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刚跨出殿门,就见两人打马驰来,正是俞莲舟莫声谷。
殷梨亭心中石头顿时落地,高叫道:“二哥!七弟!”
两人看见殷梨亭,翻身下马,莫声谷几步奔过去,异常开怀道:“六哥!你准备来接我们么?”
“师父见你们申时还未归,不免担心,差我来看看。”殷梨亭此时倒不好意思承认了,复又问:“可是途中甚么事绊住了?”
俞莲舟上前道:“想必去华家村找大夫耽搁些许时间。”
殷梨亭不禁愕然道:“找大夫?二哥,你怎么了!!?”
“六哥你想过啦!是我们半路听说有个神医能肉白骨,想着三哥的病,聊胜于无,有半点机会也是要试一试的。”
“那……神医呢?”
“甚么神医?神棍才是!我揍将一顿扔河里了!”
殷梨亭听得好笑,但一想到三哥的伤势终究无妄,又是喟然。
回到紫霄宫,宋远桥张松溪连忙迎了出来,几人互相慰论,却少了两人,不禁顿感世事难料凄凄然。
张三丰见两人平安归来,不免心舒。
俞莲舟细细将临安一行龙门镖局灭门之事禀告给张三丰,众人皆唏嘘不已。
“没想到这人说到做到,如此狠毒不留余地。”殷梨亭对那几十条人命甚感可怜。
张三丰如今大事都交与宋远桥亲监,也从未让他失望,道:“远桥,目下你怎么看。”
宋远桥恭恭敬敬道:“事关重大,弟子不敢妄下结论。但五弟必然参与了王盘山一事,如今……生死未卜,终究还是跟天鹰教有关。”
“师父,我这就找天鹰教去!”莫声谷还是最纠结于此,他绝对不相信张翠山会做这种事。
宋远桥低喝道:“七弟!莫要胡闹!”
武当门下,大师兄权威最大,宋远桥为人端严,自俞莲舟以下人人对他极为尊敬,莫声谷听他一喝,自然不再莽撞多话。
张三丰知晓诸弟子心意,缓缓道:“为今之计只有先看时局,谋定而后动,皆不可大意鲁莽行事。武当正值风口浪尖,江湖,风波欲起啊!”
众人又噘论好一会儿,莫声谷又给他们讲起华家村神棍,气氛微微缓和,冲淡一室凝重。
俞莲舟问道:“三弟的现下可有好转?”
张松溪怫然摇头,说道:“还是无变化……这么久,也不见得三哥开口说过一句。”
“唉……”
殷梨亭想起三哥眼神空洞,了无生气的模样,又湿了眼眶。
门外突然脚步声起,一小童气喘吁吁满脸绯红进来禀报道:“观外有……一女子求见祖师爷,说故人有托,前来相还。”
莫声谷霍的站起,被俞莲舟一瞧,又讪讪坐下。
几人对望一眼,又听小童嗫嚅道:“那女子还说,还说……”
宋远桥道:“说了甚么只管道来,不用避嫌。”他声音平平淡淡,自有一股威严。
“那女子还说……说三师伯欠她钱,翻倍利滚利甚么的,今儿要尽数讨回去!”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事关俞岱岩,也顾不得这荒唐至极的说法,让小童速将人请来。
话说思谭终于爬到武当派正门,见大门漆端严黑色,雄浑壮阔。匾上苍劲有力提了“武当”二字,深有名门正道侠义风范。
但见门口立个小道童,手执拂尘可爱的紧,思谭大乐,连忙蹦哒过去,蹲着身子问道:“小朋友,你们这里是不是武当呀?”
小道童一愣,随即颇恼,皱眉道:“我不是小朋友!”
思谭哈哈一笑,不顾小孩子挣扎,捏捏别人脸蛋道:“好好好!你不是小朋友,你是别扭的小baby~”
“你才卑鄙!”小道童恶狠狠道:“闲杂人等不得在武当门前喧哗!”
思谭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好玩。笑道:“姐姐可不是闲杂人等,喏,我要找你们张真人!快去传话罢!”
“你找祖师爷干甚!?”
“受故人所托,送礼。唔,俞岱岩你认识么?”
“我三师伯如何不认识!”小道童白她一眼。
思谭眯着眼笑的贼兮兮,说:“你三师伯搞高利贷,欠我五千……不!五万两!如今利滚利钱生钱,一比十翻倍……我来找他要钱呢!还不快去通传?嗯嗯?”
小道童目瞪口呆,但也不是不明事理,这人虽然行为古怪说话听不懂,但怀远师叔说过,越是奇怪的人越有过人之处,当即对思谭说:“你且在门外暂等。”
不过一刻钟,那小道童便回来,对思谭道:“你随我来。”
思谭整整裙衫,笑道:“带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正太
十六章
刚进派门便见个一丈来高的巨大方鼎,燃金丝高香三柱。武当本就是道教,遵循启至,悟道贵德。
思谭跟在小道童身后东张西望,好似在逛旅游景点。武当虽是名门大派,但屋宇平常毫不奢华,滴水檐下提有《庄子》《易经》《老子》,字体雄浑苍劲。绿树成荫,处处古朴沉端,简洁严谨,仙道贵生,亚青石铺就的小径延伸到各处。
转过萧壁,便来到一处宝殿前,正中悬以红匾,上书“紫霄宫”。
小道童躬身进殿,朝张三丰说:“祖师爷,客已带至。”张三丰眯起眼,微有笑意问:“清微,客在何处?”
清微一愣,猛的回头才发现压根儿没人。
看着那青木门槛,思谭手心出汗,没由来心生胆怯,踟蹰不敢跨进。
清微小脸一红,顾不得当着祖师爷众师伯面,几步跃出去一把将思谭扯了进来。
思谭没防备,“哎哟”声儿绊上门槛,差点摔个四仰八叉,不禁脱口道:“你这倒霉孩子!!!”以为清微会回她嘴,不料他却交手而立,低头恭谦止语。
大殿里一派静默,思谭仿佛看见一只乌鸦呱呱飞过……
但见殿中六人,当中一人鹤发童颜,一身灰白道袍,虽年逾古稀却精神镬铄身形健朗,一派宗师风范,定是张三丰无疑。余下五人更不用说,正是他冠绝江湖的徒弟。一人中年,容长脸,留三缕美须,很是端严,思谭猜是宋远桥。另两人却是山下偶遇过的,只没想到他们也是武当七侠之一。剩下两个一人神似狐狸,老谋深算的样子让思谭心下发毛,另一人长的白净清秀,看起来没有丁点儿危险性。思谭微抽嘴角,不会是张松溪同殷梨亭罢?
电光火石间,思谭便将对方人打看仔细,略一定神,对张三丰躬身行礼道:“晚辈晏思谭受家师嘱咐,特来拜见武当张真人。”
张三丰不动声色审量思谭一番,见她明艳大方,进退从容得体。听她所奉师命,不禁好奇她师父谓谁。一摸胡须扶起思谭,笑道:“来者是客,思谭不用多礼。还不知令师是?”
思谭并不立即回答,而从包袱里拿出一方木盒,恭敬递予张三丰:“张真人,家师曾巧合拾得此物,今日奉还。”
张三丰目中精光忽闪,接过木盒打开一看,红色锦帕中端端正正躺着两个铁铸罗汉。张三丰颤着手拿起那铁罗汉,仿佛又回到当初少林学艺之时,觉远师父,郭襄女侠,昆仑三圣何足道……
张三丰微微感慨道:“今生能再得此物,定是缘道未尽。”复又对思谭道:“原来是昆仑何祖师,不知他现下如何?”
思谭缓缓道:“家师……已经仙逝了。”
张三丰不由怅然,但还是开导思谭说:“且莫过抑结于此。”
思谭却恬然一笑道:“晚辈懂得,世上谁人不死?”
张三丰神色似有赞叹欣赏,道:“思谭你千里奔波,不若在敝处歇宿几日,让我武当一尽地主之宜。”
思谭道:“那就……叨唠了。”心下却想:等见了俞呆子,你赶我走我还不走呢!
张三丰甚满意的笑笑,从左至右道:“这是我武当大弟子宋远桥,二弟子俞莲舟,四弟子张松溪,六弟子殷梨亭,七弟子莫……声谷?你在做甚?!”
莫声谷回过头来,满脸通红道:“无、无他,弟子在……在……在……”莫声谷实在不好意思当着思谭面说“挠痒”两字。
旁边的殷梨亭忍笑道:“师父,七弟在练功。”
张三丰哪能不知他们的小动作,也不怪罪他失礼,只道:“声谷,你送思谭到后院休息,预备饭菜,嘱咐老王好好招呼远客,不可怠慢!”
莫声谷看了眼思谭脸更红了,吱吾说:“是!”
突然听一人道:“且慢!宋某有一事相问,望晏姑娘如实相告。”
“宋大侠请讲。”
“姑娘可认识我三弟俞岱岩?”宋远桥其实更想问她是否与三弟有过节,是否知晓一些来龙去脉。
思谭怔仲,终于还是到了这个问题上。
不知他如今成了哪般模样,可还记得她?可还惦念她?思谭心跳如雷,半晌才道:“可否……让我见见……俞三侠。”
众人见她这般,说不定知晓俞岱岩受伤原委,怎会不同意。宋远桥点点头,道:“晏姑娘请随我来。”
灯火已黄昏。
思谭望着院中一棵老槐树出神,心中即是期待与他相见,又是害怕相对无言。
事隔几月,她却觉得恍如隔世。她喜欢他,可是他喜不喜欢她无从得知……
她牵挂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打击的一蹶不振?她不想看到那种结果,可越靠近那单独的院子,就越能感受那份若有若无的凄凉。
“晏姑娘?这边请。”宋远桥见她走神,不由提醒道。张松溪莫声谷等人也跟了过来,说是顺道探望三哥,其实是监视思谭才对。
思谭也不恼,他们兄弟情深她很乐意看见,跨下台阶,心内长叹,迟早是要见的,何必如此纠结,晏思谭,你以往的潇洒豁达都跑哪里去了!?
宋远桥走到檐下,率先推门而进。
思谭脚步一顿,握的骨节发白。张松溪眯了眯眼,道:“晏姑娘,请进罢。”
思谭没有回话,深吸口气一脚跨入房中!
浓郁的药味钻扑鼻而来,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紧闭的窗户,灰黑的木桌。
酉时,夕阳西下。
俞岱岩的房中没有一点生气,阴郁暗沉。思谭朝内间望去,一架红木床上帷幔婆娑,了无生气的躺着个人影。
鼻尖一酸,思谭不自觉脚下向前踉跄两步,果真是他!
可是……可是再无当初那意气风发,豪迈爽朗的样子!
原来自己中了那么深的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那么不经意,不小心。
到发现时,他的毒已经遍布五脏六腑。
她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她想起他们谈笑的时候,她想起他们在海神庙的时候……
她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他的命运!
就因为自己心里的坎吗!?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不值得!她只想他好好的!
她眼中只剩那方人影。一切都不及他。
思谭一步一步靠近床边,看清他的脸。
没有以前那般俊朗,明亮。
闭着双眼,像蒙尘的明珠,苍白而无力,暗淡而萎靡。
缓缓蹲□子,思谭轻颤着伸出手,却始终不敢碰。
这还是他吗?这还是吗?
思谭凑近,轻轻的唤了句:“俞岱岩。”
像一缕烟,一捧水的呢喃。
俞岱岩唰的睁开双眼,蓦然与思谭一双迷离晶莹的眸子对上,两两相望,缱绻万千。
俞岱岩瞬间呼吸一窒,目光迷惘,竟分不清是幻影是真切。
思谭眨眨眼,收回眼中晶莹,笑道:“呆子,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一句话便回到从前。
好似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俞岱岩霎时心头大震,不可置信,惊喜交集……
她还活着!
他以为他看见的是人间仙子,那么明艳不可方物,。
却没想到是她。
她一直活着,还……活的很好很好。
良久,喉结滚动了下才道:“你没事就好。”
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如同砂纸刮蹭般嘶哑晦涩。
思谭怔怔,强笑着说:“我怎么会有事。倒是你,最近减肥呢!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了,刮阵儿风都能吹跑!”
俞岱岩习惯了思谭时不时的胡言乱语,即使是在指责他,他却觉得格外好听,久违的熟悉亲切,不禁一笑。
思谭见他成了植物人还挺乐,瞪眼道:“你还笑!”
而此时一旁的宋远桥几人心中皆生惊讶,俞岱岩自醒来从未说过半个字,更惶说笑。而思谭一来,俞岱岩即使不说,也看得出是极为高兴的。
殷梨亭没想那么多,见得俞岱岩肯说话便欣喜若狂,激动的热泪盈眶:“三哥……三哥!!你终于肯说话啦!!我、我这就告诉师父去……”话未说完,人却在屋外了。
俞岱岩此时才看见其他人,心中一暖,他……怎么能让兄弟们担心至此。
“大哥,二哥,四弟,七弟。”
宋远桥点点头,嗯了一声。俞莲舟虽不说话,神色却大感欣慰。张松溪笑道:“三哥,你能解开心结便好。”
“没想到晏姑娘和三哥是旧识……”莫声谷突然道。
俞岱岩迟疑道:“思谭……是我很好的朋友。”
思谭心中发苦,勉强一笑说:“谁是你朋友了,是债主!”
俞岱岩亦笑笑,才想起思谭怎么会出现在武当,不由问:“你怎么会……”
“给张真人送东西,就是那对铁罗汉,你见过的。”思谭猜到他想问什么,边比划边说:“还有你欠我的帐,好多好多都数不过来!都要一一兑现!不许赖账!”
其实最主要是看你,但她无法说出口。
俞岱岩只道:“好。”
思谭翻了个白眼,好个香蕉八拉。
“那日……你坠江后,所遇如何?”
思谭道:“不急,这个我以后慢慢给你讲。”
俞岱岩正要开口,却听莫声谷几人异口同声叫道:“师父!”当即转头看向门外。
张三丰跨进门来,后面跟着喜不自胜的殷梨亭。
张三丰颔首,直朝俞岱岩走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俞岱岩眼眶一热,道:“师父。”
张三丰探了探俞岱岩脉搏,点了点头,甚是宽心道:“气足无逸,中润环虚,脉像比前些日子有生气多……”张三丰又摸摸胡子对思谭道:“这还得多谢思谭啊……”
思谭被张三丰凝视,大觉羞赫,连忙低头道:“哪里哪里……”哪知道低头见俞岱岩正看着她,眼神一躲,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三丰见思谭这样很是欣慰,对俞岱岩道:“岱岩,切莫太执着。”
俞岱岩苦笑道:“师父……弟子能保下命已经万幸。”
“天道承负,此事终不会白受。”
俞岱岩心内苦涩,突然想起不见张翠山,不由问道:“师父,五弟怎的不见他?”张三丰不答,只是一摸胡子,对众人道:“待会为岱岩运功清脉,远桥,莲舟,松溪留下帮忙,梨亭声谷,你们带思谭下去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思谭心下一转,知他们要商讨张翠山的事,自己不便参合,当即低眉顺目道:“有劳。”
思谭走至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