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位真正的鬼一拐弯就看见了某个家养小鬼正在勤勤恳恳地擦地板——用自己的衣服。
冲田总司眯了眯眼睛,收拾了一下心情,暂时把要说的话放了一放,收了收满身的戾气之后才快走两步,一把将正在地上不停打滚的小鬼拎了起来。
“说了你多少次从来都没听过是想怎样?天凉不让你在地上打滚你反倒是给我滚成习惯了?你的八重是讲话八百遍从来不听的八从么?!”
“不是啊总司!”被训斥了的小鬼兴奋地摇摇头,献宝一样把手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递到总司面前,“你看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八重一下子把那玩意儿凑得太近,冲田总司把被他拎着的小鬼拎远了一些才终于看清被凑到自己鼻子前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小的毛团子……
“……狗?”
之所以用疑问句并不是因为冲田总司不认识狗,而是这只狗实在是太肉了点,如果不是还具有小狗的基本特征且吐着舌头冒着热气的话,他甚至要以为这是个巨型雪球了。
“哪儿捡的?”
“门口!”
“哈?!”
“我也不知道啦,就是刚刚玩的时候看到门口好像有什么人在徘徊一样……总司不是说过嘛,屯所门口平常人是不可以靠近的啊,所以我就去看了一眼嘛,结果人没看到,看到这家伙在地上诶!”小鬼一边说着一边重又献宝似地把抱回怀里的小狗伸去冲田总司鼻子下面,“你看你看,多好看!”
一个球有什么好看的一点都不威武最主要的是再把这玩意儿放在他鼻子边上他要打喷嚏了赶紧拿开再不拿开直接连狗带人丢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啊!
然后在冲田总司临发飙的最后一刻,八重相当识趣地拿开了那只狗,转换了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他。
“呐呐总司,我养他好不好?”
仿佛配合她的话一样,小狗也呜咽了一声,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他。
看着两张不同种族相同表情的脸,冲田总司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了扶额头。
“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你在说什么蠢话?”
“可是……”小鬼的笑一下子垮了一半,“可是好可爱……我真的想养嘛……”
“你拿什么照顾它?”
“我有好多时间可以照顾他的!”小鬼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我保证我能养得活它!”
“屯所里没多余的口粮哦。”冲田总司吓唬她。
“我可以省我的饭给他吃!”
“决心这么强烈?”青年挑挑眉。
小鬼点头如捣蒜。
“养吧。”最后冲田总司叹了口气,放下了八重,“反正之后我可能会出一趟远门,大概有一阵子不能回来了,你养只小狗陪陪你也挺好……行了自己玩儿去吧,我很快就要走,必须先去收拾东西。”
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她的脑袋就要走。
冷不防又被拽住了衣角,再一回头就看到一人一狗两张无辜的脸。
“总司要出远门?”
“恩,出远门。”
“三天能回来嘛?”
冲田总司摇摇头,“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在屯所要乖乖的,没事别乱跑,出了什么事找找熟悉的人,不认识的人别乱跟人家走。”他一边说一边顿了顿,移开视线之后似笑非笑地又重新看回八重,“如果我回来再发现你居然一个人往屯所门口那种地方跑……你懂我的意思的,恩?”
八重默默地打了个冷战,往后缩了缩之后却仍旧不甘心地抬起了头。
“一个星期能回来嘛?”
“肯定不能。”
“可是总司这么长时间都不在好寂寞……带我去好不好?”
“……这次出去是做正事又不是游山玩水,带你去碍事。”一口回绝。
“可是……”
“没有可是。”他一挑眉毛,“乖乖呆着,我给你带礼物回来,不乖乖呆着,回来就揍你。”
“你这是暴力威胁!”小鬼一脸控诉。
“哟,不错嘛,长大了知道暴力威胁这个词了?谁教你的?”
“平助说了不能告诉你是他教的,要说是我自己学会的!”
冲田总司看着那张义正言辞仿佛从来没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的脸,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藤堂平助有这种猪队友,实在是他的大不幸。
太过同情,已经不忍心去找他算账问他带坏自家小孩的罪了怎么办。
青年一个没忍住,最后还是笑出了声音来。
☆、人之常情
这次的任务来得急——新撰组的任务没有一次是可以悠悠闲闲地先拖上十天半个月再去完成的。所以冲田总司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停当,从侧门离开——至于为什么是从侧门偷偷摸摸地离开到底要躲谁……这种问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总司知。
哦……还有那个被躲的人知。
冲田总司刚一出门,就看到某个小姑娘从门后面“嗖”地一声窜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雪团,被洗的干干净净,乍一看都能融入背后的雪景中去。
青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可是或许就连冲田总司自己,内心都并不觉得小鬼会是这么听话的人。
距离池田屋那件事已经过了很久,小鬼早就从最初来到屯所时的乖巧听话状重新原形毕露到熊孩子,虽然对魔鬼副长之流她还尚且不敢造次,可对象换成了冲田总司,他想不出什么事是八重想做,却心有顾忌做不了的。
所以当他看到小鬼的时候,根本一点也不奇怪。
“来,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时间你不是在屯所里乖乖做事,而是跟在我身后?”
“总司,小勇说我可以跟着你哦。”八重一脸兴高采烈。
骗鬼咧!
冲田总司连生气都懒得生——反正就算生气了也不会有任何用处……其实最主要的是这里才刚出屯所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小鬼直接丢回去给她最害怕的魔鬼副长。
双方都一脸有恃无恐。
分分钟之后,小鬼经验稍欠,终于在这场眼神的角逐之中率先红着脸败下阵来。
“……带上我嘛,小勇不会说什么的啦。”她扭扭捏捏地扭开脸,不让冲田总司看到她因为谎言维持不下去了而显得有些惴惴的脸,“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舍不得的。”青年失笑,“听话,这次不是出去玩。”
“我知道……平助和我说过了,总司这次是去做一件很危险的工作……”她默默低下头,“就是因为很危险啊……”小鬼嘟嘟囔囔,“如果……”
“如果?”冲田总司挑了挑眉,可继续追问下去,小鬼却反而不说话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上前两步,一只手仍旧抱着雪团子,另一只手却拽住了冲田总司的衣角,抬起头看他。
仔细看了两眼八重脸上的表情,冲田总司就把她心中的想法猜了个大概,不由地也沉默了一下。
他把手里的刀插回腰间,按住了八重的头,迎上了她的眼睛。
“小鬼,告诉我,我是谁?”
“总司……?”
“我是冲田总司。”他在八重面前毫无预兆地绽开了一个自信的笑容,“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我更强的人,所以,无论对手有多少人,唯有我不会死。”
“我不会问你信不信我这种蠢问题了,八重,你只要知道这件事,并且毫不犹豫地相信我就行。”
八重从来没在冲田总司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甚至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过这样光芒万丈的样子,仿佛这个人本身就在发光一样,莫说是信任,就算此刻冲田总司说要她把命给他,或许她都不会拒绝。
啊……原来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是这样的人。
已经渐渐长开的少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甚至没听清他之后又讲了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顺着他的意思,被他伸手推回了屯所的大门内。
然后……
然后恍恍惚惚地正面撞上了一个人。
还没来得及转身的冲田总司默默地捂住脸。
“我靠好疼……小八重你什么时候额头都能撞到我鼻子了小孩子生长速度真可怕……算了这种事情怎样都好,总司,好在你还没走远。”
八重给这一下撞得有点懵,而来人则捂着鼻子,强忍住了大呼小叫的冲动,皱着眉头伸手朝冲田总司招了招手。
冲田总司挑了挑眉。
“近藤先生叫你,还有小八重,一起去他房间。”
饶是冲田总司也被这一纸命令弄得有些一头雾水——像这样有任务的情况下还非要临时召回的事情他从来没遇到过,有什么事是非得他出现才能处理的么?
冲田总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新撰组里到底有什么事是非他不可的,于是将疑惑的目光重又投向来跑腿的藤堂平助。
藤堂平助看了一眼回过神来也同样一脸疑惑的八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有自称小鬼家人的人找来屯所了。”
有那么一瞬间,刚刚清醒过来的八重觉得自己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家人,这个词她有多久没听到过了?
可是……现在的自己……还有家人么?
有同样疑问的人不止她一个,藤堂平助冲田总司,甚至直接秘密接待了来访之人的近藤勇都一样一头雾水。
既然要放在屯所里养,八重的所有家庭背景自然早已被新撰组的监察调查得清清楚楚,没有人知道这个自称松下由乃的女人是哪里来的。
没有监察查不到的人,所以这女人今早刚一上门说明来意,近藤勇就迅速差遣监察着手调查这个女人的底细,另一方面却是逮住了路过的平助,让他看看总司走没走远,没走远的话就连同八重一起叫回来。
毕竟,是不是真的家人,本人来认一遍比所有监察探查出的结果都管用,而至于为什么连总司也要叫回来?
毕竟是他养了八重这么久,与公与私,无论这次找上门来的是不是善茬,总司的出现都很重要,实在不行……就让总司把小鬼带得远远地。
八重在屯所里呆了太久知道了太多东西,若是来人有心,可以从她身上套出太多话来,眼下就算真的是她家人来了,为了新撰组着想,近藤勇也不可能再放她离开了。
就算太残酷好了。
这位杀伐决断的新撰组总长想到了总司今天要启程上路执行的那个任务,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新撰组的哪一步不是踩着血肉尸骨走过来的呢,残酷也好,无情也好,都不过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所以为了大局利益,必须要牺牲一些人罢了。
新撰组的总长内心眉头早就皱得跟包子似的了,面上却仍旧得神色如常地和这个自称八重家人的人寒暄,毕竟是杀伐决断惯了的人,这种原先都是山南在做的事情如今落到了他的头上,这让近藤勇有些为难。
而山南……
想到山南敬助之后一瞬间变得更加不爽的近藤勇默默地捏紧了手里的杯子——总司你怎么还不来平助你的效率呢!
思路刚一转弯,藤堂平助就带着堂堂正正一身行装的冲田总司,和在他身后扭扭捏捏不太想进门,却被总司伸手一捉就踏入了房间里的八重走了进来。
“近藤先生。”外人面前,藤堂平助收敛起了所有平时的熟稔,显得相当一板一眼,“总司和八重我都带来了,那么我先离开了。”
待近藤勇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后,藤堂平助就静静地退出了房间,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只是趁着低头的瞬间,冲着仍旧拽着冲田总司的衣角不肯露头,显得相当忐忑的八重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
——没事的,我们都在呢。
因为某些令人遗憾的原因——比如身高,身高和身高,他无声的劝慰也只有比他矮一点点的八重能看得见,不过安慰的效果却不会因此而改变,虽然说话最管用的冲田总司从刚刚起就一直一言不发,可至少有他这句话,八重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稍微安宁了一点点。
木质的拉门关得很干脆,而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也昭示了这个人已经走远的事实。
八重小鬼也终于鼓起勇气,从冲田总司背后探出头来,在近藤勇的默许下,试图端详这个自称自己“家人”的人。
她是少有的独生女,经常有人劝父亲再生一个儿子以继承家业,却都被父亲以“难道女孩子就不能继承家业了么”这种回答挡回去,而父母双方的兄弟姐妹都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和事业,天南海北,很少有机会能碰到面,自父母去后,她已经不敢再想家人二字。
小鬼是怀抱着期待看过去的,而眼前的这个人却让八重吓了一大跳——若不是因为这张脸有着女性所独有的柔和感,她几乎差一点就以为从前的某个人重新活了过来,此刻就坐在她的面前了。
不过也只是差一点而已,眼前的女子与吉田稔磨之间的毫厘之差,让八重选择了站在原地,只是神色复杂而犹豫地吐出了半个问句。
“你是……?”
眼前的女子丝毫没有因为八重不认识她而感到任何慌乱,只是微微一笑。
“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很小,不记得我并不奇怪,可,我信你一定记得这张脸……我与舍弟自小相似,相信你也一定不会陌生。”
“你是……!”
“是的,我是。”女子温婉地笑了起来,“至于你与我那个傻弟弟的约定,虽然他并没有当你是认真的,可也说过给我听。如果如今还有人能自称是你家人的话,大约只有我了,而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大约你们双方也总有些不便的,好在夫家还算有些微薄积蓄,打听到你在新撰组屯所之后我就在想,少不得来走一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生活,将我当做你真正的家人。”
小鬼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可想起当日惨死在她面前的吉田稔磨,眼里瞬间的光芒却又黯淡了,伸出的手和刚刚因为兴奋而向前了一步的身体,此时也都悄悄地缩了回去。
来屯所半年多,那天晚上的腥风血雨已经淡了很多,小孩子原本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的,可架不住屯所里有平助那群专业逗比三十年的家伙,一开始的小鬼的确有些别扭,后来也被那群吵闹的家伙重新同化成了原先的熊孩子——咦这么一说好像平助他们也是熊孩子一样?嘛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但眼前这个自称由乃的女子单凭一张脸就能将她带回那天。
染上了血色的月光,染上了血色的地面,躺在血泊里的一张张脸。
随着回忆的一点点复苏,八重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地往下褪,悄无声息就与窗外的雪景成了同一种颜色。
而后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将她往后推了推。
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到冲田总司的肩膀,稳稳妥妥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人并不知道她到底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