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言摇了摇头,道:“别的我也不说,只是如这种人,可千万莫要是我的亲戚朋友,否则我定会被他害死。这种人看似心底善良,实则毫无立场。此时已经是双方敌对,他杀我,我杀他,本就全无道理可言!纵然对方轻生重义,那又与我何干?须知这世上事情,又岂能如此黑白分明?”
周芷若听得一震,这番道理她倒是从未听过的,只是细想只觉得十分有道理。何以言又道:“不过他既不是咱们的人,又不是明教中人,眼下也只算得说句公道话而已,纵然不够资格当鲁仲连,也罪不至死,尊师……”她话音未落,正见张无忌被灭绝一掌打出去,口吐鲜血。
周芷若秀目睁大,贝齿微微咬紧,眼见着张无忌又慢慢爬了起来,道:“师太再打在下两掌罢!”灭绝师太神色冷肃道:“少年人别多管闲事,正邪之分,该当清清楚楚。适才这一掌,我只用了三分力道,你知道么?”她语气虽然冷,却着实有劝诫之意。张无忌道:“在下自不量力,师太请出手罢!
何以言原本很不待见灭绝师太,只是看在她是芷若师父份上,此时忽然道:“适才那少年问尊师,名门正派杀人和邪魔外道杀人有什么区别。我现在倒是可以代替答他一句。”周芷若道:“姊姊请说。”
何以言悠然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常人,见了尊师,虽然尊敬,却不必太过害怕,只为他并没做坏事,尊师自然不会找他麻烦。但是若见了韦一笑那种人,无论如何都得担心自己性命了。”周芷若点了点头,却道:“姊姊,你是不是和韦一笑有仇?只是你千万别像昨天那般,独自一人追赶那大魔头,很是危险的。”何以言笑道:“我晓得,芷若放心。”
她俩这边随意闲谈,倒是未曾注意那边局势变化,忽然,一人直朝她们这边飞来,却是灭绝师太嫌蛛儿碍手碍脚,将她卷起一掷。周芷若上前一步接住她,将蛛儿轻轻放在地下,却见蛛儿抓着她裙角,着急道:“周姊姊,你快劝他别挨那两掌,你说话,他定然会听?”周芷若奇道:“怎么会?”蛛儿道:“他心中很欢喜你,难道你不知道么?”周芷若顿时脸涨得通红,啐道:“哪有此事!”
何以言一皱眉,喝斥道:“闭嘴!这般无礼之言,亏你说得出来!那小子自己胡思乱想,与芷若什么相干!”周芷若拉着以言的袖子,低声道:“姊姊,咱们到那边去说话吧。”
顷刻张无忌已挨了第二掌,又是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昏沉沉,几乎站不起来,不过他似乎忽有所悟,坐地运气疗伤。何以言瞧着他举动,忽然脸现赞叹之色,微微点头,随即又露出些许惋惜神情。
丁敏君大声大叫道:“喂,姓曾的,你若是不敢再接我师父第三掌,乘早给我滚得远远的。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我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
周芷若忽然轻声道:“丁师姊,让他多休息一会,那也碍不了事。”丁敏君怒道:“你……你也来袒护外人,是不是瞧着这小子……”她忽觉不雅,便不出口,只是这未说完的半句,人人都听得出来。
周芷若又羞又急,气得脸都白了,却不分辩,依旧平声静气的道:“小妹顾念本门和师尊的威名,咱们峨眉武功博大精深,师父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自不会跟这种后生小子一般见识。只不过见他大胆狂妄,这才出手教训于他,难道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不成?本门侠义之名已垂之百年,师尊仁侠宽厚,谁不钦仰?这年轻人萤烛之光,如何能与日月争辉?便让他再去练一百年,也不能是咱们师尊的对手,多养一会儿伤,又算得甚么?”这一番话说得人人暗中点头。灭绝师太心下更喜,觉得这个小徒儿识得大体,在各派的高手之前替本门增添光彩。
何以言抿唇微笑,忽然凑近周芷若耳朵,低声笑道:“芷若这话说得真好,不过这样一来,刚才那疯丫头的话,只怕八成要成真。”周芷若犹自不解问道:“什么话?”话刚出口自己反应过来,顿时羞得脸通红,嗔道:“姊姊竟也来拿妹子取笑!”
何以言笑道:“芷若别生气,愚姊给你赔个不是。”又望了那丁敏君一眼,淡淡道:“有这种同门,芷若过得还真是辛苦。”周芷若低声道:“姊姊别说啦。”
张无忌调息一阵,起身道:“师太请吧。”灭绝师太斜睨了他一眼,却实在并不愿一掌打死这少年,心想,我只运气震荡他丹田,令他晕过去,便不会继续胡搅蛮缠。她正要出手,忽然听得一人叫道:“灭绝师太,掌下留人!”这八个字的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耳中,人人觉得极不舒服。
只见西北角上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穿过人群走将过来,行路足下生沙不起,便如是在水面上飘浮一般。这人白衫的左襟上绣着一只小小黑鹰,双翅展开。众人一看,便知他是天鹰教中的高手人物。原来天鹰教教众的法服和明教一般,也是白袍,只是明教教袍上绣一个红色火焰,天鹰教则绣一头黑鹰。这男子不过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颇为英俊,一双眼睛犹如冷电,精光慑人。
那人走到离灭绝师太三丈开外,拱手笑道:“师太请了,这第三掌嘛,便由区区代领如何?”灭绝师太道:“你是谁?”那人道:“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他“殷野王”三字一出口,旁观众人登时起了哄。殷野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武林中人多说他武功之高,跟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实已差不了多少,他是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权位仅次于教主。
何以言目光一闪,忽然脸色微变,生生忍住喉间一声惊呼。她扭头看了灭绝师太一眼,险些想掐死这拖拖拉拉的老尼姑!要杀便杀,偏要学猫戏耗子般折辱,拖了如此之久,以致徒生变故!何以言转头低声道:“芷若,你去告诉宋少侠,只说这天鹰教,来者不善,须得小心应对!”周芷若并未注意到她面色变化,便笑道:“姊姊自己怎不去说?”何以言一顿足,道:“唉呀!你快去么!”她身子轻轻一晃,借着身边诸人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便向着殷野王那边移动。
何以言极是机敏,这殷野王虽然武功不错,但是五派高手在此,他此时这有肆无恐的态度,着实可疑得紧!何以言虽不晓得对方安排了何种诡计,只是也迅速下了决断:擒贼先擒王!如能出其不意擒下此人,定然会省事许多。至于如何应变分派指挥防乱,她倒是觉得宋青书此人表现出的很是胜任。
殷野王哈哈一笑,道:“我跟他素不相识,只是见他年纪轻轻,骨头倒硬,颇不像武林中那些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徒。心中一喜,便想领教一下师太的功力如何?”灭绝师太却并不动怒,只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倘若还想多活几年,这时候便走,还来得及。”张无忌慨然道:“晚辈不敢贪生忘义。”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向殷野王道:“这小子还欠我一掌。咱们的帐一笔归一笔,回头不教阁下失望便是。”
殷野王嘿嘿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你有本事便打死这个少年。这少年若是活不了,我教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一说完,立时飘身引退,同时喝道:“现身!”
随着他一声断喝,沙中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前一块盾牌,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对着众人。原来天鹰教教众在沙中挖掘地道,早将众人团团围住了。那利箭上蓝光点点,显然淬了剧毒。
只是与此同时,一道极绚丽的剑光从侧边直罩向殷野王,剑光爆开即敛,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原本不可一世的殷野王,竟然被一翠绿衣衫的妙龄女郎用剑逼着咽喉!
这两下变故都是太快,不但五大派瞠目结舌,那些天鹰教众也是目瞪口呆!
何以言朗声道:“殷堂主好计谋,不过眼下麻烦你遣退了贵教中人。”灭绝师太神色冷峻,虽然貌似并无异色,其实也未曾不是心中恚怒。
殷野王虽然剑横喉上,倒是丝毫不显慌乱,反而侧头瞧了何以言一眼,笑道:“又美貌又机敏的小姑娘,可比那心狠手辣又沽名钓誉的老尼姑强多了。”言语间颇有调笑的意味。
何以言心下愠怒,却依然淡淡笑道:“这样如何?灭绝掌门先放过那个少年,殷堂主便算不食言,可命贵教众离去,然后我必放了殷堂主,如此大家重新来过,互相不失颜面。”
殷野王笑道:“不错,只要灭绝尼姑不敢打下这第三掌,我自然说话算数。嘿嘿,若是她不肯,在下也只好命手下放箭了。”他倒是丝毫不担心自己性命,反而借着靠近机会,啧啧打量身边这少女容色。
当下各人皆望着灭绝师太,只是灭绝师太性子执拗,丝毫不为所动,向张无忌道:“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劈劈拍拍的轻微爆裂之声,炒豆般的响声未绝,右掌已向张无忌胸口击去。
何以言脸色铁青,只恨不得一剑让这又臭又硬的尼姑永远消失!殷野王在她身边,看得真切,竟然一笑,低声道:“如何?若是你愿意投归我天鹰教,我便杀了这不识时务的尼姑给你出气。”竟然向着何以言耳朵轻吹了一口气。何以言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反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喝道:“闭嘴!”
那边张无忌受了灭绝一招“佛光普照”,却因着峨眉九阳功和九阳真经同宗同源的特性,虽然声势浩大,却并未能给张无忌造成多大伤害。一掌过后,张无忌乍然无事,灭绝脸色难看,众人看这光景,无不以为灭绝手下留情,顾全大局,不忍伤这少年性命,又或者屈服于天鹰教,不敢动手。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掌底留情。”灭绝神情变幻不定,一言不发。
殷野王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师太果然是高人。”
何以言忽然道:“殷堂主,让你的手下离开这里,至少五里之外。”她见那天鹰教众行动极有章法,显然亦是以将兵之法,训练有素,纵然肯撤下弓箭,自己这群人,危险却并算不得解除。只是她固然信不过天鹰教,天鹰教又何尝信得过她?若是诸人离去,只需她剑尖一动,这位殷大堂主,便是性命不保。当下便有数人回叫道:“不行!除非你先放过咱们堂主!”
何以言睨了那人一眼,转向灭绝师太道:“师太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跟来。谅他们不敢妄动。”
殷野王干脆道:“好!你们且让开一些,放他们离去。”灭绝师太深深望了何以言一眼,道:“丫头好豪气!”语气依旧冷酷,却多了几分赞赏之意。她左手一挥,不再言语,领了众弟子向西奔去,周芷若担忧地看了一眼何以言,也跟着同门去了。昆仑、华山、崆峒各派人众,亦是跟随而去,却唯有武当二人殷梨亭宋青书留了下来。
殷野王笑道:“姑娘可以放手了罢?”何以言瞪他一眼,撤剑跳开,殷梨亭宋青书齐齐挺剑上前,将她护在中间。
殷野王摸了摸脖子,笑道:“本人下次看到你,可没有这般容易放过了。”他邪邪笑道:“你打了我一个耳光,我也该打回来。不过,我可舍不得打你那漂亮的脸蛋儿,要换个地方打打。”这话说得露骨,已近猥亵。宋青书脸色铁青,怒道:“无耻之尤!”
何以言却忽然神情平静,只冷笑道:“好,那么光明顶上见。”她纵身跃开,叫道:“殷六侠,宋少侠,咱们走。”
这三人顷刻去远,殷野王瞧了一眼那地上的蛛儿,微微一笑,叫道:“阿离,你好啊!”
今日甘洒碧血,天鉴之!
再说殷梨亭、宋青书与何以言赶到地点,已然有数百人汇聚。其中少林派尤为人多势众,其次便是华山,昆仑二派的好手,崆峒派在六大派中地位稍低,人数也是不少,武当峨眉人数最少,只是高手众多,也极是难缠。
一众人商议分头从各方向进攻光明顶。光明顶坐落在昆仑山一条巨大的支脉上,山高绝顶,上有一巨大的平台,被认为是最接近光明之处,因此得此名。自明教将总坛定在此处后,代代皆花费人力物力修葺,将其建造为数十万信徒的圣地。
何以言眯眼望去,只见在正午暴烈的日光下,高大的山体反射出一片炫目光芒,一条小路蜿蜒而下,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只可惜,这些工事,抵挡普通军士容易,对身有武功者效果便差了许多,而六大派这些精英高手,更是不以为难。
忽然,何以言听见有人正向她走来,回头一看,却是詹春,只见她已然换了妇人发髻。詹春瞅人不见走来,将一个小包递给她,低声道:“大小姐,掌门让我给你这些。”说完便匆匆走了。
何以言低头打开一看,只见正是昆仑弟子惯用的铁莲子等暗器,色泽暗绿,显然淬毒。那些暗器分门别类一一放得整齐,又有解药放在一边,另有一双新制的天蚕丝手套。何以言咬了咬唇,默默将小包收进怀里。
武当众人从正东边进攻,何以言随行其中。忽然,前面殷梨亭回头道:“何姑娘,你在咱们中间别走远,咱们一齐攻上去。”张松溪此时恰也回头,眼中却隐含责怪之色。何以言一笑,乖乖地道:“我记住啦!”
那山间仅有小路容许通过,峭壁嶙峋,却已有极多白衣明教教众,一队队聚集,把守那通行的关隘要道,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显然明教众人也知晓眼前局势,此仗要胜不易,只是他们宁可战死,也决不能令敌人攻上光明顶!
莫声谷在七侠中年最少,生性嫉恶如仇,冲在最前,与明教教众斗成一团。俞莲舟内力在诸人中第一,掌力雄浑,出手威势极大。殷梨亭在武当诸侠中剑法最精,一柄长剑挑削点刺,独斗三人,似乎还颇有余力。宋远桥张松溪等人亦是各出其艺,率领武当弟子,杀得明教教众节节后退。
何以言倒是颇有些懈怠,手提着长剑跟在武当诸人身后,十分清闲,很是和这激烈的战况格格不入。不过一来她既不代表昆仑派,又不属于武当派,纯属助拳,对斩杀这些明教普通教众兴趣不大;二者何以言也看出,固然眼下战况凄惨激烈,六大派攻上光明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她左顾右看,竟未发现如韦一笑级别的高手出战,因此猜测他们或者是意欲以普通弟子消耗六大派实力,然后再行出手。自己既然立意杀韦一笑殷野王,虽然不惧,也绝