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冯夫人只看了丈夫一眼,便知他对这个儿媳妇是极满意的,自己却也不说破,只是握了亦笙的手一道儿在沙发上坐下,软语温言慈爱笑着与她说话。
亦笙心底免不了有些许紧张和羞涩,却是一直微笑着,每一句应对都大方得体,越谈下去,那冯夫人不免就越觉满意,虽然早知道她这个儿子决定的事是谁也拉不回来的,可到了此刻,她才算是真正开始认同了儿子的选择。
及至要告辞的时候,冯夫人对亦笙已经是真心实意的喜爱了,隧抬手将自己腕上的镯子给褪了下来,“好孩子,时间太仓促,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就把这个镯子当做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亦笙自幼也没少见过好东西,因此只看了一眼便知那镯子不是凡物,况且见冯褪下时颇费了一些功夫,显然是经年不离身的心爱之物,连忙推辞道:“冯伯母,这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那冯夫人笑道:“你若不收便没人能收了,好孩子,我也不瞒你,这镯子是一对的,从我外祖母那儿就一直传了下来,到如今,我给他们兄弟俩一人备着一个,本就是留给未来儿媳妇的,现在你就让冯伯母取个巧,连带这见面礼做一次送了好不好?”
亦笙尚未答话,那边厢冯帅已经哈哈笑了起来,“哪有你这样当婆婆的,小气!得了这么好的儿媳妇,你还不把你藏着的那些宝贝统统拿出来,仅凭一个镯子就想打发了?”
冯夫人自然知道丈夫这话半是玩笑半是想造就即成事实,和自己是一个用意,隧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地开口道:“用不着你说,我自然也是舍不得苛待了这孩子的,只是现在,我偏是想先把这镯子给她,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着,又要把手中镯子塞给亦笙,却忽而心念一转,转手将镯子递给了另一侧的儿子,“聿铮,来,你来替亦笙戴上。”
亦笙见薄聿铮果然接过冯夫人手中的郁镯,不免吓了一跳,难道他竟是真要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就在这里替她戴上?
她下意识的就把手缩到身后,瞪着他小声道:“你别胡闹。”
他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出了笑意,不由自主地开口哄她:“这只是家母的一点儿心意,你不用想太多,我帮你戴上,盛伯伯也是不会反对的。”
亦笙闻言下意识的又转头去看父亲,盛远航到了此时,其实心中已经渐渐认可了这桩婚事,又见冯夫人这样喜爱自己的女儿,实在不便一开始就拂了她的好意,隧开口道:“既是长辈的一片心意,亦笙你就收下吧,好好谢谢你冯伯母。”
薄聿铮听盛远航这样说了,便笑了一笑,伸手去拉亦笙藏在身后的手腕。
亦笙因着父亲已经这样说了,薄聿铮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拉她的手,他的力道虽不大,却坚定异常,若是自己再忸怩,拉拉扯扯的实在是不成样子,也太过于矫情,隧不做声,只红了脸任他拉过自己的手。
她玉白的小手在他掌心,肤光莹然,只显得说不出的契合和好看。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将那幽碧水润的玉镯缓缓套进她纤柔的手腕。
他的父母与她的父亲都在一旁看着,而她就在他面前,将手柔顺的交到他手中,全然的信任,他并不信基督,可是这一刻,恍惚间,竟然有了神坛前互许的错觉,那样的庄严与美好。
不由自主地,他的神色与举动也变得郑重起来。
她的皮肤本就极好,一双皓腕,此刻衬着碧玉的镯子,越发的如雪似玉,掌心间的触感又是那样的温软柔腻,一时之间,他竟舍不得放开手。
倒是亦笙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转而对着冯夫人开口道谢:“谢谢冯伯母,我很喜欢呢。”
那冯夫人连忙握了她的手笑道:“喜欢就好,还谢什么呢,可不是见外了?你这孩子就是太瘦了,你看这镯子戴着都是空荡荡的,这往后呀,我可得好好替你补补。”
其实依着她的性子,又是当着人家父母的面,她本不会说出这样略显唐突的话,可她实在是还尚未从方才儿子给这女孩儿戴镯子的那一幕当中回过神来。
那么些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儿子有如此的神情,那样珍重,向来清冷的眼中第一次染上了些许柔情,她的心内,又是欣慰又觉得有些心酸又是感慨万千的,也就没有考虑太多,想什么就说出了什么,完完全全把亦笙当做了自己的儿媳妇。
而事实上,在她心底,其实已经开始考量着两个孩子婚礼的种种细节了,盛远航既然同意女儿收下镯子…………这一相当于默许了他们下定亲信物的举动,便是说明,他其实也是认可这们亲事的,这段时间他们反正也在上海,再多走动走动,再让他能多了解聿铮一些,她相信,他点头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是这迟,却总归是不如早的。
聿铮或许不在意,但她与他父亲却是不能不为他的前途操心。
自从陆军监狱那一出之后,各方对他的婚事无时无刻不在密切注意着,单是她本人,每天接到的那些官太太们打来探听的电话就不知有多少,这早一日把他婚事办了,他们也一日省心,最好是能说动盛远航在蒋总司令来沪期间就将婚礼举行了,那各方自此也就再无话可说。
这本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却没有想到,这女孩儿竟是儿子真心喜欢的人,又是那么好的孩子,实在是很难得,因此,在她内心深处,自然也是极愿意早一日将这儿媳妇迎进家门的。
第十八回
没几日,薄仲霆将军与上海盛家三小姐不日即将大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全国,成为社会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就连海外各界也对这桩婚事给予了相当的关注。
薄仲霆将军本就是党政军三届只手遮天的当权人物,一举一动无不备受各方瞩目,更何况,此次是他的大婚。
想他一向严于律己,与绯色新闻从沾不上边,此刻竟然传出了大婚的消息,更有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言在前,世人口口相传,越说越是神乎其神绘声绘色,于是乎,全上海乃至全国民众,无不对这场婚礼,对这位未来的薄夫人,艳羡好奇到了极致。
只可惜,虽然薄仲霆将军本人,甚至老帅冯忠泰都发表了声明,公开承认与盛家的联姻,然而,他们对这未来姻亲的保护,却是丝毫不含糊的,盛家里里外外都有无数的明岗暗哨,更有薄将军的机要秘书齐剑钊出面,挡去了一切媒体采访和各界探寻,齐秘书面对蜂拥而至的人群,极有风度的微笑,态度却是温和中透着强硬,只说盛小姐爱静,薄将军吩咐不得让任何人打搅到她,各位如有任何问题,请看薄将军与冯帅发表的声明,一切都有解答。
一大群记者无功而返,一来无法复命,二来本身也是不能甘心的,既是没法接触到盛家人,就挖空心思地从边边角角上下功夫,有一家叫《明报》的报纸,就将亦笙从墨梯女校到巴黎大学的经历复述了一通,并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她当初在墨梯女校的毕业照,合着一张薄聿铮的戎装照片附在边上,言辞之间极是赞誉,只说盛三小姐自小品学兼优,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又美丽大方,所以才让薄仲霆将军情有独钟,不惜冲冠一怒,许以婚约,两人真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又说冯家对这个儿媳妇亦是极满意的,为着薄将军的婚事不知拒绝了多少名门望族达官显贵的联姻要求,却偏偏对这一位盛家小姐,抛开门第之见,诚心接纳,不单冯帅夫妇不远千里奔波前来上海盛家提亲,更是为了迁就女方,在上海斥巨资购置了房产,甚至就连这婚礼,都是订在了上海大华饭店举行,足可见其对女方的重视,也让天下女子体起这位盛家三小姐,无不是艳羡万分云云。
那盛太太卧在床上,将那报纸一翻掼在床侧,一双手却还是克制不住的颤抖。
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那张照片,那么多人合照的,每个人都指甲壳大的位置,就能看出来她有多美丽大方?一个妓女的女儿,也配得上大家闺秀的称号?不过就因为她要嫁的人是薄聿铮,所以谁不紧着好听的说,不知情的,还真就以为她是一朵花儿了。若不是另有隐情,冯帅夫妇和薄聿铮会那么心急想要结婚?还不是她撞了大运,偏是在监狱里蒙了薄聿铮搭救,又牵扯这么一段姻缘,这么想来,自己当初还步入让亦筝告诉纪桓,也省了现在让那小丫头这么得意!
她越想越气,一时气血上涌,压将不住,拿那绢子捂嘴咳了起来,一旁服侍的香云连忙捧过痰盒,那盛太太只觉得口中腥甜,睁眼去望,那痰中果然全带着血。
香云唬了一跳,又见盛太太脸色灰败,连忙道:“太太,您歇一会儿,我去回了老爷请程大夫过来。”
盛太太只觉得头“嗞嗞”作疼,又重又涨,却还是凭着仅有的一丝清明,叫住香云,“程大夫不是来过了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用大惊小怪的,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香云心内其实也明白,盛太太的病多半是心病,自冯帅夫妇初次来拜访那一日起,她晚上就开始头疼得睡不着觉,请了程大夫来,也诊不出究竟,只说是操劳过甚,心火太旺,血气上涌全淤积在了头上,开了几副药,让她凡事都放宽心些便走了。
可这药一日一日的吃,人却总也不见好,在老爷最终答应了三小姐婚事的那天,还有现在,她甚至都呕出了血来,慢说香云服侍她久了,对她的心事拿捏得极准,就是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一二。
可即便是心知肚明,嘴上又如何敢说,更不敢让老爷知道,现如今见盛太太这个样子,又拦着不让去请大夫,香云想了想,只得择言开口道:“太太,程大夫也说了,您就是太劳心费神了,现在二小姐嫁得那样好,三小姐也许了人家,这都是定了的事情,您就不用再为他们操心了。香云说一句不当说的,二小姐和姑爷自不用说了,这三小姐虽不是您亲生的,可总归您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是她的嫡母,现在您的两个姑爷可都是人上人,您看看现在家门口的热闹劲儿,将来谁不得忙着奉承巴结您?您就放宽心些,凡事不要再多想了。”
那盛太太看了一眼窗外,虽是入眼只有一片绿意,见不到半分人影,可她知道香云的话不假。
她叹了一口气,依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而在盛家的客厅,盛远航隔了花园远远看着自家门口隐隐约约络绎不绝的人流,心内感慨万千。
他的女儿,原本他只希望她能平淡安乐过完一生,可现在看来,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这孩子日后注定要站在众人瞩目的高位,去面对常人难以想象的急风骤雨,是福是祸,现在也无法说清,只是她的这一生,却注定了将不再平凡。
其实自从他点头答应这们婚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料到了会有如今这局面,说实话人群这样的趋之若鹜,他心内其实是并不喜的,然而却也不至于老糊涂,只因为这些身外之名,就平白拒绝了一个好女婿。
通过这段日子与薄聿铮和冯帅夫妇的接触,他越发认同了女儿的话,薄聿铮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更难得的是,他待亦笙是如此诊视,而亦笙显然也是喜欢他的。
他又想到了冯家夫妇,那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并没有达官显要那些盛气凌人的架子,而看得出来,他们对女儿亦是喜爱的,亦笙嫁过去,总不至于会受委屈,他也能放心一些。
“爸爸,你一个人在想什么呢?”
女儿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盛远航抬头,只见一身浅粉色洋装的女儿如花朵一样娇美,自楼上婷婷下来。
他知道女儿今天是应邀要到冯家吃晚餐的,于是对女儿伸出了手,笑着问道:“这就要走了?”
亦笙走到父亲身旁,挽了他的手笑道:“还不呢,我等绍之来接我,先下来找您说会儿话。”
“绍之?”盛远航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不由得奇道。
亦笙见自己一个不留神顺口便说了出来,还好是在自己父亲面前,因而也不甚在意,只是笑着解释道:“就是他了,这是从前我给他当翻译那个时候他自己临时编出来的名字,我混叫着倒成了习惯。
盛远航却不若女儿这般轻松,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就要嫁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你叫爸爸怎么放心?聿铮这孩子是什么身份,一举一动都有多少人看着,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一个小细节,也有人等着揪出错来,你既是嫁给了她,就该多注意着些,别看就一个称谓,难说就能给他惹出麻烦来……… 你别以为我在同你开玩笑,规规矩矩的叫他一声仲霆,旁人总是没话说的!”
亦笙心内实在是没觉得有多严重,于是笑了起来,“爸,哪有那么严重的。”
眼见得父亲又是吹胡子瞪眼睛的要再教训自己一番,连忙撒着娇开口道:“好了好了,我听你的就是了,爸,你就别骂我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喜欢他都快胜过我这个女儿了,什么都是为他着想,什么都在教训我。”
盛远航被她的小女儿态逗出了笑意,“你这个傻孩子,我海部是为了你好,既然你和聿铮的事情都定了,那我为他考虑不也是为你考虑一样。”
说到了这里,他不免又想到了不日就要举行婚礼。
其实照他来看,这时间上仍是显得太急了些,可冯家却将婚礼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的,就连细节上也让他挑不出毛病,那冯夫人又是极重视,不单亲自张罗打点,更是充分照顾女家感受,几次亲自到家里与他们商量婚礼的相关事宜,遇到意见相左之处更能退让以他们的意思为重,这虽紧张却一点儿也不显得仓促的准备,慢慢的,也就将盛远航心底的顾虑都打消了。
况且冯夫人又曾委婉地向他暗示,这桩婚事牵涉到的层面已不单单只是他们两家,若是能在蒋先生来沪期间将婚礼举行了,对两个孩子将来都好。
盛远航也并非糊涂之人,薄聿铮自陆军监狱救出女儿,甚至不惜谎称她是他的未婚妻,这要冒多大的风险,他在最初的惊急过后,冷静下来一想,便也了然于心了,也正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把女儿交给他是能够放心的。
即是答应了这桩婚事,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