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扬,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罢。”事到如今,思谭反而平静下来。
向东扬看着惨白面容的思谭,眼眶发热,定定道:“记得。”
思谭笑笑:“那就好,那就好……你出去陪陪三哥罢,我……我要专心生孩子了……”
向东扬心里滔天骇浪,静静拖着步子走至门前,顿了顿。忽然转身冲到床边,紧紧抱着思谭,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向东扬知道,面前这个妹妹,要走了,要离开这里,再也见不到,再也不会回来!
“我舍不得你啊……”
思谭泪水哗哗的流,心里悲哀到了极致,嘴上还是调侃道:“你想提前……勒死我吗?”
她知道,那本书不会有错,她不想认命,可事实摆在眼前,天意如此天命难违。
目送向东扬离开,思谭不死心的朝那两个稳婆问道:“还要我……生多久?”她其实是想问:能母子平安吗?随着时间流逝,她清晰的感觉自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的收缩力渐渐殆尽,疼痛不能刺激她愈发昏沉的神经。
稳婆又看了看她的情况,宫口已经屏肿,却还是血流不止,复杂道:“夫人,已经开了九指……但孩子脚手在下,你气滞血瘀不好生啊……”
“能保住孩子吗?”思谭颤巍巍的问。
“可能……两个都……都不能保啊!”话音刚落,思谭便觉得□一热,想必又开始流血。
“我……我生不了……”思谭眼前渐渐模糊,只道:“你们别管我……快把孩子……弄出来……”
那两稳婆想来也是,能救一个总比一个不能救来的好,于是当真不顾思谭疼痛,伸手进去扶正胎儿。思谭死死咬住被角,瞪着房顶一点,往事历历在目,像一部快进的电影回放,这一生,这一生啊……
自从向东扬出了屋子便坐在角落里一句话不说,绷着灰白的脸。俞岱岩来来回回在门外走着,房前的地面几乎被踩出一条沟壑。
“东扬,你刚刚进去思谭跟你说了甚么?”俞岱岩终于忍不住问。他好担心好担心,却又不能进去看望,即使不能帮她分担痛苦,和她一起承受也是好的。
向东扬依旧不发一言,眼眶微微泛红。
俞岱岩更急,握紧的拳头不自主的发抖。不行,不行,他一定要进去看看,这么久都没消息,谅他耐心再好,也忍耐不成。
正当俞岱岩准备闯进房中的时候,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向东扬刷的直起身子。
门吱呀的被打开,俞岱岩连忙抢身进入,向东扬站在门槛一顿,不敢跨进房中。
一位稳婆抱着捂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子站在一旁,见俞岱岩进来,涩然道:“恭喜这位爷,是个小公子……”
俞岱岩恍若未闻,直愣愣的看着躺在床榻的思谭。那两稳婆互相望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掩门离开。
思谭的面容,比金纸还白。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面颊上,黑到极致,白到极致。俞岱岩颤抖着手指,却不敢帮她捋捋发丝,生怕一戳便破了。
“……还痛吗?”
思谭轻轻摇了摇首,道:“看着你……什么都不痛啦……”
俞岱岩不知该笑还是哭,明明那么难受,还要强颜欢笑。
“我们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啊?”
思谭“嗯”道:“如果要生……也是你来,我……我可再也不想遭罪了……”
俞岱岩只道:“好,好,什么都依你……”
思谭觉得说话也好累好累,眼皮也好重好重……没有关门吗?这么冷这么冷,像是躺在冰窖里,雪地里……
“三哥,我冷。”思谭声如蚊呐。
俞岱岩见她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还在喊冷,不禁起疑,忙将思谭圈在怀里问:“还冷吗?”
思谭找了个位置,安心的瑟缩在他怀里,微笑着答:“不冷……不冷了……”
“三哥……孩子是男孩罢?你说取什么名字……”
“不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想,不然回武当让师父起个……”
“嗯……三哥……其实有很多事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啦……可是我怕你害怕,认为我是妖怪……我才不敢告诉你啊……”
俞岱岩心下发酸,心道:思谭一定劳累过度,说话也胡言乱语了。
“你想知道任何关于我的事……便去问……问东扬,他和我一样的……”
“他什么都知道,你可……不要将他当妖怪给抓起来……杀了……”
“我倒希望……我是妖怪,这样……永远都不会死了……”
俞岱岩越听越心惊胆战,猛然握住思谭的手,才发现冰凉至极。“思谭!别说了!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不!听我说完……三哥,三哥……我好舍不得你啊……我好想看着我们孩子长大……”说着说着思谭便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眼泪一滴又一滴滑落在俞岱岩染血的衣襟。俞岱岩若是此时还不能察觉思谭有异,便是天下最大的傻子了。盖在思谭身上的棉被又厚又软,被面是绣的“花开富贵”,红艳艳的牡丹密密匝匝挤在一起。
俞岱岩僵硬的拉开思谭身上的棉被,顿时一大股浓郁的腥血之气扑鼻而来,思谭自裙以下尽被鲜血染红,就连床上也被浸湿半面。
全是血,全是思谭的血。
俞岱岩从来不知道人的血可以流这么多,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隐忍着悲愤:“这是怎么回事?!大夫!大夫——”
“好了……我没事……没事……”思谭拍拍他紧握的拳头,气若一缕游丝飘忽:“三哥
……三哥……”
俞岱岩紧紧抱着思谭,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好似怀中的人一瞬便要化成飞灰:“我在这。”
“啪嗒——”
思谭一怔,抿了抿嘴唇,苦涩而咸。
“三哥……你从来不在我面前哭的……你要笑给我看啊……”
俞岱岩抱着思谭,平静的道:“嗯,我不哭。”
思谭微微一笑,侧过头,仔细的看了看眼前人,一寸一寸都记刻在心里,铭记永生不忘。思谭全身力气都好似空了,努力抬起手臂,想要再细细摩挲他的脸,可为什么天越来越暗,她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只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俞岱岩不知道抱着思谭坐了多久,直到鲜红的血变成暗红,怀里的温热渐渐冰冷,霜花凝结在剑柄。
他愣愣的喊她的名字:“思谭?”
没有人回应,整个房里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心跳,尘埃翻飞。于是俞岱岩才敢在她颈边,埋头痛哭。
思谭死了。
番外一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却什么都记不得。
直觉告诉我,自己不经意间忘了某些很重要的事,但不管我怎么想,还是满脑空白,就像记忆被人生生抽走一块。
我姓晏,名思谭。
我母亲没死的时候我还不叫这个名字,这是后来父亲给改的。如你所想,我母亲姓谭。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的脾气古怪,一时安静一时活泼,喜欢考虑些乱七八糟的事,而近在眼前的却不多想。对自己喜欢的人好到极致,不喜欢的人话也不想多说,偶尔会做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却又实实在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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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谭!这家图书馆是不是很正点?”李曼玲用胳膊捅捅我,贼兮兮的问。
我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这家图书馆虽说不大,但管理员都长的挺俊俏,不过我天生对这些不感冒,只敷衍的“嗯”了声,继续在书架上翻找着书籍。
李曼玲跺跺脚,气急败坏的问:“你觉得那个戴眼镜的怎么样?长的是不是很像金在中啊?”
“这本装帧不错,你要看吗?”我侧身递给她一本书,她瞟了一眼,摇摇头道:“还什么《倚天屠龙记》,我要看也不看这些书!”
我心道也是,点头说:“你除了喜欢那些偶像明星,没得救了!”
李曼玲一叉腰正要炸毛,我连忙指那个管理员道:“哎!你那个什么中过来了!”
“啊!”李曼玲立即装出一副乖乖女的摸样,我暗自好笑,对她悄声道:“我过去看书,你加油!”说罢,立刻脚底抹油离开。
图书馆正面是很大的落地窗,正好能看见笔直的公路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我捧着那本《倚天屠龙记》选了个位置坐下,点了杯柠檬汁。扭头看见曼玲和那个管理员聊的好不开心,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
“原来这名为方茵茵的少女竟是前丐帮长老八臂神剑方东白的女儿!此时方茵茵心中悲愤交加,恨不能亲手将方东白斩于刀下……”
“这什么盗版玩意!”看到这里我再也看不下去,将书一合摔在桌上。
这《倚天屠龙记》的内容,不管是小说还是影视我陆陆续续也看过好几遍,决计没有什么方茵茵出现!这书里倒好,前篇大肆笔墨的写,看的人心烦气躁。
“思谭?出什么事了?”李曼玲看见我突然一脸怒气的站起来,忙跑过来问。那长的像金在中的图书管理员也跟着李曼玲过来。
我抓抓头发,正想怎么回答,一眼看见李曼玲身后的管理员,连忙拿起桌上的书对他道:“喂!你们图书馆有盗版!”
那管理员惊了一下,忙接过书看了看后面,疑惑道:“这不是我们图书馆的书,我们所有书后面都有盖章的,你看。”说完,转身拿了另一本过来。我略有不信,将两本翻到最后一对比,果然另一本上盖了这图书馆章印。
李曼玲好奇的拿过那本《倚天屠龙记》翻看,问道:“思谭,你怎么知道这是盗版的?你开始还说这书装帧漂亮啊?”
我撇撇嘴说:“这书里的内容和原著不符,再说了,盗版怎么就不能漂亮?”
李曼玲突然眼珠一转,对旁边那管理员嘟嘴道:“既然是盗版,你不如就送给我朋友啊!”
“这个……”那管理员略有迟疑,毕竟再怎么盗版也是公家的东西,扶了扶眼镜,颇为尴尬对我道:“这本书不如送给你吧。”
“别——”我可不想回去时候抱一本书,挤公交地铁也不好携带。我又看了看那本书,灵机一动,将前面二十多页关于方茵茵的全撕了,边撕便说:“这书也就前面不对,后面全是对的,我给你撕了你还能接着卖!”
李曼玲悄声在我耳边道:“便宜送上门你都不捡!”说罢,捡起我撕下的书页,看了看问:“方茵茵是谁?”
“原著里没有,这上面写的是阿大的女儿。”
“噢……张三丰是谁?”
“武当掌门罢。”
“那俞岱岩呢?!”
“……”我手中一顿,突然觉得心里莫名的酸楚难受,是啊,俞岱岩是谁?眼眶一热,竟怔怔掉下泪来。
李曼玲被我摸样吓了一跳,惊道:“你好端端哭什么?!”
我伸手一抹,湿湿热热,果然是眼泪。
“我……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突然觉得难过?为什么提起那个名字会难过?我遗忘了什么,还是被什么遗忘?那个名字好熟悉好熟悉,像是扎根在心里,沉睡在最深最深的角隅,但明明自己从未接触过姓俞的人,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
脑子越想越痛,越想越乱,却隐隐有什么在脑海浮现,愈发清晰。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
“如果你以后不在了,我也是要立时死了的……”
“你从来都不在我面前哭的,你要笑给我看啊……”
“我好舍不得你啊……”
“三哥……三哥……”
我痛苦的捂住头,拼命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分离开,三哥是谁?三哥是谁?为什么越来越难受酸楚疼惜,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扼住心脏,痛的喘不过气来。我狠狠咬住自己手臂,血啪嗒啪嗒的滴下,誓要用身体的疼痛减轻心里的疼痛,心太痛了,难以忍受的痛啊!
“思谭!你别这样!!”李曼玲急的两眼发红,她从来没见过我这般摸样,伸手去扶我,我却坐在地上咬住手臂不动。李曼玲转身拽着那管理员的衣领,急道:“快叫救护车啊!110!119!114!!快啊!”
那管理员没想到刚才还温柔可爱的女孩一转眼就面目狰狞的对着他,愣了半天才冒了句:“我手机欠费!”
“你妈的!”李曼玲狠狠推开那管理员,自顾自去找人借手机。
而我此时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蹲在地上喊疼,这样的疼熟悉又陌生,挥之不去。余光微微瞟到散落一地的书页,泛黄的纸张上溅着自己的鲜血,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思谭!别咬自己了啊!?”李曼玲伸手想拉开我,我却依然咬住不放,好像放开自己的手,疼痛失去,心里那最后一点牵绊也失去了。
伤口被缝了七针。
在右臂上,蜿蜒虬结的一条疤。
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精神失常过。但每每途经那家图书馆,心里总是有种奇异的感觉。
特别是想起那本书,那本书上的名字。
“小姐!留步!留步!”
我下意识停住脚步,转头看去,图书馆里走来一个年老的管理员,留着山羊胡,腰间还挂了个葫芦,打扮古古怪怪。
“你……叫我?”我不确定的问。
那人点头,拿出一本蓝皮的线装书问:“小姐,送你本书要吗?”
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心道:肯定又是大街上的骗子,先免费送你点东西,后面再好好勒索。当即也没给他好脸色,冷冷说了句:“不要。”扭头就走。
“你当真不要?”
“不要。”
“可惜……可惜……”
我走远了才回头看了眼,那人竟然将蓝皮书扔进了垃圾桶。
哎,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
五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继续正文
时间一晃九年。
这年乃是元顺帝至正五年,湖北太平店道上行来一路人,当首匹马上坐的乃是一名艳丽少妇,只见这少妇铁青着脸同身后五人远远拉开距离。
后一四十来岁汉子头发花白,侧头同旁边人说了几句甚么,忙打马追上前面的少妇。
“宝容,宝容,你别生气了可好?”
那美貌少妇哼了哼问:“那你同不同意我所说?!”
“这……”汉子面有难色,支吾着说:“武当弟子极为了得,我们还是以礼相求罢?若对方不允,再另想法子如何?”美貌少妇登时怒道:“时机可遇不可求,若是放得张翠山上了武当,他们师兄弟一会合,又有张三丰庇护,如何再能逼问?”
原来这一行人正是五凤刀门下,那美貌少妇娘家姓乌,丈夫正是这汉子孟正鸿。这一次六人同下湖北,访查谢逊的下落,途中遇上三江帮的舵主,说起武当派张翠山知晓谢逊的所在。那乌氏自幼娇生惯养,主张设计擒获张翠山逼问。孟正鸿向来畏妻如虎,但这一次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