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踏错惹乱子了。
凌励回头瞅简明,“106,你得先去测个血糖,把中午低血糖的情形告诉护士做记录。”
简明那种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好的,谢谢凌医生。”
凌励心里哀嚎,惨了……
左上角的心跳
值得凌励高兴的事情,倒并非参与电视台养生节目制作,而是老杨手里有个病患即将出院,鉴于简明曾得院长电话关照过,床位必须得给简明了。
同事们晚上为庆祝能上电视节目聚餐时,有提到,这个敏感时期,简明提前住进病房不知会不会引起其他病人情绪反弹。
凌励说,“如果有问题,我出面解释吧。”
米莉插嘴,“你咋解释啊,106又不是你老婆。”
这高徒让凌励真是,咬牙切齿的,“为了咱们内分泌科,在下随时准备着奉献青春。”
唐雅妍笑骂,“你他妈有青春吗你?早不知消耗到哪儿去了还来卖人情……”
大家乐的前仰后合。
凌励损一干同事,没出息啊,没见识啊,就为上镜头啥都不顾了,这么爱上电视去参加相亲节目还不更过瘾?
唐雅妍被他损的恶向胆边生,举杯,“来,我们为庆祝凌副主任重返单身贵族的行列干一杯,明天我们就送他上相亲节目……”
凌励噤声,等喝完一轮,真情告知众战友,为了他的形象,这段时间,在医院可千万别乱开玩笑。
大家答应,“没问题,咱们为了凌副的形象,随时抛头颅洒热血奉献青春。”不过都喝迷糊了,也没人细究为啥这段时间的形象比较重要?那过段时间呢?
等晚上回家,十一点,凌励总算有空拿出手机,想给简明打个电话讲清楚他的重点,现行独身啊好不好?他曾经是别人的丈夫!!!偏时间不对,一般这时候整个走廊的病人都休息了,可不讲明白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凌医生展开指功,咱不是还能发短信吗?
乘着酒兴,凌励给简明的第一条短信写了很长,讲最多的是关于床位的事,凌励没发出去,删除,太发散了,完全没中心思想。
又写了条比较长的,将他和方楠为啥离婚这件事情稍稍描述一遍,还是没发出去,太拖沓了,体现不出中心思想。
后来再写一条,祭出当年读书时候文艺青年的小资功夫,自己看完都觉得麻到不行啊,小清新真不是人人能当的,好担心简明把中心思想吃进去再给呕出来,删吧。
折腾来折腾去,这就后半夜了,快累死的凌励去洗个澡,整理一下思绪,认为,何苦呢?中心思想不就是已离异,膝下无子吗?洗澡完,他就在手机上把这几个字狠狠按进去,发送!这不得了,纠结啥啊?自认心事已被安全投递出去,抱着手机睡得又沉又安稳。
简明早上起来发现手机里有个陌生电话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就是那么几个字,“已离异,膝下无子。”没落款,不知道是谁发来的。她对着短信心里发毛,这到底是对一个象她这样势单力孤的单身女士的恶意骚扰,还是发错了?简明倾向于发错了,她没钱没色,骚扰她划不来嘛。短信删除,自去洗漱。
简明被通知搬进病房的时候,吊药水时间,自己举药瓶,简单的随身物品由护工帮忙搬进36床的置物柜。不过刚安顿下来没两分钟,那种昨天造访过一次的感觉莫名而至,心慌,整个身体象空了似的,毛孔唰地张开,额上沁一层薄汗,四肢发软,简明举着点滴瓶子快速至护士站,“我觉得不太舒服,想测个血糖。”挨一针,测出的结果竟真的低了。护士叮嘱简明,“赶紧去吃点东西。”简明举着瓶子赶紧杀回病房嚼饼干,手机提示,进来条短信,还是无落款,还是昨天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还是没头没脑的句子,“收到我的短信没有?为什么不回复呢?”怎么搞的?又发错?现在简明有另外看法,这多数是哪个坏蛋想行诈骗之举的前兆。恶狠狠发短信回去,“你再敢发短信来骚扰,我会报警!!!”
凌励正跟院领导还有电视台的人开会呢,这辑春节期间播放的节目大概制作五集,每集半个钟头,与会的内分泌科和心血管内科的专家是节目制作的主要力量,电视台的编导们正在解说拍摄的方式流程啊什么的,凌励听的不太专心,偷偷发条短信给简明,谁知回复过来的是这玩意儿?骚扰?报警?这是多生猛的拒绝啊,重归单身贵族队伍的大叔心都滴血了。
因为接到的拒绝太惨烈,凌励脸上的那个表情一改往日的心平气和之态,他拧着眉毛,肘弯撑桌上,一手扣着嘴唇一手握着手机,比那尊叫“沉思”的雕塑还显得痛苦深沉。在会议现场,这表情难免被人误会,你到底有多不满意哟医生?惹得主持会议的常副院长问,“凌励,你有意见?有意见说说。”领导这么问了凌励都没回魂。
电视台的编导火上浇油,“我们欢迎凌副主任发言。”为表示诚意带头鼓掌,总算把凌励惊醒,还以为是哪位领导要发言,跟着拍巴掌。
众皆惊疑不定,老凌疯了吧?
还是坐凌励边上的同僚提醒,“常副院长问你有啥意见?让你发言呢。”
天啊天啊,被简姑娘害死,凌励只得站起来,“对不起,刚才跑神了,在想我的一位病人,她的变化,哦,我是说血糖变化太大了。那……刚才的问题?能再提醒我一次吗……”
午后,凌励站在水房外的露台栏杆边晒太阳,在刚整理好打印出来的一叠资料上钩钩画画,琢磨着怎样将他专业部分讲的深入浅出,生动活泼。但是,好难,因为现在医生心有旁骛,既不生动也不活泼。
为了照顾病人晒衣休憩所用,这层露台当初被设计的很大,占据这层楼四分之一的面积。午后阳光不错,有不少的病患在这里晒洗好的衣物,象简明。她看起来很是享受这晴朗天气的样子,洗过澡,把毛巾衣物,晒在阳光最盛之处,然后,半干半湿的发垂在肩背上,裹条带流苏的,大大的浅灰色披肩,看上去肩窄窄的,浪漫又纤柔,浑身洋溢着不知哪种洗发水的花香味儿,翩然嫣然,行至凌励面前,“下午好,凌医生,很忙吗?”
“不忙。”凌励装模作样,弄出好像一直都专注于资料根本没意识到其他人存在似的,“哦,你也在这儿?”
“嗯,晒晒太阳。”简明微笑,粉色的唇瓣勾勒出花朵的形状。
只这一笑,落凌励眼里,却觉艳的令他心惊肉跳。凌励知道自己,是个老派人,骨肉里住着保守怀旧的老灵魂,不待见周杰伦,不喜爱染色的头发涂漆的指甲,他的审美固执偏颇地流浪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梦中女孩儿总该是简明这个样子,黑发垂肩,肌肤干净,温柔可人,无其他修饰,简单至纯,在他眼里,眼前的姑娘,剪水双瞳秋波横,最美就是她了。掩饰着咳嗽一声,凌励刻意瞅瞅简明的大披肩,“不冷吗?”
简明唇角的笑意就加深一点点,摇头,“不冷,阳光这么好。”带几分迟疑不确定,“我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
是要跟我谈谈那天杀的短信吗?凌励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真是阴晴不定,结巴,“当,当,当然,可以。”
凌医生好像显得很勉强很为难,简明打退堂鼓,“要不,你还是先忙你的吧,我……”
“不不不,”凌励挪个位置,示意简明也站到栏杆边上,“来聊聊吧,呃,我也正闷着呢。”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凌励怀着大无畏精神,等着简姑娘给他个明白痛快刀。
可简明的开章是说,“早上我去护士站,听到护士们在说,看不出来,我这么大来头,院长亲自关照我的床位。”
哦,原来是这个,凌励有些许失望。
简明接着又说,“护士们还讲,其实你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听院长的话,床位紧张的时候,都是尽可能关照更有需要的病人,这次倒很破例。”
重头戏来了,凌励做心理建设,下面她该提到短信了吧?
简明没有,望着凌励,目光动人,“我就是想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帮我。”
就这样?凌医生的心啊,七上八下一番,却风马牛不相及,也不知是闹哪样,勉强应对,“不用谢。要谢也该谢苏曼。”
这医生和昨天不一样,总显得勉勉强强的,简明心底忐忑,刻意轻松,“人家都说县官不如现管,你不配合,我肯定还是要睡走廊,所以,我真要请你吃饭谢谢你了。”
还有机会?不用报警?凌励斩钉截铁,“好!一言为定。”
医生显示出兴致,简明总算找到一点信心,忐忑暂平,“等我找到个能好好吃饭的餐厅,打电话给你。”
凌励根本迫不及待,“我知道附近有不错的餐厅。”
偏这姑娘是个死心眼儿的,“不行,你找的餐厅,一定你抢着付账,哪轮到我做主啊。”
凌励无语问苍天啊,喃喃道,“你真了解我。”无论谁找的餐厅,他都不会让女人付账,其实是死是活,他不过就是想要个痛快,咋就这么难呢?
简明已就床位的事情谢过医生,心思安定,医生嘀咕什么她倒不太在意,闲话,“内分泌科常常都这么多病人?”
“那倒不是。”凌励按捺着不安失落给简明解释,“糖尿病在医保这块设置了针对性险金,大家都会利用这笔险金入院做排查和调整,往往选择年底这个时间进来,太集中了,以至床位紧张,平时的话会好一点。”
“工作不忙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看看书吧,也要带学生。”这可不成,扯得没边没沿的,凌励寻思,总得说点有意义的。
但是简明可以更没意义,风里闻闻,发现新大陆一般,“楼下有卖烤红薯的,真香。”
凌励撞墙的心都有,手里卷成卷的资料在栏杆上拍拍,长叹一声,“那玩意儿你不能多吃,也就两口。等着,我去给你买。”雷厉风行,抬脚就走。
简明把他拉回来,“天啊,你咋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我是心情好,不是要吃烤红薯。”
凌励瞪大眼睛,不甘不平至死,“你心情好?”他的心情可糟透了。
“嗯,想通了。”简明促狭,“象你这样闲着多读书就是有好处,出口成章,有当精神导师的潜质。”
凌励有点忍无可忍,嘴里咕哝句,“精神导师都是干邪教的。”
简明没听清,“什么?”
“没,”凌励耐性佳,“想通什么了?”
“你昨天说的,我想了一个晚上。”
凌医生的内心重燃希望,他就知道那个要报警的回复只是玩笑,她另有答案?
“凌医生,你告诉我,我们有挫折感不是来自于挫折本身,而是来自无法达到预期的失落,只要我们学会如何处理失落的部分,其他也就解决了。我昨晚一直琢磨,我失落的部分在哪儿呢?”简明对着远处云天茫茫处,抒发感想,“我想了很久才想通,我最大的失落,并不是失去,而是以为我做错。自从婚变之后,我一直觉得,如果我没爱过,如果我没付出过,如果我早点看清罗世哲这个人,可能我不会输的这么惨。现在我认为,这个想法,不对。人生哪有如果和早知道呢?我很爱冬冬,也爱过世哲,无论重新活过多少次,我都会做同样的决定,我永远都没办法对这我的孩子说,如果没有你,我会生活的更好!所以,我没错,我要做的是负责,而不是为我人生中的任何决定自责。再说,我认真对待过了,享受过爱情的荣光,这样就很好。这个世界瞬息万变,本来也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走到天长地久,我不应该因为结果达不到我的预期,就全盘否定自己。”简明白净的手掌撑着栏杆,偏头看凌励,“你说是这样不?”
凌励一直定定对着简明,还没轮到他啊,还琢磨罗世哲那孙子哪,沮丧到没力了,现在是凌励否定自己,那种耍狠又耍赖的语气,“简明,但愿我没说过那些混账话。”
简明迷惑,“混账话?”她很有力的,“不!不混账,对我帮助很大。”
真憋屈啊,凌励侧身,换他望着远方云天茫茫处,小小声自言自语,“宁愿你恨死他算了,也别这么无怨无悔的。”
而简明呢?又来个冷到令凌励闪腰的问题,“咦?地震了吗?”
地震耶,转话题也不带这么硬拗的吧?凌励都快被气到鼻腔喷血了,“简明,你给我句痛快的……”却见简明拍拍自己脸,“怎么这样?”
凌励凑近一点,“干吗?”
简明身子晃了一下,她紧紧抓着栏杆,皱紧眉头,“不是,我觉得好像不太对。”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简明捂着胃部,“很恶心,想吐。”她身体又晃了一下,凌励赶紧扶住她,简明摇头,“怎么眼前一黑一黑,好像随时要倒似的?是我不对劲儿,还是地震了?”说着话,人就往下倒。
天朗气清啊,凌励可以确定这不是地震,二话不说抱起简明往走廊冲,扬着嗓门,声音高亢,“汪敏,汪敏,准备葡萄糖……”
简明感觉自己的身体重的象铅块一般,想动一下都办不到,蜷在凌励怀里,勉强支撑起意识,耳朵听到的是他的心跳,噗通噗通,一下一下,沉重,稳健,有力,象堵高墙——厚厚的,永远不会崩塌的墙一样,屹立着,具备穿透岁月的能量,简明好想就这么依靠着再也不要醒来了。结果手指上一星锐痛又把她弄醒,她已躺在护士站里间的诊疗床上,凌励瞪着血糖仪上显示的血糖数字懊恼,“怎么搞的?接近休克了。”问简明,“中午没吃饭吗?”
简明很困难的说,“吃了。”紧跟着手背上又一针,糖水吊上。可简明觉得就连这么一点痛意,都加重她心口的烦恶感,忍不住抓着凌励衣袖,“我很难受。”
“很快就会好的,”护士安慰她,给她杯葡萄糖水,“来,快喝掉。”
简明用力支起上身,只喝一口,就吐了出来,一边咳一边又要往下倒,不过她不是落在床上,而是落在凌励的臂弯里,他把她扶起靠在怀中,葡萄糖水端到唇边,“来,再喝点。”
简明额上洇一层冷汗,差不多气若游丝,拒绝,“真难喝,想吐,凌医生,我不喝行不行?”
“不行,你乖一点。”医生差不多是在求,“听话好不好?再喝两口。”
简明真就是看在凌励面子上,努力喝半杯下去。凌励跟护士要块无菌白纱布,小心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