少爷只是不善言辞，心里无处发泄哀伤万分……所以说，那个裁玉公子真应该千刀万剐！”
“为何你会以为一定是傅裁玉所为？”付拾忽然道。
“如果不是他所为，他干嘛不分辩？”成双理所当然，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位千金公子十分可爱，尽管对方是客人，自己是小厮，可是他从未觉得相处有谨慎之感。

“分辨也要讲究时机，如若时机不对，反而会越辩越黑。”付拾说道，忽然转过头来认真看着成双，“都说君不休在天南海北的找傅裁玉，其实我觉得傅裁玉也在天南海北的找君不休呢，成双你信不信？”

成双一头雾水的看着他，对方却已经起身走开，脚步转了一转，拨开不远处的一些野草，露出了一堆没在其中的青砖。

“这堆砖块是怎么回事？“然后他转过头来看无聊跟过来的成双。
“这啊，这些就是建这间小院剩下的砖头，生花小筑本来是戚姑娘幼时的闺房，戚姑娘跟随君公子上昆仑学艺已有多年，小筑便荒废了无人看护，曾经因一次山流毁坏，此次君公子本来要与戚姑娘回乡完婚，便来书要求将小筑修缮一番。没想到戚姑娘不日前惨死，君公子便要求缙门将之改成……改成……总之，可能是因为修缮计划有变，就有这些多余的剩了下来，最近不是一千多两金子丢了嘛，事情纷乱，也一直没有来得及处理掉。”

成双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了似的，眼睛一转：“哦！提起金子……付爷，您不要说好了要因为一顿饭，而还我们一千两金子么？现如今钱呢？”成双还对几日前的那句话念念不忘，笑嘻嘻的打趣。

“金子……还不了了。”没想到对方却认真的叹了口气说道，此时成双正嘻嘻笑得开心，付拾凝眸看着他，忽然也极其缓慢的笑了一笑。

“本来就没有丢的东西，如何谈得上还？”

成双笑容渐渐凝住，奇怪的看着他……他忽然觉得有些他笑得十分好看却也十分冷冽，一瞬间日白天黑，连红墙碧瓦，兼那生花小筑里的鲜艳的杜鹃花也褪了颜色……他连忙眨了眨眼睛，发现景物的色彩瞬间又回来了，对方的脸庞依旧漂亮优雅，于是成双有那么一恍惚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付拾却已然站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的手指比一般人冰凉。

然后走远。

……

傍晚。厨房。

檀俏正在看人烤鸭子。

他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不会烤鸭子，但是另外一个人却不一样……那只鸭子已经被厨子洗的干干净净，内脏也被掏空，付拾在里面填満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料，然后穿起来放在灶上烤。
檀俏从未下过厨房，倒是看得颇为好奇，转眼鸭子已经被烤的金黄，付拾将其取下，然后递给檀俏，两人一鸭一起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
有风景，有喷香的鸭肉，还有一坛酒。檀俏顿时觉得惬意非常，举起手里的鸭子啧啧称赞：“不管吃起来怎么样，看上去倒的确诱人。”

“你看这只鸭子，形状是不是与生时差不太多。”付拾忽然说道。檀俏刚刚咬了一口鸭肉，含糊着回答：“这倒是。”付拾微微笑了一笑：“如果我不说，也许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内脏已经被换成了香料了吧。”
“你……”檀俏本来正要咬第二口，却忽然双目闪动，沉吟了一下。“好不好吃？”然而付拾忽然飞快的转了话题。“想知道好不吃，为何不自己来尝？”“啊……可惜我不饿，就不尝了。”

付拾虽然个子不矮，却很瘦，看他的样子，仿佛让人觉得他可以一天不吃东西一样。
他迎风而立，夕阳已经沉下，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只有他手中的一盏灯笼摇摇晃晃的，倒是引了许多的萤火虫。
……如果如今他们面前不是一片坟地，这也端的是一副好画面。檀俏如是想。

“我总觉得，你对死人非常感兴趣，比对活人感兴趣的多。”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难道还没有发现这件事情的关键么。”付拾却只是这样回答。虽然是初夏，但是山丘之上也有风吹过，他咳嗽了几声，把双手笼在了袖子里。
他身体一向不好，如今只有灯光暗黄，映得他更是面色苍白，但他容颜俊美，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檀俏本来不喜男人过于貌美……但却不知怎么忽然在心中一动。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甚至不是甚么怜惜，只不过是很单纯的一种吸引。

——何关衣薄？不过骨凉。

“这件事情起因蹊跷，丢失的钱财又如此巨大，所以众人自然把目光放到了几千两黄金上，但其实，我觉得比起少了的黄金，多出来的尸体才更为奇怪。”付拾道。
“这些尸体的身份已经——”
“不是身份，”付拾轻声打断，“就是尸体本身。”

……

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坟地旁边。
这里依然有人守坟。不过是几个坟头，大半夜了还有人看守，看上去稍微有些诡异。

檀俏本能的一凛，手本能的扶住了峭风剑柄。
而付拾动作却比他更快，以至于檀俏只是用眼角余光扫到了一片月白之色。
过了一刹那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衣袖扬起时的错觉。

……

“你就这么把他们弄昏？”檀俏跨过地上之人沉着脸对付拾说道，“你让我之后如何交代？”
“这个……之后你自然就不用交代了。“付拾却很是正常的说道，二人已经走到了一个坟前，昏黄的灯笼之下，只觉得鬼气森森，一片冷气沁体。

“挖吧。”然后付拾道。
“啊？”檀俏挑眉，“我？你是说我？你是说我挖坟……？”
“当然是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帮我做一件事情么？”
“可你昨日不是已经看过了？”檀俏深吸了一口气质问。
“昨日只是观尸。”
“那今日呢？”

付拾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小刀，刀很普通，而且檀俏清楚的记得，付拾刚刚拿这把刀收拾的那只鸭子。
“今日……自然是验尸。”付拾回答。

……

棺材掀开的时候，檀俏看见了比前一日还恶心的场景。

不是恐怖，是恶心。
他不怕鬼，但是怕脏。

他在心中默默的数着，等到第十三只蛆虫从尸体的鼻子里钻出来，然后又转入尸体已经腐烂的眼眶里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别动。”然则对方却说道，“灯笼凑近一点。”
“不是这一具。”
然后他接下来又开始找下一个。

……

檀俏在一片翻江倒海中看着付拾慢蹲了下来，然后拿出了那把刀。
一刀下去，就破开了尸体的衣服兼因腐烂而胀大的肚皮。
檀俏顿时有些后悔吃了那只鸭子，他极力忍住的捂住嘴，刹那间转过头去。

四周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
然后他忽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几乎是一种直觉。
所以在片刻他又转了回来。

其实一切都看似正常，人还在，尸体也还在，肚皮上那道破开的口子还在。
只不过那肚子里面……

是空的。
空空如也，不见一点内脏。




☆、第七章　原委

……

缙门门主龙源是被吵醒的，那时第一缕晨光刚刚照入窗棂。
可惜再好的阳光也掩盖不了通报弟子的苍白奇怪的神情。

他们立刻迅速赶到了后山的那片坟岗。
可惜那里已经有人了。

准确来说，是一个活人和一堆死人。活人面相美貌，眉目含笑，席地而坐时，月白的衣袖委地，衬着青青绿草，看上去颇为悦目。
——如果不是他面前摆了一具恐怖异常的尸体的话……那尸体身躯腐烂，涨得足足有常人两倍大。
在他身旁，还横竖摆放着七八具棺材，显然是连夜从附近挖出来的，盖子都被掀开，里面的尸体无不恐怖异常。

缙门门主龙源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色。

他窥见尸体，先是震惊，然后震怒，再然后，忽然所有表情都尽数褪去。
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面相。

“门主，”尸体旁边的那个人忽然抬头一笑，“昨晚我与檀贤弟烤了一只鸭子来吃，鸭肉味道自是鲜美，可惜我却不爱吃内脏，于是我便把鸭子剖开，内里放入香料，然后再用线缝好串起来烤……出炉时色泽金黄，且看上去依旧是一只从未剖开的好鸭。”

他微笑着注视着缙门门主，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可是，鸭子剖开是为了吃起来美味，这些尸体同样内腑空空，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

如今这里的坟地十分的热闹。

除了缙门的龙源，项香，师爷朱思明，和一些远远站着看热闹的弟子之外，南通镖局的副局主章霆，赤蛟帮帮主俞鸿，甚至连南盟八荒六合会的叶非叶老前辈都被檀俏连夜召请了过来。檀俏素来喜爱睡觉，只可惜这一次又是一晚未眠，打着哈欠下马，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