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亦笙,愣了下,还没有开口,便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带了丝怔然和不能置信响在耳边,“你看这个人,他居然告诉我,纪桓哥哥回国了,怎么可能?”
第二十三回
冯维麟看了亦笙几秒,有些诧异的问道:“他的确是回国了,怎么,你不知道?”
亦笙仍是不可置信,“你在开什么玩笑?”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格开两人便往屋子里面走去。
纪桓与冯维麟住的地方,是由旧式公寓改造而成,有一个小门厅,两间卧房,然后与同一楼层的其他住户共用厨房和卫生间。
她穿过小门厅,径直便往纪桓住的那间房走去。
“哎,那是我的房间——”先前开门的那人脱口说道,却被冯维麟拦住。
而亦笙更是充耳不闻,一伸手便推开了房门。
她看到,床和书桌都在,却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样子,曾经,这里的每一个摆件都是她去小集市上亲手挑来布置的,又怎么会不知道?
纪桓总嫌她将他的屋子折腾得太孩子气,她却说,这是多了家的温馨,他最终也懒得理她,由着她一点一点的布置。
可是如今,那些盆栽,那个树根雕就的丑娃娃,还有他用惯的深蓝色床单,都到哪里去了呢?
她连日来已是疲累至极,一时没站住,便跌坐在了地板上。
冯维麟连忙过来扶起她,“怎么,你是毫不知情的吗?纪桓竟然没有告诉你?虽然他这一次走得实在匆忙,可再怎样也不至于不对你说一声呀。”
其实到了此刻,亦笙仍是不能完全相信纪桓已经回国的消息,对冯维麟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便出,根本理不出什么头绪。
她抬起眼睛,带了些迷茫,开口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回去做什么?”
冯维麟对这样一种情形也有些不知所措,一面端了杯温水给她,一面道:“就是七夕刚过的第二天,他就走了,说是他父亲身体不好,走得很是匆忙,就连办理休学等等一众事宜,都是白爷留下料理的。”
冯维麟本来想开玩笑的问一句,是不是你把纪桓吓走了呀,不然,他为什么偏偏选在七夕过后就逃跑了呢。
然而,看着女孩子苍白的脸色,他立刻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当即直奔主题,说起了正事,“对了,白爷还没走,他说要是你回来了,就到饭店找他,他等着你,或许纪桓也有什么东西会托他转交给你吧。这小子走得实在太急,就连我,都没能送上他一送,是后来白爷来这里收拾东西了我才知道的,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是毫不知情的。”
亦笙倏地站起身子,也不说话,大步就往门外走去。
冯维麟连忙拉住她,“你去哪里?”
她并不看他,径直往前走,“我去找白爷。”
此时此刻,她的心神全然乱了,脑海里,除了想到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外,再顾不了其他。
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开?
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
为什么,连一句道别都不肯给她?
冯维麟叹了口气,“我陪你一道去。”
新搬来那人问道:“维麟你今天不是约好了导师的吗,时间都快迟了。”
冯维麟看了亦笙一眼,“我先送她过去,她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一路陪亦笙到了丽兹酒店,敲开了白爷住的那间房门,开门的正是白爷,看见他们,倒是并不诧异。
“那,你们先谈谈,我还有点事情,一会再来接你好不好?”冯维麟心想送到了这里,好歹也有熟人看顾,出不了什么乱子,而自己,也是真的有事脱不开身。
亦笙心不在焉的“恩”了一声,便走进了房间。
“白爷,她刚知道纪桓回国了,估计一时半刻缓不过来,您看着一点她,我会尽快来接她。”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去看亦笙,“你乖乖等我,可别乱跑——”
话没说完,门已经被亦笙“砰”的一声随手合上了。
她倒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完完全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在跟她说话。
冯维麟摸摸鼻子,算了,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了,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除了她所在意的那三两个人外,她其实是顶自私的,只在她自己控制得极好的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伤害的范围内,去对与她为善的人尽可能的友好,而一旦,这些友好与她自己,与她真正在意的人和事起了冲突,她便会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抛到脑后。
这甚至都不是一种刻意而为之,近乎本能一般,这种时候,她根本想不起其他不相干的人和事,即而便是想到了,也是绝计不会首先去料理的。
她爱的,太少太少,而能得到她全然无保留去爱的,更是何其的少,又是何其的,幸运。
只可惜,纪桓那小子偏偏不懂得去惜福,而自己,只好大度一点,帮他收拾下这个烂摊子,在她心情不好的情况下,当面被甩闭门羹这样的糗事,他也就不同她计较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折转身向后走去。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纪桓这一回国,撂下的这个摊子有多大,又有多难收场。
而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回国,便掀起了,几个家庭惊风急雨的开始。
第二十四回
“白爷,纪桓哥哥突然回国,是因为纪伯伯病了吗?”亦笙深吸了一口气,直视面前的老者。
白爷晦暗不明地弯了弯唇角,不紧不慢的抬起了手——“是,老爷的身子骨看似硬朗,实则外强中干,为了怕少爷分心一直瞒着,只是现如今,少爷身为人子,也该回去尽尽孝道了。”
由于自小跟在纪桓身后当小尾巴的缘故,亦笙是懂得白爷的手语的,得了这一番解释,虽然心底的那些难受没有办法完全消弭,但她已经慢慢开始说服自己接受并谅解。
“纪伯伯的身体不要紧吗?”亦笙又问。
白爷摇摇头,重新伸手比划道——“不好说,兴许见了少爷心底舒坦了也就好了。”
亦笙还想再问些什么,已被白爷抬手止住,他走了几步到书桌边上,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亦笙。
“这是少爷写给你的信,再三交代要我亲自交给你。”
亦笙得了信,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拆了开来。
是纪桓的笔迹没错,短短几行字,笔峰却有些凝滞,仿佛是一笔一划慢慢写就,不知道写字之时他在想些什么。
亦笙如晤:
家父抱恙,殷盼归返。不急话别,十分抱歉。幸在知己,尚希恕之。虽则别离,思深念切,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分别前夕,浓情蜜意,深铭心内。唯盼尽孝,侍奉父亲,沉疴得愈,便可返法,与你团聚。或感寂寞,鸿雁可托,千万勿念,用心功课,待我归来。匆此挥就,辞不尽意,余言后续。
慕桓草书
亦笙微微蹙了下眉,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把信纸合上。
白爷站在一旁,锐利的眼神一直如鹰一样巡过她的面容,就连最细微的感情宣露也不放过,此刻,上前抬了抬手,唤回她的注意。
“盛小姐,您没事吧?是少爷说了什么吗?”
亦笙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他从来都不这样和我说话的,像是有什么事。”
白爷立刻抬手比划道——“盛小姐,您实在不能怪罪少爷,老爷的病本是一直瞒着他的,如今骤然得知了,他的心绪十分不稳,或有言辞失当的地方,那要请你千万体谅。再有便是,他本想亲自与你辞行的,偏偏你又离了巴黎,而时间是等不了人的,所以他这才嘱托我一定要等到你,代他向你陪一个不是。”
亦笙想了想,点头勉强笑了下,“或许是因为他突然走了,我不习惯,心里总是难过,才会什么事情都要去钻牛角尖。”
白爷闻言,正色比划道——“盛小姐,少爷特意吩咐过我要转告你,他回国只是暂时的,一旦老爷的身体有起色了便会回来,他不在的时候,嘱你顾念好自己,与他保持通信,用心学业,等他回来。”
亦笙到了此刻,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了纪桓已经离去这个事实,将信小心地折好,放进随身带着的包里,却到底情绪低迷,不想多说话,遂起身向白爷告辞。
白爷也并不相留,将她送出了门,微微低着眉目,神色淡然恭敬。
亦笙一路下了楼,极力地想要压下心内那股酸酸涩涩的难受,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明明他回国是事出有因,也不是故意不告诉她,可心底偏就是那样委屈,觉得自己如同被丢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孤零零没有依靠。
这样想着,不免鼻头一酸,连忙抬起头,眨了一下眼,再眨一下,可眼睛里还是难受,胡乱的用手背抹了几下,然后由着手背上微微濡湿的痕迹在空气中风干。
走出了丽兹酒店的正门,这个城市繁华依旧,只是,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正有些茫然的四下张望,却突然听见转角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亦笙本能地循着声音望了过去,这一看,正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从头冷到了心。
那是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严格地说,那是一列车队,因着紧急刹车,虽然极力避免,却仍是有几辆车撞在了一起,所幸,都并不严重。
而为首的那一辆车前面,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女孩子跌坐在地上,面容苍白。
亦笙吓得不轻,一时之间,愧疚、惊吓、难受、担忧、害怕……种种感情混杂在了一起,她分开簇拥而去的人群,大步地朝着事故中心跑去。
“婉华姐姐,婉华姐姐,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怎样?”
宋婉华回过神来,勉强开口道:“不要紧的,我还好……”
正要试着站起身,未曾料到,身体却突然被面前的亦笙一把死死抱住,她扑到了她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呜,婉华姐姐,你吓死我了……”
如同被遗弃的小猫一般,那样的委屈和无助。
第二十五回
从车里出来的几个男子,原本是要对这个突然从马路边上冲到路中央来拦车的小丫头呵斥一顿的,看见眼前这个情形,都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明明是她们的错,然而那毕竟是两个女孩子,一个被吓白了脸,一个又哭得如此凄惨,立马将路人的同情心全吸引了过去,若是此刻,再加斥责,只怕会引起公愤,而他们几个大男人,面对此情此景,也实在是骂不出口。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下,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后面有人上来问,“出什么事了?”
那几人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薄聿铮的机要秘书齐剑钊,于是答道,“有个小丫头横冲出来,为着躲避,让少帅受扰了,该怎么处理,还请示下。”
齐剑钊看了下亦笙和宋婉华,虽有不快,却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不好多说什么,又是在他国地界,况且那两人更是本国女子,于是说道:“算了。”
一面说着,一面去查看车子相撞的情况,虽不严重,然而无论从安全性能或是外交礼仪方面考虑,都是不适宜再继续前行的,遂对法方陪同人员道:“这车子恐怕要换一换了。”
车队刚出行便出状况,法方陪同人员亦是又抱歉又紧张,连忙答道:“当然当然,请少帅先回饭店休息,车队务必在20分钟内准备完毕。”
齐剑钊点了点头,便回到第三辆小汽车边上,在后座的位置弯下腰,低低将情况禀明。
薄聿铮听了,并不过多计较,微微颔首,下车,往丽兹酒店大门走去。
不经意的一瞥,却发觉混乱中心的女孩子有些面熟,还未深想,另一个女孩子已经看到了他,跌跌撞撞向他冲了过来,“薄先生,我是从上海到法国求学的学生,请您拨冗接见我五分钟,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请求您主持公道!”
薄聿铮虽是停步听着她说话,视线却是一直落在她身后的亦笙身上,这个时候她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而他,也认出了她是谁。
“薄先生,求求您,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宋婉华还在苦苦哀求。
跟在右后方的齐剑钊离得最近,快步上前,拦在宋婉华前面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就将她往边上带,却不料,竟听到薄聿铮的声音传来——
“带她们上来。”
齐剑钊一愣,而薄聿铮已不再多说,径直向前走去。
齐剑钊不敢耽搁,立刻示意下属将亦笙带过来,再亲自领着两人上到五层。
就算到了此刻,齐剑钊仍是有些将信将疑,他跟在薄聿铮身边多年,明白他绝非心软之人,也从来没有闲情逸致和时间精力去路见不平。
这样被拦住请愿抗议的情况虽然不多,却也是有过,然而他也从未破例垂询,所以这一次,得了这样一个指令,齐剑钊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想了想,还是不敢贸然将两人带进薄聿铮的房间,他先让她们在外等候,自己敲门进去了。
薄聿铮住的是一个套间,此刻,他脱了外套,递给一旁的私人秘书。
齐剑钊小声问道:“刚才那两个女学生在门外候着,是不是现在让她们进来?”
薄聿铮随意“嗯”了一声,走到外间会客室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齐剑钊不一会便将宋婉华和亦笙领进了房间,示意她们在长沙发上坐下。
薄聿铮自亦笙一踏进房门开始,便将眼光落到她身上,只见女孩子此刻虽是止住了哭泣,然而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眼泪沾着灰尘,虽然擦干了,但那痕迹还在,整张脸蛋黑一块,白一块,十分狼狈。
于是去看齐剑钊,再将眼光转向盥洗间微做示意,齐剑钊跟随他那么长时间,虽自负不会会错他的意,却还是一愣。
一面吩咐下面的人送来干净的温水和毛巾供亦笙和宋婉华擦洗,一面暗自嘀咕,少帅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竟是看上了这两个女学生了?
这念头才刚一转,立马便被他自己给否决了,从来投怀送抱的女人就不少,眼前这两位虽然也是美的,却到底过于青涩,怎么比得上从前那些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而他也知道,少帅并不若那些纵情欢场声色犬马的军阀将领,他自律极强,心思向来不在男女情事上面。
宋婉华接过毛巾,却并没有理会自己脸上手上的灰尘,而是急急地对着薄聿铮,讲述她与牟允恩等人的遭遇和她的请求。
而亦笙却是因着情绪在这一天之内起伏太大,现下整个人疲累得不愿意说话,加之她也确实是插不上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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