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爷?你指周佳龙?我没说我喜欢他啊?他母子三人害得阿姨凄凉离世,我恨他还来不及,哪里来的有情人?”归雁听了有点哭笑不得。
“真的吗?”唐瑞安猛地转身,脸上尽是压抑不住的惊喜,继续追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那,那你新婚夜为何哭?”
归雁被唐瑞安的反应弄得云里雾里,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赶紧解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周佳龙,我那夜哭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我发誓……”
不等归雁说完,唐瑞安已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激动地说:“你放心,在唐家,你不需要为讨好任何一个人,做你不想做的事。”
归雁听了心里暖暖的,又有些愧疚。那晚她没想周佳龙,却想着李建文。
踏青
民国六年,早春二月。
衡城唐家两个儿媳都有了身孕,唐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喜气当中。
归雁除了正月里回过一趟周家,便一直没有出过唐家的大门。这日一早,唐瑞安决定带她出门踏青,上山散散心。
唐瑞安陪归雁进山庙拜完菩萨,便领着她前往后院。
“自进了城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我和小姐都会陪着奶奶来这里进香,然后就住在一个靠边的厢房吃斋休憩。我们订的那个厢房旁边有一个小池子,池子边的柳条现在应该很漂亮了吧,池子里的荷叶也应该飘在水面上了……”归雁有点小兴奋地叽叽喳喳,步履轻盈还带着点迫不及待。
唐瑞安微笑着走在前边,只是静静地听着,到归雁所说的池子边才停下。
“呵呵,柳条都长絮了,还以为才开叶呢!荷叶果真飘到水面上了,真好看!你看那两条鲤鱼,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就是这么大,三年了都不见长。奶奶常说那鱼像极了小姐,三年了都没长大一点。我倒觉得小姐像这池子里长出的荷花,总是那么干净漂亮。”归雁想起那些往事,心里一阵酸楚。
唐瑞安看着池子对面的窗户:“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站在这里。那时候你在弹琴,是一曲《凤求凰》。我听过很多人弹奏这首曲子,唯有你的琴声能够深深吸引我。”
归雁想了想,说:“房里一直摆着一架琴,但以前从未弹过,唯有助小姐逃走那一次。想不到竟会被你恰好碰上。”
唐瑞安笑笑说:“不是恰好,是有意。我当时不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且不知性情如何的人,还为此犯了病,弄得爸妈愁着不知该怎么样跟周家退婚。后来大嫂劝说要带我去见一见周家大小姐,让我见了人后再做决定。所以那日我们便来到了这山庙。那天我刚走到这里的时候,被一个女子撞到,那时候被琴声深深吸引住,也没有去注意她,想来那人就是你所说的小姐了。仔细想想,其实那日我要是细心点,是可以从你的打扮上看出你的身份的,只是那时候被你的琴声迷了眼睛。”
“你只要看小姐一眼,定会想娶的。文哥哥说,小姐是荷花,我是荷叶。没有人见到荷花不动心的。”
“就算是吧,但她的心早就不属于我。我没有遇到周莲恩,算是我的好运,我希望也是你的好运。”
归雁有点傻愣愣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唐瑞安将归雁带到山顶。
站在山顶,脚下群山层峦迭嶂、婀娜多姿,郁郁葱葱之中带着几抹娇红,一团团雪白的浮云在山峦之间缭绕,耳边响着的欢快的鸟叫声,归雁仿佛身临仙境,感觉心胸从未有过的开朗。
“好看吗?”
归雁兀自陶醉着,“好看!”
“送给你的!”
“谢谢你!”
“那为何不拿着?”
归雁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唐瑞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枝映山红。
唐瑞安见她不动,于是仔细地打量手上的花,问:“我挑了半天才挑选的,我觉得它是这山顶上最漂亮的一枝,你不喜欢吗?”
归雁有些迟疑地拿过,心潮澎湃,眼里泛起泪花,“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文哥哥都会带小姐和我去牛头山上寻找最漂亮的那一枝映山红。每次都是文哥哥找到的那枝最漂亮,而他每次都会送给小姐。我一直觉得能收到一枝被精心挑选的映山红是人世间最最幸福的事情。我没有想到我也有这一天。”
唐瑞安也一阵激动,怜惜地搂归雁入怀。
“你看,一只老鹰!”归雁突然指着不远处山谷间盘旋着的老鹰兴奋地笑着说:“小的时候,每次看到老鹰,我爸他们总会大声吆喝着朝它扔石子,将它赶走。一开始小姐跟我都拖着他们不让他们赶,后来我爸就吓我们,说老鹰捉了小鸡吃了,有了力气就会来捉小孩子吃的,那以后我们一看到老鹰就往屋子里躲。有一次我们跟文哥哥上牛头山玩的时候,刚好有一群大雁飞过,我们以为是老鹰,抱着柿子树大声尖叫,生怕被它们捉走。呵呵,从那以后文哥哥经常拿那次的事来取笑我们。”
唐瑞安笑了笑,看着那只老鹰,说:“那个文哥哥在你心里的份量不轻吧?”
归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头看着唐瑞安不安起来。
大鹰盘旋一阵,一头扎进了丛林中,再也看不到身影。唐瑞安转头看一眼归雁,又继续看向前方,说:“大哥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传说某年冬天有一群大雁南飞时,栖息在我们眼前这片山脉中的某一座山,其中有一只雄雁被猎人射死,群雁极度悲伤,整日在雄雁出事地点的上空盘旋哀鸣,而其中一只雌雁竟一头撞死在了山头。”
归雁惊叹,这样绝美的爱情大概只是个传说吧。
“大哥说,心中有爱,相信爱情的人,必定会相信这个故事。你信吗?”
“我……”归雁久久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们下去吧,这里风大。”唐瑞安神色黯然,牵上归雁的手,领她下山。
唐瑞安和归雁刚进唐家大门,管家就上前禀报:“三少爷,三少奶奶,门口有个男的说是周家的下人,叫大牛,说有急事找三少奶奶。”
归雁一震,旋即转身出门。
唐瑞安见归雁的神色,有些担心,也跟着出去。
归雁扑到蹲在唐宅转角处的大牛面前,抓着他就问:“哥,小姐呢?”
大牛伤心地掉出两颗泪来,“雁,我把小姐弄丢了。”
“丢了?怎么搞的?没有找到文哥哥吗?”
“我们按着武少爷留的地址找过去,他们早搬走了。后来我们又听说武少爷在一个学校里教书,我们就天天去那里等,可是后来才知道他半年前就不在那里了。元宵节那天,城里发生了暴动,我跑回家没见到小姐,就出去找,只找到了她的手绢。”
“元宵节?现在都过了一个月了,你怎么才来找我?你怎么不赔在她身边,让她一个人出门?”归雁心急如焚,对着大牛吼起来。
大牛愧疚地低着头,说:“我们到省城没多久,盘缠就见底了,没法子我只好出去拉车。可是我个子小,活拉得少,赚不到几个钱,害得小姐把身上值钱的都当掉了,还要自己洗衣服做饭,弄得一双手都开裂了。除夕那天我跟人起争执,被人打伤了。过了年,小姐就给人洗衣服纳鞋袜赚钱,我怎么劝都不听。雁,都是你哥没用啊!没见着小姐后,我到处找小姐,住在同一个院子的人都帮着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我连乱葬岗都去翻过了,还有牢房大门口,我也守了几天,可是我没钱,没办法打听到小姐到底是不是被当作暴动分子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就叫我回来找老爷。我带着他们给的干粮就回来了。在乱葬岗的时候被狗咬了,我走不动,又在路上病了好些天,花了一个月才回到衡城。我不敢冒然进周家,先在外面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老夫人回上沙岭了。我就回了上沙岭,爸说老夫人回到上沙岭后身体一直不太好,经不起吓,说你替小姐嫁唐家来了,让我来找你想办法。要是你没办法再去找老爷。”大牛说着说着捂着头蹲在地上失声哭了起来。
归雁也难过地自责起来:“是我没用,我当时要是机灵点,跟你们一起逃出去了,小姐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爸说,文少爷写过几封信回来,被老爷收了,还让爸不许跟任何人说。爸说老爷是嫌弃文少爷穷了,不愿认这门亲事了。你出嫁前一天晚上,文少爷回了上沙岭找小姐,听到爸说小姐第二天要出嫁,连夜回了衡城,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
“老爷他怎么可以这样,害得小姐白白受那么多苦!”归雁失声抽泣。
“好了,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一直站在归雁身后的唐瑞安出言安慰。
“对,这时候我哭什么呀?我要去找省城,我要去找小姐!”归雁顿时醒悟,坚定地对唐瑞安说。
“去省城?省城那么远,你现在又怀着身孕,要不我让大哥立即派人去找?大哥在那边熟人多……”
“不!我一定要去!”归雁打断唐瑞安的话,一脸绝决。
唐瑞安叹口气,“好吧,我去跟爸妈说一声,我陪你去。”
释怀
民国七年八月初,唐夫人傅氏病重,唐瑞安带着大腹便便的归雁从省城连夜赶回衡城。
回到唐家,两人才知道,唐夫人只是天天看着二夫人钟氏的孙子唐展鹏活泼可爱,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去了英国,不愿回来娶亲,一个带着妻子长留省城,头一胎不幸早夭,第二胎又要留在省城生产,郁闷加担忧,平日里病恹恹地,加上突然染上风寒,所以才卧床不起。两夫妻一回来,虽得知归雁肚子里可能是个女儿,但总归是喜事,病也就马上好了。
八月底,归雁顺利产女,取名欢欢,唐家上下欢天喜地。从产婆手里接过孩子后,唐瑞安便抱在怀里都不愿撒手,半夜里也要起来看好几回,生怕一不留神会被别人偷走似的。
归雁生女,周家作为娘家当然要来道贺。欢欢出生第二天上午,媚娘就同钟氏一起,有说有笑地进了归雁的月子房。近两年不见,再见到媚娘,归雁不禁惊叹,岁月竟如此眷顾这个四十岁的女人,她那张脸依旧风华不减,还是同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时一样,看不到一丝皱纹,美而媚且张扬。
“三少爷,恭喜呀!”媚娘眉开眼笑地对着正守在在摇床边的唐瑞安讨好地说道。唐瑞安站起来,脸上笑开了花,“媚姨娘来了,您还是叫我瑞安吧。”媚娘怔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展颜,“唉,好。哎哟,我家小外孙长得可真漂亮呢。”说着已走到了摇床边,伸手要抱却又迅速缩回来,心里有些怯怯地,偷偷瞄了一眼唐瑞安然后慈爱地盯着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小欢欢。
“亲家夫人,抱抱呀。”钟氏在一旁笑着催促。媚娘有些讷讷地,“这么娇嫩的娃娃,我都有些手软不敢抱呢。”
唐瑞安微笑着小心将欢欢抱起,递向媚娘,媚娘赶紧伸手接过,欣喜地盯着欢欢,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钟氏瞧着这一幕调笑了两句便先行离开,唐瑞安也紧随其后去正堂见周启轩。
“周夫人,您喝口茶,歇歇,孙小姐就让我来抱吧。”香云端着茶水进来对媚娘说道。
“没事,你下去忙别的吧,我跟三少奶奶说些贴己话。”打发了香云,媚娘便抱着孩子坐到了床边。
“媚姨娘。”归雁淡笑着要坐起来。“躺着躺着,生完孩子骨头都松了架,月子里要多躺着。”媚娘出口阻止道。“没事,又不是头一胎。我都躺了一个晚上了。”归雁坐起来调了个舒适的姿势。
“这孩子长得真像你,眉骨清明。你看,听出来我在夸她呢,对着我笑呢。”媚娘眼睛里尽是浓浓的慈爱和欢喜。
“可惜了,男娃相,却是个女娃身。”归雁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
“没事的,你和三少爷那么年轻,来日方长,还怕生不出男娃不成?”媚娘依旧低着头盯着欢欢,随口道。
“唉,头一胎是个男娃,可惜没有福命。”
媚娘抬起头来,“归雁,我头一胎也是男娃呢,也没留住。想开点,朝前看,生儿生女虽说是命里注定的,可不到最后,我们都不能认命,要对自己的将来有信心。”
媚娘脸上的真诚让归雁感觉很温暖。以前总觉得媚娘是个蛇蝎心肠的狐狸精,恨她一个人霸占着周启轩,让许氏独守空房,凄凉而终。可自为人妻以后,再细细回想当初,媚娘是独占着周启轩,可哪个女人不想如此呢,自己不就是连唐瑞安夸莲恩一句都会吃味吗?她能够做到只能说明她有足够的能力还有他们之间有足够坚定的感情。而她对莲恩也是最初的百般讨好和后来的百般忍耐,至于当年周家与唐家的婚事,媚娘作为一个母亲的举动其实也是能够理解的。想通了一些事,对媚娘似乎也就亲近了许多。刚体验过产子之痛的归雁回想起当年媚娘因她伸出的脚而失足摔下台阶流产并且差点死掉的事,深深自责起来。
媚娘看归雁失神,以为还在为生男生女一事纠结,又出言安慰:“归雁,不要瞎想了,好好坐月子,把身体养好,唐家人还没嫌你呢,你倒自己嫌起自己来了,要让别人看得起你,你得先看得起你自己,知道吗?周家现在不比当初了,不再像只寄生虫一样靠着唐家只吃唐家这口饭了,但是周家一定是你最坚实的娘家,知道吗?”
“对不起!”归雁低着头,声音很轻。
“嗯?”
“当年是我将脚伸出来,把你拌倒的。”
忆起当年,媚娘心里幽幽的,“我知道,佳龙看到了。”归雁诧异地抬起头。
“那傻孩子在我醒来以后偷偷地跪在我床前求我,一定不要怪你。他以为我知道,其实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太生气了,拌到花盆了。”媚娘表情复杂,嘴角一抹凄凉地笑。
归雁摸不透媚娘脸上复杂的表情里有什么,只是觉得她的话像把尖刀,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当年只觉得周佳龙是只赶不走的恼人的苍蝇,整天在她跟前吵来吵去,现在想来他的音容笑貌却像一只美丽的彩蝶,在她的记忆深处翩翩起舞。
“佳龙去年三月去日本留学了,本来不肯走的,偷跑到省城看到你和三少爷甜甜蜜蜜地在湘江边漫步,才死了心去了日本。还有佳凤,三少爷可能没告诉过你吧,佳凤也跟着佳龙偷跑着去了。她单独去找了三少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