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的话，青年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后抬手叫了服务生买单。我拿起帽子走到门前，刚要推门出去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外经过。
少年藏蓝色的头发被逐渐蔓延开的夜幕染成了和制服相近的墨色。他单手提着书包，脚步轻快的和同行的男生交谈着什么。街边忽然亮起的路灯让他脸上的笑容清楚的投射到我的眼中。那被灯光涂上了一层蜜色的笑脸看上去格外温暖灿烂。那是我曾经最熟悉，如今却最陌生的表情。
冰冷的气息沿着握着店门扶手的指尖一点点爬满全身。我像是被冰封了一般怔怔的站在门的这边，手脚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睛随着少年的身影移动，目视着他和同伴笑闹着走远。
大概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如果走出这扇门叫出他的名字，那阳光般的笑容会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变得僵硬，然后变成浅淡得可以随风而逝的浅笑，就和他每次出现在病房门口的表情一样。
“怎么了？”绿间疑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哦，没什么。”我把帽子带好，低下头，让宽大的帽檐遮住自己此时的脸。门上挂着的风铃随着我推门的动作叮咚作响。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家店的风铃声很好听。”
……
路口的交通灯闪烁变换着，指挥着行人的停停走走。
有的时候面前的岔路虽然很多，但你能走的却只有一条。
*
我和绿间的两人出行让小千秋整整一天都用执着的后背对着我。直到绿间又送了她一个白熊的玩偶，小姑娘才转过来看了一眼……我床头上摆的水果。
“ne，萤姐姐，”千秋两手扯着白熊的耳朵，脸蛋上还带着不乐意，嘟着嘴问：“你昨天和绿间王子去了哪啊？”
我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的翻着手中的书，“去看了一下你的森王子~”
“哦……诶？？森王子？？”原本趴在床上的千秋立刻跳了起来，又是意外又是惊恐，“什么什么？！你带着绿间王子去见森王子？这是什么神展开啊！”
“嗯？”
千秋揪着白熊，一脸紧张的追问：“森王子什么反应？！啊啊糟了！这回真糟了！前任现任相见，还不天雷勾地火，杀个你死我活啊！”
“噗！”
曾身为校报主编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丫头的词汇量和想象力真是越来越惊人了，已经完全到了神级的水平了！
我放下书，托着腮看着那边已然被自己的神脑补吓到的萝莉，“没有天雷勾地火，也没有你死我活。但~是~”我顿了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语气加重了一些，“森王子表示他很生气！他只不过是好好为大奖杯做准备，几天没来而已，怎么就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绿毛趁虚而入了？所以他下定决心，这两天就来看望他心爱的千秋公主，夺回公主的芳心！”
“……”把白熊捏得变形的千秋瞪大眼睛看着我，下一秒“嘤”的一声搂住玩偶钻到了被子里。“森王子太犯规了嘤嘤嘤！”
“我怎么犯规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把我和裹在被子里的千秋都吓了一跳。
“森？”我意外的抬头看过去。正走进来的紫发少年证明了方才的声音并不是我的幻听。虽然前一天已经和他聊开，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医院来了。
“吖！森王子！”千秋一把掀开被子跑下床，张开手臂扑到少年的怀里，“我真的没有喜新厌旧哦！你也是我的真爱哦！”
“嗯？”被抱住的森听着千秋突如其来的告白显然不明就里，“怎么个情况？”
我耸了耸肩，“还不是因为你这么久都不来，小千秋想你了呗~”
“呃……”森弯下腰抱起千秋，语带愧疚，“小千秋对不起哦~前阵子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天天都来看你！”
我顿了一下，随即淡淡的笑了笑，拿起倒扣在床上的书放到一边的柜子上。
“哎？真的吗？天天都来？”千秋惊喜的一把抱住少年的脖子，“哇唔！森王子真好！嗯！就算你赢不到大奖杯也没关系的！我照样喜欢你！”
“嗯？”森疑惑的侧头看向一脸感动的小萝莉，“大奖杯？”
千秋重重的点了下头，“嗯！眉毛子的大奖杯！”
“眉毛子？”
“哎呀森王子个笨蛋！眉毛子就是英国啦！”
“……”
少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转过头来看我，似乎想要我给出进一步的解释。我只当做不见，慢条斯理的拿过水杯喝了口水。
“小千秋~我们要去找机器爷爷照相喽~”护士长平井阿姨从门外走了进来，正看到抱着千秋的森，“呦，森君来看姐姐啦~”
“森王子是来看我的！”千秋忙反驳，“呃，再顺便看一眼萤姐姐。”她说完回头瞅了我一眼，做了个鬼脸。
“噗~”我笑了笑，“嗯没错没错，我只是顺便~”
平井阿姨跟着一笑，走上前将森怀里的小千秋接了过来，“好吧，既然森君专程来看你，我们就快点照完相，快点回来和森君玩~”
“嗯嗯！快快的！快快的！”
“走喽~”平井阿姨抱着小千秋，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森，又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病房并轻轻把门掩上。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床上，过于明媚的光线使得原本洁白的床单和被罩有些刺眼。我刻意不去理会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两道视线，抬手将背后靠着的靠枕调整了下位置。过分安静的屋子里，布料窸窣摩擦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刚刚坐好，房中的另一个人开了口，“雪名萤，英国和奖杯是什么意思？”
我握着水杯，语气淡淡的回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去！”
我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转过身正视着对我怒目相向的少年，波澜不惊的问道：“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他不可置信的瞪着我，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白皙的脸蛋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而开始泛红，口气也变得气急败坏起来。“都这个时候了，还去什么去？你当我是什么？！”
“你问我当你是什么？”我笑了笑，“我也想问，你当我是什么？”
“我……”
“哦~对，”我开口截断少年的话，“你当我是姐姐，你当我是亲人，你当我是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病人。”
“雪名萤！！”
少年盛怒的吼叫使得原本停憩在窗台上的雀鸟受到了惊吓，争先恐后的飞走。而原本闭合的房门“嘭——！”的一声被大力推开。
“雪名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冲进来的绿发医生那张一贯冷漠的脸上带了明显的惊慌，眼镜后的绿眸紧张的看向我。
“哦，我没事。”我坐在床上平静的笑了笑，“抱歉绿间医生，是我和弟弟吵起来了。”
闯进病房的青年将我仔细的看了一圈，确认的确没有什么问题后脸上的慌张才渐渐退去。他扶了下眼镜，转过头去打量站在床前剑拔弩张，全身都在发抖的少年，又看了看我。
大概是我们的动静太大，又有好几个病人和护士探头看进来。
我不理会门外的窃窃私语，仍微笑着看向青年，“绿间医生，可以请你帮我把房门关上吗？“
青年沉默了少顷，收回在我们之间打转的目光，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阻断外面那些探究好奇的视线。
雪白的病房再一次陷入沉静，仿佛方才的插曲并没有发生一样。
我淡淡的叹了口气，“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
又是一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的怒吼，少年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沙哑。
“哪里不对？”相比于少年的激动，我淡漠的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嘴角的弧度冷静的近乎残忍。“我不是你姐姐？不是你亲人？不是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病人？”
“住……”
不等他第三句出口，我提高音量截断他的话：“可是你以为你天天来医院陪我，手术的成功率就会提高？你以为作为姐姐，看着弟弟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放弃前程会开心？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你有考虑过我的立场和心情吗？”
“……”少年张着口，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们这样两相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又传来一声细碎的鸟鸣。不知是刚刚被吓走的那几只还是另外新来的，啾啾喳喳唱着没有固定旋律却格外悦耳的小调。
少年紧绷的肩在稚嫩的鸣啼声中渐渐放开，方才想要和我拼命的气势一点点泄了气，攥得发白的拳头也松了开来。如果说上一刻的他是一头狂暴的狮子，那此刻的他则是像一只被主人狠狠责骂了的猫，脸上写满的都是令人心疼的委屈。
我站起身，穿上床边的拖鞋走到他面前。心中不禁感叹，时光真是神奇，当初那个跟在我后面追着我跑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高，我需要踮起脚才能摸到他头顶的头发。
我不去看那发红的眼圈，拍了拍他方才被千秋弄皱的制服，声音放柔，“森，你已经15岁了，在高中毕业前，伦敦的比赛只有今年这一次机会。刻苦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却在这个时候因为我的关系放弃，我不允许。”
“可是……”少年垂着头，上身前倾倚在我身上，下巴抵着我的肩，懦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可是，我不想去……”
我勾了勾嘴角，抬手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你觉得我的手术会失败？”
“当然不是！”少年炸毛一样跳起，“你瞎说什么？手术是确定一定肯定会成功的！”
“那你还怕什么？”
“……”少年一脸想要努力辩驳却又无从开口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格外纠结，也特别可爱。
我笑着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歪着头柔声道：“我的手术日期还没定下来，松本叔叔也说过，如果我安分的话平时不会有意外发生。我呢，也会积极配合医生，平平安安的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你拿到了眉毛子的大奖杯，再好好陪着我，好不好？”
少年直直的看着我，忽然张开双臂把我紧紧抱住。“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好好等我……”
传入耳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让我的心头变得格外柔软，酸涩又温暖的感觉从胸口涌了上来。我伸出手用力回抱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嗯！一定！”
☆、章陆·花語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来链歌：
细雨微蒙。
过于细小的雨势让人几乎听不到雨落的声音，只能看到原本干燥的地面在不知不觉中被浸湿，变成另一种颜色。
雨粒虽小，却仍淋去了夏日中的喧嚣和吵闹。听不到树叶与风摩擦的沙沙声，也听不到雀鸟和夏蝉争相演唱的奏鸣曲，整个世界都如此的静谧安然。
临床的小千秋怀中抱着那只白熊睡的正香，时不时的翻个身，发出一两声轻哼。坐在椅子上的妈妈脸上浮出一丝宠溺的笑，放下刚拿起来的苹果，转身把被她蹬开的被子重新盖了上去。
“妈，”我转过头看向又一次把被子踹开的萝莉，“我小时候睡觉也这么不老实吗？”
“你？”妈妈瞥了我一眼，“你是最不老实的！”
“诶？”
妈妈撇了撇嘴坐回椅子上，拿起苹果继续削皮，“十天里能有五天早上是在地上看到你的，枕头没被扔到床底下算是奇迹。哦对了，还有一次我半夜醒来觉得有点不对劲，去你的屋子看看，没想到你整个人都被被子缠得严严实实的，小脸都被勒青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啥？”原本我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黑历史。“真的假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嘘——小声点~”
妈妈边竖起食指边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又翻了个身的千秋。等千秋的呼吸再度平缓下来，她才继续说道：“啧，就是因为发现了你睡觉不老实，才让小森睡了上铺。要么以你那个闹腾劲，指不定哪天醒来就缺胳膊少腿了！”妈妈说着摇头感叹了一声，“小森和你一比还真是乖啊~”
“噗~原来我能四肢健全的长这么大还真是不容易啊！难怪那个时候小森吵着要睡下铺您却怎么也不同意。”我不禁笑着感叹，“不过，小森很乖倒是真的。”
“……是啊，森很乖。”
刀削着果皮的沙沙声渐渐停了下来，而外面的雨势正巧在这个时候大了起来。雨滴一颗接一颗拍打在玻璃窗上，彻底模糊了窗外的景物。
妈妈轻柔的声音伴着沥沥雨声响起，“萤，小森的机票买好了，你惠子阿姨陪他一起去。这个周末就动身，大概两个礼拜后才能回来。”
我顿了一下，笑了笑，“嗯，这个时间正好，再迟的话怕会影响比赛状态。”
妈妈捏着苹果的手微微颤了颤，指间捏着的小刀因为刀刃的偏移切进了果肉。
我看着发抖的刀，不禁坐起身，“妈？”
“……没、没事~”妈妈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忽然把手里的苹果和刀都放到一边的盘子上，起身轻轻搂住我。
“……妈妈？”
我的询问让环抱住我的双臂又用力了几分，带着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轻颤。母亲那一头顺直的头发垂了下来，挡住我想要去看她的目光。
“有时候忽然很希望你还没长大……”母亲的声音细微得几近耳语，乍一听觉得她是在笑，可再听下去却又觉得里面满含的都是想要隐藏的酸楚的泪意。
“希望你任性一点，自私一点，不要这么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不再抬头去看她，只静静的倚在她怀里，任由那只温柔的手一下下抚摸我的头。
雨声似乎又大了些，其中夹杂着几声汽车驶过的声音，让我不确定自己方才有没有听到一声从头顶传来的啜泣。
“呵~我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啊~”我轻轻笑了笑，“你看，还要让妈妈给我削苹果吃。”
“噗~”我的话让妈妈跟着笑了出来，“是啊，你和森都是孩子，我的孩子。”
抱着我的人拍了拍我的背，松开了手，却没有低头看我，而是始终让垂到前面的长发挡住她的脸。她转过身，向房门走去，“我出去接个电话，一会就回来。”
“嗯。”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印象中无论是在我和森，还是她的那些学生面前都元气十足活力满满的母亲此时看上去有些伛偻。这样的背影让我一下子想到那一年的初秋在雨幕中逐渐远去的父亲，也是同样的满是令人心酸的沧桑与无力。
窗外的雨好像在这一瞬间都淋到了我的身上，心头湿漉漉的一片。
“妈妈……”
我怔怔的看向一旁忽然梦呓了一声的千秋。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样的画面，让那张天使般的面孔皱缩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稚嫩的童音中也带着哭腔。不同于平时在我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