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桓目中现出惨痛挣扎神色,那中村次郎见状,立刻开口道:“我本意只是请薄夫人到这里小住几日,绝不存半分加害之心,她如今这样,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已交代渡边医生尽全力抢救了。”
纪桓收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握紧成拳,强自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冷冷转眼看向中村次郎,“待到抢救过后,我要带她走。”
“这不可能。”中村次郎想也不想的开口道。
纪桓不避不让的看着他,语气亦是强硬,“我希望你考虑清楚,拒绝我的后果,我不怕再告诉你一遍,为了她,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中村次郎亦是死死的盯着他,过了半晌,方才开口:“我也希望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你该知道,我大日本帝国非常希望这一尺,能借由薄聿铮的妻子成功的说服他归顺于帝国。”
纪桓冷笑了下,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不可能。”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我今天必定要带盛亦笙走,你要扣下她,除非打死我,只是你有这个胆子吗?”
“你!”那中村次郎气得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了两下,猛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方再开口道,“我记得你前不久刚刚大张旗鼓烧了日货,如今又杀了我的人,如果你再一意孤行下去,我相信将军阁下也不会再姑息。”
“是吗?”纪桓的唇边是无所谓的讥讽弧度,眼眸深处却空茫着几多荒芜,“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先牌份电报请示。”
那中村次郎正待开口,却突然见纪桓身后的门打了开来。
纪桓不再理会他,猛然转身几步上前,嗓音紧绷,“她怎么样?”
那渡边医生擦了擦汗,“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伤到要害,她头上的伤和几处骨折也处理过了,稍候我还要给她做个详细检查,我怀疑会有内出血,现在是因为有一件事,我要先进行告知——”
纪桓死死的盯着他,而那渡边医生缓了缓,又再开了口,“盛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的。”
第五十四回
痛,剧痛,宛如要将她撕裂一般,穿透她昏沉的意识,蔓延四肢百骸。
她觉得自己犹如置身火中,又仿佛在朦胧中感应得到,身体的最深处,似乎有某股血脉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挽留不住。
在疼痛与昏沉当中,她睁开眼睛,意识依旧混沌,眼前有个模糊的影象慢慢清晰了起来。
“小笙,小笙你觉得怎么样?”有一道声音,焦灼万分的响在她耳边。
跟着便有朦胧的影像,碎片一样零星闪过她的脑海,她看着眼前这个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身影,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浑浑噩噩之间唯一记着的,只有一条,那便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
她张了张口,头脑里依旧不清晰,完全是下意识的在开口,那声音太过微弱,他听不清,她却强忍着难受,一遍一遍费力的央求。
“纪桓哥哥,开枪,打死我…”
他替她拂开被冷汗浸湿的几缕发丝,心疼得嗓音都是紧的,“小笙,没事了,乖,都过去了,别怕,别怕……”
她的身子太虚,不一会儿便重又昏睡了过去,那渡边医生在病床前替她检查了一番之后,开口道:“纪桑,盛小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刚才应该只是在说胡话。”
纪桓点点头,眼睛却不曾从亦笙身上移开分毫,“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康复?”
渡边医生道:“盛小姐如今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她过去许是吃过什么药,本就宫寒不易有孕,如今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对她的身体损伤极大,这往后只怕得在调理上多下些功夫才行。”
纪桓转眼盯住他,“你说她吃过什么药?”
那渡边医生想了想开口道:“我这些年在中国对中医很是感兴趣,但毕竟学得还不是很透,也不敢就确切的来下结论,可我看着盛小姐的情况的确像是这样的,所以做了这样的猜测,也许是盛小姐误食了什么,但也可能是我诊断错了,纪桑可以请中医来看看。”
他说着转眼去看纪桓,眼光却恰好扫到了站在门外的小丫头,他认得那小丫头是盛小姐身边的人,当日跟了她一道去了中村次郎的府邸,又被纪桓一道带到了这儿,他看着她端着的水盆,便起身开口道:“快进来,替盛小姐擦擦汗。”
那初雁听到渡边医生叫她的声音却是猛然一惊,跟着便是浑身一颤,连水盆里的水都洒出了不少,她匆匆的低了头,含混的应了一声便往屋里走,却还没走两步脚下就是一个踉跄,连人带水湓一道重重的摔了下来。
纪桓听得“哐——”的一声,担心扰了亦笙,目带不悦的转过头来,却见初雁满脸惊慌,一面连声告罪,一面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一双眼睛却总是克制不住频频去看床上昏睡着的亦笙。
纪桓向来心思缜密察人入微,况又事关亦笙,当下只不动声色的牢牢盯着初雁开了口:“你不必收拾了,起来我问你,方才医生说了,三小姐或许是误食过什么药,你跟在她身边服侍,知不知道?”
那初雁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低垂了面孔摇头小声道:“我虽是在三小姐房里,可她的饮食起居大多都是吴妈亲自服侍的,我并不知道什么。”
纪桓看了她半晌,又再淡淡道:“既然这样,你先下去吧,若想起什么,就说出来,对症下药,三小姐才能真正康复。”
初雁胡乱的点了点头,便往门外走去,却还没走出几步,忽而一咬牙,转身“噗通”一声便向纪桓跪了下来,一面颤抖,一面忍不住哭着开了口:“二姑爷,是我错了,当日小姐出嫁之前,是太太给过我一包药粉,要我放到小姐吃的东西里面的……我是太太买来的,我爹和哥哥都仰仗着舅老爷过活,太太的话,我不敢不听……原本小姐并不常在家里,又有吴妈在跟前伺候,我与她也不大亲近,所以太太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这一次的事我也昏了头……可是我跟着小姐去了平阳,她待我那么好……”
那初雁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的,也并不甚连贯,却让纪桓的眼底一点一点越来越冷。
“是什么药?”他问,声音听来很平静,收于身侧的双手却暗自握紧成拳。
初雁摇头哭道:“我只知道是白色粉末的药粉,闻起来没有味道,遇水便化,什么都看不出来,其余的便不知道了……太太给我的时候,我并不敢问的。”
“那药现在还有吗?”纪桓又问。
初雁还是摇头,哭眼睛通红,“我后来都扔了,小姐待我那么好,我一直很害怕,也一直求老天爷不要让小姐有事,可是,可是……二姑爷,你罚我吧,怎么都可以……
纪桓看了她半晌,终是一字一句开了口:“你方才如果从这扇门走出去,那么你就会没命。现在既然你自己说了,看在三小姐的情面上,我也就不再为难你。但你听好了,你的性命我先留着,如果我发现你今后对三小姐有任何不尽心的地方,我会来收。”
第五十五回
亦笙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疼痛的感觉一点一点复苏,她却不及理会。
“小笙,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她看着床边纪桓眼底浓重的青色和眸光当中的惊喜与小心翼翼,挣扎着想要起身,“这里是哪里?”
“别动,你还没好,”纪桓连忙伸手轻轻按住她未受伤的左肩,声音轻柔得如同害怕惊吓到她一样,“这是家里,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她慢慢转眼去看自己所处的房间,以及房间当中的摆设,命名是从未见过的,却不知怎的竟透着些微熟悉的感觉,只是此刻她身体与精神都实在是太过虚弱,又是初醒,便也没有去在意,而在她心中,还存着更重要的事情。
“那些日本人呢?”她问,声音依旧很微弱。
他替她顺了顺鬓间的发,“不在了,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不要怕。”
她自小到大都是信他所说的话的,纵然经年流转,纵然人事变迁,可这信任仿佛已经成为了她潜意识当中的一种习惯,因着他的这一句话,她紧绷的情绪自然而然的便慢慢舒缓了下来,然而不过片刻,她立刻又敏感的意识到了不对劲,转过眼睛去看他,“白爷为什么会帮日本人,你又是怎么让他们放了我的?”
他的手顿了顿,避开她的眼睛,淡淡开口道:“中村次郎与我多有生意往来,你方才问的那两个问题的答案都在这里。”
她闻言,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个人并不只是普通的生意人,这一点你知不知道?”
他没有说话,亦没有看她,侧脸的轮廓印着窗外天光,表情看不真切。
“为什么不说话?”在一阵死寂的沉默过后,她却还是微颤着声音执意的开口去问,多希望他能给出与她猜想当中完全不同的答案,多希望他能将自己的猜疑不安通通打消。
他却忽而回过头来看她,唇边带了些许苦涩又自嘲的弧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话我现在不能说,而我也不愿意对你撒谎。”
她的心底又急又痛,“你到底在隐瞒着些什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他却再度转开了视线,缓缓摇头,“小笙,别逼我,或许有一天我会亲自告诉你,可我却盼着永远都不要有这一天。
她怔怔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他语气当中的悲哀苍凉太沉,压得她亦是喘不过气,可他却不肯让她知晓分担,她感到害怕,她知他太深,她知道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她拉不回他。
不知道是心伤还是身上的伤,那疼痛忽而涌来,她闭上眼睛,微蹙着眉,无声的流眼泪。
他几乎都要心软,却被推门的声音拉回了现实,渡边医生一见亦笙这样,便立刻急的开口道:“盛小姐,你才刚刚流产,万万不可哭多了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见床上躺着的那女子震惊万分的张开了眼睛,那眸光当中蕴着满满的惊痛和不可置信,不顾身上的伤下意识的伸手就去覆上自己的小腹,“你说什么?”
那渡边医生愣住了,就连纪桓也没有想到,所以不及去组织渡边医生接下来的那一句话——“怎么,盛小姐,你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亦笙在那一刻,完完全全的说不出话来,就连眼泪也流不出来,脑子都有些麻木了,所有的感觉仿佛都聚集到了仍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面,怔怔道:“你说我有孩子了,又没有了?”
渡边医生被她的样子吓到,一时之间没有接话,而纪桓小心翼翼的去握她的手,“小笙,你还年轻,孩子日后总是会有的。”
可是此刻的她,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过往的点滴记忆,一点一点,缓慢而不受控制的,往她空白的头脑当中硬挤进来——
“少帅,夫人,这匹马不亚于关云长的赤兔,真的是一匹难得的良驹呢!”
那年轻的女子在笑,“你看它还那么小,我可不忍心骑它。”
而她身边的英挺男子却是含笑在她而便低语,“这次可不是给你的,是将来要送给我们儿子的礼物。”
……
“聿铮,你们结婚都那么久了,小笙的肚子怎么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妈这心里面实在是着急!”
“您特意支开亦笙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那男子微微笑了笑,“是我不想那么快要小孩的。”
“你这孩子可真是胡闹!”
“妈,亦笙还小,我又忙得顾不了家,我们都还年轻,缓几年再要孩子也不迟。”
母子俩在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临时折转回来的女子站在门边,久久沉默。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她知道他有多想要一个孩子,虽然后来,他为了不给她压力,再不提起,而再后来,他甚至说了这样的话,为她挡去所有的催促与非难。
就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想要一个与他共有的孩子,她曾一次又一次的这样想过,如果是个男孩子,那他必定会如同他的父亲一样,坚毅果敢,如果是个女孩儿,那她一定会把自己自小便缺失的母爱加倍的给她。
那样迫切的期盼,那样辛苦的等待,现如今,竟然是她自己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孩子。
她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干痛,眼前亦是发黑,忽而一股腥甜之气压将不住,耳边恍惚响起纪桓惊痛的声音,她缓了很久,才睁开眼睛,然后看见,自己方才呕出的血,竟已将他的衣裳浸开了一大片。
第五十六回
亦笙自那一日之后便很少说话,常常一个人不出声的长久凝视着窗外,没有受伤的左手总是无意识的覆上自己的小腹,然后缓缓的,握紧成拳。
纪桓常常过来看她,虽然她并不常开口与他说话,他也知道此刻所有的劝慰对她来说都是苍白无力,他只是静静的在一旁配着她,心疼却也相信,她有足够的坚强能够挺过去,面对今后的人生。
然后,在那些夜深人静的夜里,在她沉沉睡去之后,他总是会伸出手,替她顺一顺鬓间微乱的发,替她盖好被子,动作那么轻,唯恐扰了她,唯恐惊醒了自己的梦,眼光,一刻也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忍不住,戒不掉,拔不出,那样沉迷,贪婪又眷恋,他知道,他是在透支着自己余生所有的温暖与阳光。
渡边医生她说,盛小姐,你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我到楼下的花园走走好不好?
她却只是摇头,只愿锁在屋里,静静的躺在床上,然后尽可能的医生的一切治疗。
那时,他便知道,她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也就是他梦醒的时候,而这一天,终于到来。
在她清醒过后的第三天,她身上的伤甚至都还没好,她便对他说,她要离开,回陆公馆。
他尽可能的放轻声音劝道:“小笙,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已经知会了陆风扬,你还没醒的时候他就来看过你,你自己也同他通过电话,所以没什么好着急的,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了我再送你过去好不好?”
他想起她在电话里对着陆风扬说话的样子,心底还是会有些窒闷的疼,那时的她,对着话筒,语气平静而坚决,她说,这次的事,不要告诉绍之。
话筒那头的陆风扬沉默片刻,开口,我没有。
电话有些漏音,就在旁边的他也听得清清楚楚,然后看着她因为这一句话,眼底竟蕴上安心,仿佛一直以来压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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