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记住这个人,把钱还给他,还要谢谢他把七零八落的我从泥地里捡起来。”
凌励不易觉察的动作,手摸到口袋里那只大概是第三次震动中的手机,将其按停。语意轻柔,“哪有那么夸张?”
简明嘴角牵一丝不成形的笑,肯定,“有的,医生。”
“真的?我好像一直没听你提过。”
“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OK,今天你说过,我记着呢。”凌励问,“你就这样,跟你前夫离婚了吗?没问他为什么?”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我一开始没答应离婚……”
简明那天回家,家大门开着,一片混乱,罗世华也在,急疯了,正跟哥哥和妈妈发脾气,“嫂子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见姑姑这么讲,冬冬无助地揪着罗世哲衣角,哭的抽抽搭搭,“爸爸,我要妈妈。”
罗世哲即使见识过再大的世面与阵仗,遇到这种事也难免惊慌,哄孩子,很弱的那种安慰,“好冬冬,别怕,可能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又自言自语,“要不要报警?”
罗老太同害怕,几分嘴硬里还有几分自我安慰,“看起来笨头笨脑的人,不至于吧?”
简明进屋,笑着,“就是,不至于。”叫冬冬,寻常的亲热甜蜜,“宝贝儿,妈妈回来了……”抱着孩子,简明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就是出去逛个街,抱歉,忘了带电话,让大家操心了。”她问世华,“吃饭没?”
世华答应,“还没呢。”
“来,帮我烧饭,大家都饿了。”
罗世哲明显松口气,插话,“叫外卖吧,你也累了。”
简明不坚持,“好啊,你叫吧,我去洗个澡。”她没忘记招呼婆婆,“谢谢妈帮我照顾冬冬。”
没人再提苏小姐的事情,包括简明。
是夜,她在冬冬房里安置一张简易床,衣物也都整理到儿子房间。罗世哲躺在床上看书,一任简明忙进忙出,沉默,安静,没有问题,也没有解释,似乎一切顺理成章。
简明想,显然,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对罗家母子来说,最多半真半假唏嘘两日,接下来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耽误。若她没出什么两短三长,想必也是日子继续,一样啥都不耽误,该干嘛干嘛。这就是现实,让她痛让她狂让她冻的现实。痛定思痛之余,简明想起的是自家父母,什么都被亲妈说中了。
曾经不知什么叫“老了”的简明,如今再不能装不知道。她是独女,父母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而她只顾念自己,从没为父母考虑,活得一塌糊涂到这般田地。失去罗世哲的庇佑,她该怎么办?父母又该怎么办?离婚,大概是离定了,只是暂时不能告诉爸妈,一来,他们会担心,二来,简明觉得,告诉爸妈也没用,她的任何决定,在父母那里,似乎都逃不脱被否决的命运,所以,三缄其口。至于即将面对的状况,她有自己的打算。
简明知道罗世哲等她先开口提离婚,可简明不会让他如愿,她逼他出手。
那样的日子,无时无刻,都像在用一种隐讳的方式,暗中角力,看谁扛得久。只是为了孩子,在冬冬面前,大部分时候是安详平和的。但孩子是最敏感的小精灵,私下里,冬冬问简明,“你和爸爸怎么了?还在生气吗?”,于是,倏忽间 ,某种痛感不知何处始来,万箭穿心,铺天盖地。
在这样的角力中,罗世哲几乎每天都在给简明施压,他不像从前,总是说忙这个忙那个,有很多理由晚回家,他现在每天都回家。
简明始终是单纯的,开始,以为是他要照顾他妈,但几日后发现,并非如此,事实上罗世哲不在乎他妈。罗老太跟儿子聊天,罗世哲根本没在听,连应付都显得勉强,他冷淡,无所谓,对母亲,眉梢都懒得动几动。罗世哲每天存在于家里的理由,是和他妈一起拉长个脸,挑剔简明,菜咸了,菜淡了,肉买错了,鱼不新鲜……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计较过家里水电煤气的户主罗先生,居然也来算计水电煤气的用量。他找她的碴,出尽百宝,细密琐碎,深谋远虑。只有在和他妈一起合作攻击简明的时候,罗世哲才对母亲假以辞色。而白发苍苍的罗老太为了得到儿子更多的关注与支持,就会更努力更奋发图强地找简明的麻烦。
不过简明很沉得住气,她逆来顺受的程度连自己都惊讶,嫌菜不好,再做,嫌水电煤气用多了就想办法再省省,省到家里连能喝的开水都没有。罗老太要是发脾气,简明就受气包的口吻,“妈,那怎么办嘛,我也是想省点儿水省点儿气,要不你教我,我跟你好好学……”
她不发脾气,不吵不闹,不争强好胜,婆婆骂,听着,不骂她伺候着,她会忍。
有一次,叫了世华来吃饭,简明与世华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她熬好一锅鸡汤,正想端上桌,绕过隔厨房和餐厅的那扇屏风的时候,罗世哲起身,整扇屏风倒在简明身上。屏风是不算太重,鸡汤隔着厚衣物烫在皮肤上,也不至于就烫伤,若论心寒,更不至于比之前更寒,只是,那一刻,简明终于听到罗世哲先说,“简明,离婚吧,都别装了。”
他当着冬冬的面说出来的。简明当时感念,终于,我也算赢你一次,罗世哲,你也有熬不住的时候。这种赢,是不值得多开心,不过,简明心里有种邪乎的兴奋感。她愈加淡定,“对不起,世哲,我不能答应你。”
罗世哲摆开谈判的架势,“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拿出来谈。”
简明清理地上的鸡肉汤水碎瓷片,表情纯净无辜,“我还不清楚,没想好。”
罗世哲不再交涉,穿好外套摔门出去。过后罗老太来求简明,“苏小姐怀孕了,简明,高抬贵手,你要什么,提出来,我们都能满足。”
简明淡淡,“我不知道。”
那段时间,让简明感激的是罗世华,她跟简明不止哭过一次,表示对她妈和她哥的不满,“鬼迷心窍,就为了钱,至于到这地步吗?”
而曾经对简明施以过援手的大哥始终没有过一个电话。简明知道,他们和苏家的家族企业有生意往来,利益攸关,巴不得她立马就成下堂妻。
简明不怪人家势利,谁让自己不够分量呢?让她心疼难过的是孩子,“我不要爸爸和妈妈离婚。”冬冬哭丧着小脸,搂着简明,请求。
简明只能保证,“就算离婚了,我们也永远是你的爸爸妈妈,我们都爱你。”可这样的话说出来真是心虚,她都保证不了自己,凭什么替罗世哲保证,他和那个女人又有孩子了啊。
只要有时间,简明就出去找工作,找住处,可惜,没学历,没工作经验,能选择的太少了,一直无果。她有几次特别在下班时间上那趟曾经得人扶持帮助的公车,还真遇到过凌励,还他几元硬币。也是在那家公车上,看到一家西饼屋的招聘广告,他们需要一个店长,简明前去应聘,大概她好歹读过几年大学,样子看上去还算知书达礼,竟通过了。很快,她找到学校报读一门营销课程,也在学校附近找到住处。无论如何,她得重新规划她的人生,她还年轻,希望一切不算晚。
或者,罗世哲也是懂简明的,就像简明懂罗世哲一样,将近十年一起相濡以沫的相处,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
那天,简明洗碗时候接到电话,是租房子的合同细则方面有点问题,房东通知她,可能需要找时间面谈,签约时间就要拖一拖。简明拿着电话到阳台上,避过罗世哲和他妈,跟房东聊几句。忘了关水龙头,洗碗槽又用塞子堵住,水漫一地,殃及客厅,本来就乐于找简明麻烦的罗世哲和罗老太那天超能量发挥着,罗老太追着轮拖把擦地的简明骂足整整四十分钟,罗世哲见缝插针的补充一句两句,破天荒词汇里夹带着各种脏话,类如傻逼,他妈的之类。
那是温文尔雅罗世哲吗?在他面前吹口大气儿,都怕惊扰到他的人啊……简明烧开水冲茶的时候想,这个世界的变化,委实令人措手不及,湍湍而去的时光中,可能谁都不是那块静于河底无动于衷的磐石,他变了,她也变了,不,她自己不能算变了,可能她死了,或者有一天,她还会活回来,只是这一番死去活来之后,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罗世哲这个人了。
端起沏好的热茶,简明对还在暴躁怒骂中的罗世哲与罗老太笑着邀请,“妈,世哲,来喝茶,要点水果吗?”
处于极度投入状态的罗老太,将茶壶茶杯抢过来摔个粉碎,“你这女人要脸不要脸……”一巴掌搧在简明脸上。
简明没反抗,她只是静静看着罗世哲。
罗世哲站在客厅窗口,也看着简明,静默,无声,好半晌,说,“你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会让这件事情早点结束的。”
聚集时间的回忆之从此以后
不日,罗世哲回家,脸色不好,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进客厅,走在简明身边坐下。简明手里缝冬冬衣服上的扣子,瞥他一眼。
罗世哲倦怠,萎靡,“能给我杯热茶吗?”简明替他倒杯茶,继续手里的活儿。罗世哲说,“何必麻烦,再去买件新的得了。”
简明笑笑,“也不是每个人都相信衣不如新。”她只管做自己的。
罗世哲并不计较简明的态度,慢悠悠吹凉热茶,慢悠悠一口口喝,也慢悠悠的说,“苏曼流产了,游泳的时候,在泳池边滑倒。”
简明屏住呼吸,她是恨极他们,也暗暗诅咒过,最好他们的孩子保不住,但真听到这个消息,又觉得于心不忍。听罗世哲接着慢悠悠一叹,“或者这是我辜负你的报应。”
简明难得粗鄙,“那以后就少做点缺德事吧,不然生了孩子也会没□儿的。”看罗世哲没动气,也没想找碴的意思,好像有话要说,简明忍不住问了她心里存疑的题目,“世哲,我一直以为,你把你妈接来,是为了尽孝道,或者,你是为了我?”
“是啊,为了你。我妈在,制造婆媳矛盾,每日闹的鸡飞狗跳,我离婚的理由是难以平衡婆媳关系,而不是有外遇,这对我和苏曼都有好处。”罗世哲坦诚相告,“我本意是很希望你提出离婚,这样我可以跟冬冬说,是你不要我,不是我不要你,我不想冬冬恨我不要他的亲生母亲。不过,你忍得赢,我破功。其实,我是非常不乐意这几年工作很关键的时期内,出现家庭不稳定的状况,对我今后的发展无益。可惜赶上了,没办法。”他赞简明,“你有强悍之处,我低估你了。”
对罗世哲的答案,简明无甚悲喜,挑眉,“哦?是吗?谢谢,过奖。你目的达到之后,会如何安排你妈?”
“我快乐不快乐,我妈才不管,她在乎钱比在乎我多。对她尽孝道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她一笔钱。”罗世哲坐的舒服点,头仰在沙发靠背上,望着天花板,“我妈一直想在家乡盖栋楼,接受众乡亲的奉承膜拜,给她笔钱,她回家爱怎么显摆折腾,随她去,别再来烦我就好。”
简明讽刺,“好伎俩。”
简明的讽刺罗世哲象没听见,出了会儿神,老话重提,“都是为了钱,至今想起那句俗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觉得简直是真理。”
“那不是我的真理,”简明提醒,“我嫁你的时候,你没钱。”
罗世哲继续望着天花板,看都没看简明,却准确无比抓住她一只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握在他柔软的掌心。简明百感交集,何以此时此地,仍用他们曾经热恋时候的方式对待她?罗世哲语气感喟,“是啊,谢谢你,在我寂寂无名之时,曾那样爱我,与我同舟共济。不过我现在上岸了,不再需要船,而是需要一辆快速飞驰的车,或者一架歼20战斗机。”
简明的百感交集瞬间万念俱灰,咬牙,“是个好比喻。”
罗世哲继续攥着简明的手,“苏曼说的,我认同。”
“歼20好在哪里?”
“象宝库,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我为一大笔不能按时到账的贷款利息发愁的时候,她能解决。为决定成败的任务考核煎熬的时候,她也能解决。总之,我所有的问题在她那里都不是问题。”罗世哲声音清清静静的,“简明,一来,我累了。二来,有几人见识到钱与势的魔力后,不妥协不臣服?更何况,她待我很好,和她在一起,我也真的很愉快。”
简明把自己的手从罗世哲掌中挣出来,冷笑,“作为一艘破船,很荣幸败给歼20,还真不跌份儿。”
终于,罗世哲微微侧过头,对着简明,面孔温柔,“简明啊,虽然你识我于微时,不吝下嫁,但你不会永远这样。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向现实妥协。会觉得你父母的话,都是金玉良言。你会开始计较,会为你父母在旁边小区买的房子需要装修而来问我拿钱,接着你会跟我算计这个家的钱该由谁来管。等你父母搬来住到我们附近,将永无宁日,他们教你怎样查我的电话,限制我的时间,插手我的空间,监控我们的财务状况,最终管制我的人生。我不要这样。”
简明很坚定的说,“我不会!”
罗世哲更坚定更执着百倍地,“不,你会!”
简明抓狂,“罗世哲,你根本不可理喻。你能不能不要拿不知从哪看来的东西套我身上?你要搞清楚这都是没发生过的事情,你自己假想出来的,你不但自己认定你所有的假设,还要我认?”
罗世哲心平气和,“这不是假想,这是判断,很少有人质疑我的判断能力,你懂的。”他的目光从简明这儿移开又对着屋顶,自言自语,是种发自内心真诚的自言自语,“我讨厌他们,很讨厌很讨厌他们,无论我妈,还是你爸你妈。”
“我和他们也讨厌你,”简明一样发自内心的,“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你。”
罗世哲哧哧笑,“相看两相厌,所以,还是离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侮冬冬。”
“你保证?”
“我保证!”
再没人说话,到这地步,简明认为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静了好一会儿,罗世哲坐好,问简明,“你不好奇我和苏曼的事情?几时开始,什么样的过程?”
简明干脆摇头,“没必要,你知道我这人不好看热闹,知道结果就得。”她是真的不感兴趣,对一个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人,还需要在乎他吗?
罗世哲站起来,没再看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