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奎愣了一下,没说话,转身直冲抢救室的大门。
他管不了什么门禁不门禁,什么规矩不规矩。她抢救,他必须看着。她救过来,怎么都行,救不过来,他也不准备出来了。
拦着他的护士被推倒在地上,惊惶的看着医生,这男人要进去干什么?他疯了是不是!Cris要追过去,最终还是被朗大夫拦住了。
“让他去吧。”朗大夫转过身,“她如果把那些药都吃了,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抢救室外的几个人,都愣了。
……
东奎进到抢救室,从护士手里抓了件一次性手术服穿上。他身上,有雨,有泥,也有血。他站在床边,又被护士推开了,转身看到Cris也走了进来。
她躺在聚光灯下,两个人从她身侧剪开那件黑色的裙子,把她盖在一件白色的单子下面,换到另一张床上。
那件黑裙子,是晴美的葬礼上她穿过的。那件白色单子,也像是送走亡者的殓单。她,从黑到白,是不是还是死了?
在他还不确定的时候,洗胃开始了。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看着一台机器插进她的身体,捣碎她的一切。
被迫接受插进喉管的仪器,一直伸到胃里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医生按动了一个按钮,她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看到她睁眼的瞬间,以为自己也死了。听到她发出的声音,才相信她活过来了。他冲到她床边,不顾医生的阻止要去抓她,但是她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轻微的搅动之后,管子突然抽离,她被几个护士扶起来,剧烈的呕吐开始了。
她机械的按照机器的要求呕吐,不停的呕吐,吐出她吞吃的那些药片,那些溶解了,销蚀在她身体里的毒素。
她根本停不下来,有意识的吐,无意识的吐。她一停下来,机器就会开始运转,让她继续呕吐。他能感到她胸腔里被挤压的窒息感。
呕吐的声音,胆战心惊。他看见她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仍然被强制的干呕,很久之后,她已经没有意识,才被平放回床上,像一张揉皱的小纸片,安静了下去。
机器撤走了,她的手背上,吊上了点滴。给她抽血化验,但是她的血压很低,医生抽了两次才抽到。
他看见那粗粗的针管扎到她的胳膊里,拔出来,又扎了进去。她全无意识,回到了墓园里的样子。只是灯光下的脸色,苍白的更可怕。
朗大夫和几个医生低头交谈,交待了几句。看着不该出现在抢救室的两个男人,走过去告诉他们情况。
“很幸运,她吃的药以止疼药为主,镇定剂相对较少。洗胃的时候,她曾经有自主意识,药效过了以后,应该就没事了。”
听了朗大夫的话,他们同时知道,她不会死了。
……
她不会死了。但是她的罪,并没结束。
她以为走完了最后一程,可以解脱了,但是她身后的人,都不允许。
她在灵塔和妈妈说完话,吃了朗大夫开的镇静剂,她觉得那就足够了。平时,她吃半片可以勉强睡觉,现在,吃五十片,可以睡到妈妈身边。
但是,她错了,她没死,依然活着。
她昏迷了很久,太疲倦,太绝望。昏昏沉沉睡到天大亮的时候,她动了一下,但是没有醒过来。洗胃和注射药物十几个小时之后,她慢慢从镇定剂的药效中摆脱出来。当天傍晚,大家都在病房的时候,她醒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站在床尾的Cris。
“厉俐!”她听到木莲在叫她,还有子恒的声音。她眨了眨眼,看见他们的影子一点点变得清晰,拼凑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感觉有人拉着自己的手,她轻轻侧头,看到了东奎。
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他们围着,手上传来热切的力量。
她,在机场和木莲告别,在办公室和Cris告别,然后和他去了韩国。她,在飞机上睡着了,听到他和家人争吵。然后呢?
她闭上眼睛,疲惫的继续着她的回忆,她想起了南真,想起了那家药店,最后,想起了那那张纸。
“他是孩子的父亲!”那个女人用中文告诉她。
“他是孩子的父亲!”
“他是孩子的父亲!”
那声音又来了,和着闪回的影像,潮涌般回来了。
他,是个孩子的父亲!
意识到这个事实,身体深处的痛苦也被唤醒。她,已经作好了告别,却被眼前这些人阻拦下来。她,本来应该已经走了,他们应该让她离开。
她无法忍受活着面对,他的欺骗,和他的隐瞒。
她的脸色更难看,想从他手里挣开,但是没有力气。
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韩国,应该和他的家人,和他的女儿在一起。
他,不能再在这里!她,不想见他!
厉俐突然对着床尾叫了一声,……Cris。
那种感觉又来了,她知道,不会被放过,她害怕的想找个人救救自己,离开这个男人,看见了Cris,直觉叫了出来。
所有人听到那声微弱的Cris,都是一震,握着她的东奎愣住了。
Cris走到她床边,看着她异常的脸色,不知道她要什么,她伸出手要抓东西,又似乎要坐起来,他上前按住她,她还在打点滴,不能动。
但是她的不安在扩大,挣动着身子,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嘴唇上泛着青色,下意识一把抓住了Cris的手。
虽然虚弱,但竟传递出一股反抗的强大气力,她的手心滚烫。
Cris看着她,又抬头看了一眼东奎,他完全没有打算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
“你要什么?”木莲看着她的样子,不知道她怎么了,平静了一夜,她应该已经熬过去了。
厉俐咬着牙,想起身,想挣脱出来,胸臆间隐忍了二十七年的那口气就要压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疼,只知道她不想见他。
“你走!”
东奎一动不动的拉着她,看着她眼里凝聚的决绝,紧紧握住她不放。
他,绝不会放手,绝不。
她突然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推了起来,让她有力气摆脱,有力气自由。她想推开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写尽了绝望,终于清晰嚷出了那个字。“你走!”
下一刻,她趴倒在床边,吐出了第一口血。
那口气终于出来了,那种痛,也来吧。
她张嘴还想说话,想赶他走。但是从心口冒出的怨恨,变成了又一口血。
她下意识用手去捂,想压下去,痛苦却突然加剧,她半直起身,看了一眼东奎,紧闭的嘴角坚持不住,一口血整个吐在了东奎身上。
再没有力气抬头,她倒了下去,好像有人用绝望剪开了她的身体,又穿透了她的胃。
她听到尖叫声,听到自己的名字,但是她停不下来,她看到自己的手,看到天花板,看到很多脸孔,也看到血。
她为什么没死,现在,她又要死了吗?
她的身体急速的抽搐着,呻吟和鲜血溅到了床上。她,自由了吗?
病房的一切,模糊了,慢慢昏沉的意识里,她感觉自己被撕扯、切割着,她不知道怎么办,只看见眼前的白光里,有妈妈的脸。
妈妈,是来接她了吗?
曾经,她的心,碎了。
现在,她的胃,也碎了。
世界,这个毫无留恋的世界,让她消失吧……
第三十八章如何原谅
她,要折磨他,用折磨自己折磨他。
现在,她做到了。她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所有人。
她和他一起回到了生死的边缘,只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他。
当第一波出血平息后,她睁开眼睛,看着医院的长廊顶灯在眼睛里飞驰而过。她看到俯身在看她的脸孔,但是认不清楚那是谁。
她不知道自己会被推到哪里,会不会回来。但是那个人的脸孔,她觉得熟悉。他不是妈妈,他一定不是妈妈。
手被人拉着,力道大得能折断她的手骨。但是,她不怎么疼,胃里的折磨已经够多了。她努力睁大眼睛,在楼道的灯光消失之前,想看清那个人。
是他,是他吗?
她握住对方,不管他是谁,她想在离开之前,有个人送自己,有个人陪着自己走完。她使劲握着,指甲陷到了对方的肉里。
推车走的很快,长廊的尽头,光越来越亮。她看到错乱的脸孔,一张一合的嘴,她看到了一扇开启的大门。
那个她不愿说出口的名字,她要报复的名字,在唇畔沾染了血渍。
被推进大门的时候,车子顿了一下。
她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也许,真的不会醒来了,这就是最后的告别吧!
她,慢慢松开了手。
一滴眼泪滑到枕头上,晕染到血迹里面。
“克……”
永别了。
……
东奎被手术室的大门挡在了外面,他对着大门,一动不动,看着那盏红色的灯亮了。她被推进去的时候,他听到了,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嘴里喊的那个名字。
放手的霎那,她没有叫他,她,叫了Cris。
如同她醒来的时候,没有叫他,叫了Cris。
她的血,吐在了他身上,但是她嘴里,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三天,只有三天。
他们的世界天翻地覆,他们的感情土崩瓦解。
三天,仅仅三天。
他转过身,看着跟在身后的Cris,木莲和子恒。他走了过去,对着Cris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一路拽到走廊的一角。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是我的。”东奎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听到她嘴里喊出的名字,他不得不说。他,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尤其是眼前这个。
Cris挣开他的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进了手术室,也许能出来,也许出不来,他没有心思争执这些。推开东奎的钳制,转身往手术室走,他想静静的等她。
木莲及时上前制止又要动怒的东奎,他眼里的急切和伤痛太深,但是现在,冲动是最愚蠢的。
“她,是我的,是我的!”
Cris听到背后男人的声音,像满张的弓箭射向了自己,他站住了脚,凝神片刻。
他又迈开步子,不再犹豫。
东奎看着眼前的男人消失在走廊尽头,听到了那句话。
“不再是了……”
她,已经不是他的了。
****厉俐,抛弃了她的爱情,她的过去,选择了死去。
她是真的了无牵挂,还是依然仇恨,在报复那个伤害她的人?她不知道,东奎和Cris也不知道。
她,已经熟悉了一切有他,一切有爱,现在突然什么都失去了,她的心空了,泪也干了。她,希望不再醒来。
在手术室那盏灯熄灭之后,她没有逃到另一个世界。但是,她不肯醒来面对这个世界,她逃到了梦里,躲避她自己,也躲避对东奎的怨恨。
在她长久的昏迷里,Cris的等待充满希望,奎的,也许不是。
他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慧明带着孩子,和南珠、南真都做了亲子鉴定,结果,二十天后出来。
他只说找到了厉俐,马上挂断了电话。
靠在她的病房外,他知道Cris坐在房间里,不肯离开。想着即将知道的结果,他不能骗自己,非常担心。
就像慧明说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那孩子,可能不是他的,也可能是。那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足以再杀死厉俐一次。
她躺在里面,不肯醒来。如果她醒了,他该给她怎样的解释?仅仅是道歉和忏悔吗?或者那些爱的誓言?她,应该不会再相信这些了。
因为那个孩子的存在,她甚至选择死亡。她,恨他吧。恨他的过去,他的隐瞒。也许,还恨他的家人,恨他们的自私,恨他们的残忍。
他能理解这些,但是,如何让她理解他心里的苦处。他,并不是刻意隐瞒,他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那个孩子可能不是他的。他的荒唐,并不包括一个孩子,真的不包括。
但是,如果是呢?
他站在走廊里,没有勇气推开病房的门进去,而是靠在门口犹豫。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女儿,她,还会原谅他吗?如何原谅?
她,放弃了生,会接受他有一个女儿的可能吗?
掏出烟,他离开了病房门口,走到了走廊尽头。
手术之后,Cris表现的很平静,也很坚持。他不再离开,不再退让,不再妥协。当他跟进抢救室时,已经说明了他要做什么。
他,不会让,但是无法阻止,另一个男人抢。
想着Cris坐在病房的角落里,病床边那个属于自己的位子,突然觉得岌岌可危。厉俐醒来的时候,叫了Cris,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是叫了那个男人。
但愿,那个孩子不是。她不可能是,不会是。
如果是……他不敢再想,抽着烟,望着窗外。
医院外有些外国病人在走动,冬天来了,有些萧索冷清。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纪念日快来了。上个冬天,是属于他们的。
不去想别的,保佑她早点好过来,早点醒过来吧。
他,需要她,非常非常需要她。
她,必须是他的,绝不会让给任何人,谁也别想抢走。
抽到一半的香烟,突然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揉碎成粉末。手心的疼,赶不上他心里焦急的万分之一。
……
如何原谅一个背叛自己的人。杀死他,还是杀死自己?
厉俐选择了后者,然后功败垂成。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病房淡蓝色的墙壁,和那天走廊里阴冷的白色不一样。她活了过来,不再逃开,看着床边空荡荡的椅子,和坐在屋角,那双深锁眸子的主人。
那是Cris。
他疾步走了过来,站在床边,用棉签沾了一点水润湿了她的嘴唇,试着掩饰激动的情绪。
她又闭上了眼睛。长久的昏迷,没有体力凝视。她只感到唇边的干裂被轻轻润泽了,很舒服。
睁开眼睛,她又看见了那模糊的脸庞,像是走廊里送她离开的那个人。然后,是Cris额头淡淡的皱纹。
Cris,一直是他在身边?一直是他吗?
不是东奎,没有东奎,对吗?
她想举起手,却只能放在床侧,手臂上的针孔清晰可见。
“要什么?”Cris俯下身,看着她迷蒙的眼神,似乎还不完全清醒,好像又要睡过去。她,孱弱无力的样子,比晴美去世的时候更让人心疼。
她,已经不起任何刺激和折磨。她能活着,已经是苦苦撑下来的。在手术里,他们一度失去了她。
她自己,愚蠢的放手,不知道珍惜。好在,他们找到了她,救回了她。
她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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