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岩一把将他推开,拉着表妹走向另外一辆电动三轮车:“走,我们坐一辆。既然他如此喜欢三轮车,就让他一个人独享一辆好了!”
哼,这个花花公子还想打他表妹的主意,门都没有!高岩不禁满腹悔意,早知如此,打死他都不带司徒允这家伙来暮颜岛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带司徒允一起同行的念头,只不过这家伙一听说他外婆住在一座偏远小岛上,就兴奋得跟个猴似的抓耳挠腮,说他是个海岛迷,平时最最喜欢的就是海岛游了,一个劲地吵着非要跟他一同前往不可。
高岩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一起来了。
在司徒允充满怨念的目光下,两辆电动三轮车一前一后离开了码头,朝小岛深处而去。
“我们岛上只有暮颜镇这么个小镇,也就是我们现在在的位置,剩下的都是些零散的村子,大多数是靠海的渔村,也有少数一些陷在山岭中的山村,风景都不错,表哥还有司徒大哥要是喜欢的话,有空的时候我带你们到处去转转。外婆和我就住在镇子南侧,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海。”路上,凌洁像个尽职的向导似的,一个劲地向高岩介绍岛上的情况。
高岩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因为他完全被眼前这座美丽的小镇给吸引住了,暂时忘却了初见岛屿时的恐惧和不快。
只见镇上到处都是青石板铺或鹅卵石就的从横交错的狭长街道,街道两旁是一栋挨着一栋风格各异的民房——不是城市中常见的那种令人感到拥挤压抑的商品房,而是类似于城里人口中“别墅”的大房子,而且大多数都带有宽敞的院子,尽管现在还是早春,气候依然寒冷,但家家户户的院子、窗台上花繁叶茂,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海子的那句著名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镇有些过于冷清了。
倒不是说镇上没有多少人,其实这一路过来,街道上虽然不像大城市那么车水马龙,但也有不少车来人往——正如凌洁所言,这里电动三轮车、自行车和电动车的数量要远多于机动车辆,但不知为何,依然还是给人一种清冷异常的感觉。
一路上,高岩又想起了自己前年因病过世的母亲。令他感到愈发难以理解的是,母亲生前为何对自己的故乡——一个如此美丽的地方如此的深恶痛绝?以前见母亲对故乡如此厌恶,他还一直以为暮颜岛是个又破又烂的蛮荒之地呢!
据他所知,母亲她终其一生,甚至直到临终都不忘致力于彻底抹去自己出生并成长于暮颜岛这个事实:说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地——宁河市的方言,学宁河市人的穿着打扮,吃宁河市口味的饭菜,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宁河市人……
若说她这一辈子对宁河市还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大概就是这座城市离暮颜岛还不够遥远,使得她的母亲,也就是高岩的外婆还有机会冷不防出现在他们面前。
高岩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他十四岁那年,在某个下雨天,当母亲打开自己大门,看到站在门外那个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似的老太太时,瞬间凝固的笑容以及随之浮现的深深的嫌恶。
第八章 拾荒老人 '本章字数:2031 最新更新时间:20140511 17:22:18。0'
那一天,还是高岩第一次见到自己传说中的外婆。
不用说,这个产自暮颜岛的母亲,对高岩母亲来说,绝对不是什么能让她感到开心的人物。
外婆也很有自知之明,故而这些年(据说包括父母结婚以及高岩出生这两个关键时刻)都未曾出现在女儿面前,而这一次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了,为了给小凌洁治病,急需凑齐一大笔钱,才硬着头皮找上门来。
那天,最后还是善良的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亲自跑到银行取了钱给外婆,并买了水果营养品什么的带着高岩一起到宁河市附属第一人民医院看望了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在那里住院等待手术的凌洁。
好吧,从小到大,就算高岩能够理解母亲急于摆脱自己出身偏远小岛、想要彻底变成个光鲜的城市人的信念,那么他至始至终都无法理解的是,母亲对待外婆的态度。
对此,母亲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她从小到大就跟早已去世的父亲关系亲密,跟母亲却一直相处不来。两人就像是天生的冤家,相处不到片刻就要争吵。
高岩简直无法想象慈眉善目的外婆会是那种不断和母亲争吵的人,倒是更愿意相信,强势的母亲从小就叛逆好强,如今更是如同嫌弃自己的出生一般嫌弃自己的母亲。
但俗话说得好,儿不言母过。母亲在对待外婆这个问题上做得再不对,她终究还是高岩的母亲。
在和父亲一起多次规劝母亲改善同外婆的关系无效后,高岩只能瞒着母亲,逢年过节的时候,和父亲一起给外婆寄点钱和礼物,算是替母亲稍微弥补些不孝之过。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这么多年来,高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母亲的故乡。
“闪开,妈的!”
高岩正沉浸在对母亲的回忆中时,驾驶他们这辆车的年轻车夫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害得他和凌洁随着惯性,双双往前做了个猛扑的动作,差点没从车上滚落下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司徒允坐那辆车也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距离他们车尾不到半米远的地方。
“垃圾孙,你找死啊?要死死远点,少在这里害人了!”带着高岩他们的那个才二十出头的车夫惊魂未定地朝刚才突然闪现在道路上的那个黑影咆哮道。
高岩探头一看,只见前面狭窄的青石板路中央伛偻着个瘦弱的老头,大约六七十岁,也有可能不止这么些岁数,留着一头浓密的如黑人摇滚歌手般的辫子头,但不是真正的辫子,而是一头乱发很久没有清洗、纠缠在一起后形成的特效,脸上的皱纹堆成了无数条沟壑,而这些沟壑中又填满了“厚实的黑土”——也就是一脸脏兮兮的污垢,两腮以及下巴上胡须丛生,形成了一大团颇为壮观的如瀑布般的浓密络腮胡。
不仅如此,老头身上穿的衣服裤子以及趿拉着的布鞋一律呈现油腻腻的黑色——倒未必这些服饰原来就是黑色,而是沾染了太多黑乎乎的污垢而早已无法辨认出原来的色彩。
老头对车夫的叫骂充耳不闻,半蹲在地上,一手紧拽着个庞大的灰白色塑料编织袋,袋口里露出各种各样的破烂,另外一只手则忙不迭地捡起了一只空的雪碧易拉罐,然后如获至宝地塞进了那只塑料编织袋里。
原来这是一个拾荒老人,刚才他不顾危险冲到道路中央,只是为了捡一个空易拉罐。
见拾荒老人对自己的叫骂无动于衷,还蹲在路中央挡路,年轻气盛的车夫不禁火冒三丈,骂得也更凶了:“瘟老头子,你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着?嫌命长啊?”
大概是被车夫的狮吼功吓到了,原本正打算站起来的老人突然腿一颤,跌坐在了地上。
“这位小弟,对方是个老人,你又何必跟他生这么大的气?”高岩实在看不下去了,好言劝车夫道,只可惜收效甚微,他的声音很快就让车夫的咆哮声吞没了。
“阿德,少跟他废话,看我怎么收拾他!”后面那辆车上年长一些的车夫脾气更坏,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二话不说,便卷起衣袖,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结果他还未来得及下车,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从后门一把扯住了衣服后领:“喂,老兄,火不要这么大,火大容易伤肝。还有,你没听说过尊老爱幼是我们中华名族的传统美德吗?”
年长些的车夫本是怒气冲冲地回头,但神奇的是,在对上司徒允笑眯眯的脸庞时却变戏法似地突然换成了客气的笑脸:“客人,我这不是怕耽误您的时间吗?况且,做我们这行的,最要紧的也是时间,省下时间越多,赚得也就越多,您说是吗?”
看来这车夫不傻,极擅长于见风使舵,看得出他今天拉的是个有钱而且有力的家伙,回头的瞬间马上就变了脸。
说话间,高岩已经下了车,在两个车夫万分惊讶的目光下,弯腰扶起了脏兮兮的老人。
站稳了身子的老人先是用一双混浊的布满血丝的小眼睛警惕地瞥了高岩一眼,然后用力地拽紧了手里的塑料编织袋,像是怕高岩会突然抢夺他的宝贝袋子似的,蹒跚着躲到了一边。随后,他就拖着他的大袋子,慢慢地走开了。
高岩回到电动三轮车上的时候,凌洁递给了他一包纸巾。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自己两个黑乎乎的手掌,才赶紧抽出纸巾擦拭起来。
那个叫“阿德”的年轻车夫回头瞄了他一眼,幸灾乐祸似地笑了起来:“得,大哥,这整座岛上,也就你敢去扶这垃圾孙。你是不知道,他身上的那些脏东西都不知堆了多少年、差不多都快修炼成精了,我劝你回去后赶紧洗洗,免得中毒!”
先是欺负一个拾荒老人,接着又说风凉话,高岩对这个叫阿德的家伙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故而没有理他。
阿德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说话,继续埋头骑车。
第九章 恶灵再现 '本章字数:1965 最新更新时间:20140511 17:03:22。0'
大约二十分钟后,两辆电动三轮车拐出了镇中心,来到了一条沿海而建的长长公路上。
不同于镇中心的那些青石板或鹅卵石街道,这条沿海公路由水泥铺,如同一条粗壮灰蛇,而且一直蜿蜒至前方的海角处。
沿海公路外侧是高低起伏的青色海岸,岸下则是一片又一片的凌乱不堪的黑色礁石滩以及潮起潮落的蓝灰色大海,内侧则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坡,一座座民居房在浓密树林的掩映稀下稀拉拉地散落于山坡各处。
本来这座小镇就给人感觉冷清,到了这里更是寂静异常,只有少得可怜的几道人影或远或近地行走于道路各处。
“到了,就是前面。”在凌洁的指引下,两辆电动三轮车停靠在了路边一排紧密的矮树林前,林间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不到十米长的山间小道,顺着坡度直抵一座灰蒙蒙的二层小楼。
也许这座绿树怀抱、外墙又爬满了绿色藤蔓的老房子在某些城市小资眼中看来颇具“风情”,不过高岩却很难对其产生好感,感觉它就像是个沧桑老人,正用其阴沉沉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这些突然造访者。
不过下一秒,当他看到打开院门、蹒跚而出的外婆时,马上就把对这座房子的不适感抛到了九霄云外,沿着鹅卵石小道,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
“外婆!”高岩扶住了老人瘦弱的身躯,后者则用慈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阿岩,终于见到你了。听凌洁说你病了没法上班,可把外婆给担心死了!”
“外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高岩看着外婆皱纹纵横的脸庞,说道,“您不用担心我,倒是您自己,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我没事,就是关节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手脚有些不利索,其它倒是没什么。”高岩的外婆叶明秀看到了跟在凌洁后面走来的司徒允,亲切地招呼道,“这个小伙子一定就是我们阿岩的房东了,这段日子还多亏你照顾阿岩了,真是太谢谢你了!”
司徒允闻言,马上眉开眼笑地跑到了老人跟前:“阿婆,叫我司徒就行了。阿岩是我朋友,照顾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不用跟我客气。这不,接下来我还得在这儿叨扰您一阵子呢!”
“多懂事、多有礼貌的孩子啊,有你跟阿岩在一起,我就可以放心喽!”看得出来叶明秀很喜欢司徒允,对他是赞不绝口,“来,好孩子,快进屋,你们这一路来肯定饿了,我给你们准备了点心!”
“阿婆,我扶您进去。”司徒允一个快步上前,从高岩手中抢过了叶明秀的胳膊。
“好,好。”叶明秀扶着司徒允的手,高兴地点着头。
于是两人就如同一对关系亲密的祖孙,一并进了屋,留下高岩差点没当场石化在原地。
这、这家伙也太有手段了吧?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彻底将外婆哄得团团转、大有将他当成亲孙子的趋势。
“表哥,你发什么愣啊,怎么不进屋?”一只脚已经踏进院门的凌洁发现高岩还立在原地没有动静,不由得奇怪地转过头。
“哦,来了。”高岩如梦初醒,马上朝前走去。
然而,也就是在他跨入院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冰冷的叹息声从身后幽幽飘来,甚至还感受到一股如融冰般的气息瞬间就落在了自己裸露的后脖颈上,冷飕飕的一片,简直就好像是有人正贴着他的后背,对着他的后脖吹冷气。
高岩几乎是直接蹦了起来,迅速转身。
可是他身后的鹅卵石小道上根本就是空无一人,小道两边的树林中也只有随风摇曳的树影,别无他物。
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高岩呆立在原地,紧张地左右张望,与此同时,心里一个劲地祈祷:拜托,千万不要再让我看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了,我来这里是来度假放松心情的,可不是来继续撞鬼的!
这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轻拍在了高岩的后背上,吓得他再度跳了起来。
“啊!”他身后的凌洁更是被他的反应惊到了,一脸诧异地后退了好几步,“表、表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
虽然高岩平时跟凌洁时有联系,但撞鬼他还从未告诉过她,怕她胆子小,承受不住,更怕她跟别人一样,将自己当成是精神病。因此现在当然不能告诉她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没事,就是看着周围的风景。”高岩随便扯了个理由,然后开始往院子内走去。
“这里风景是不错,比城里空气好得多,但就是比较冷清。”还好,凌洁没有怀疑,待他进去之后,轻轻地掩上了院门。
老旧的木质院门在合上的那一时刻,发出了苍老的咿呀声,宛若一声沉重的叹息,久久地弥散不去。
听到这个刺耳的关门声,高岩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通过即将合上的门缝,他瞥到一道白影纹丝不动地立在外面的鹅卵石小道上——
瀑布般浓密的黑色长发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黑紫色的嘴唇以及苍灰色的下巴,被长长白衣包裹着的纤细身子在阵阵海风中微微颤抖,单薄得就好像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